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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竹佳人(下) page 1 作者:陶去何方

  第十一章

  最后一线希望彻底崩溃。董贤紧咬牙关,鲜血蜿蜒而下。刘欣此刻的微笑如同一支利箭远射过来,直击心房,五脏六腑也跟着支离破碎。

  刘欣下马,走到他面前:「怎么,不服?」长指托起瘦削的下巴,抹去董贤嘴角的血痕:「谋害皇室之人是何下场,你不会不明白。」

  董贤霍然抬头,眼里燃着巨火。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憎恶,连刘欣也微微一震。一箭穿心还不够?居然让他慢慢品味凌迟,眼睁睁地成为别人计画的一部分,回首过去痴傻地敞开心扉,本以为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却最充分地利用了他……他怎么会服?

  耳边回绕着手起刀落的声音,王莽的其他手下已被就地正法。无间傀儡的结局只有如此。面前、身后均是悬崖峭壁,总有一天会死在雇主,或是奉命监视之人的手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董贤闭上双目。或许来生,命运将会垂青他们,但愿大家那时不要再做这行走于边缘的双面人。

  「你比王莽狠!狠上千倍万倍……」绝望、低沉的语调从薄唇间逸出。纤体薄身拥有精湛武艺,是用无数的艰辛换来。王莽心狠手辣,利益与付出却定得清清楚楚。最重的创伤不在肉体,而是心灵。

  劲风掠来,垂在地上的软鞭像是通了灵性,蠢蠢欲动地摩挲着掌心。看他杀气倍增,刘欣调侃道:「这里几百号人马都听我一声令下,你还想要动手?」

  「就凭这点人想抓住我?」董贤冷笑,「我只要一动鞭子,你立刻归我掌握。届时倒要看看,这几百人是听你,还是听我。」

  刘欣哈哈大笑:「你急于拿下我,是为回去交差,还是太过恨我?」

  「恨你?你不配!」语气虽是铿锵,人已轻轻颤抖。

  刘欣淡笑,指指旁边身披军甲的老翁:「这是我父王生前军营里的左将军,多谢老师将我托付给他。只不过,长安之事我必须亲历亲为,江南日后去也不迟。」他注视着董贤,又说:「太后和刘陨狼狈为奸,我本就看了碍眼。借王莽之手将他们剔除,回过头来坐享渔人之利,果真心旷神怡。」

  心缓缓平静下来,如同冰封一般。董贤问:「你过去皆是在骗我?」

  「你说呢?」

  没有答案的回答已经无关紧要。董贤已封闭了自己,他一扬手里的软鞭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教你武功吗?不如就选在今天。」

  刘欣挑眉,手里的长剑「刷」地出鞘。

  「殿下,莫中他的诡计……」

  身边一片唏嘘,刘欣安抚众人道:「不用担心,老师写给我的两仪剑法变幻莫测,他伤不了我。」

  话里的自信与高傲令董贤嗤之以鼻,软鞭狠狠地一击地面。

  「只可惜我忘了将化鞭式写下给你。」话音未落,人已振身而起。

  董贤跃至半空,猝然俯坠,软鞭快他一步,向刘欣横扫而去。

  鞭子缠住的是坚韧剑身,刘欣面不改色,用劲一拖,上方的人被疾速往下拉。董贤没料到竟会被扯住,他内力不浅,强行稳住身体,整个人垂直倒挂上方。

  刘欣挑起唇角,一踩边上的马匹,借力跃起。两人霎时针锋相对于半空,接着是软鞭与长剑的一番比拼,飞沙走石、火星四溅。

  半空作战,以轻功为基。两人借力于树枝、巨石间。

  刘欣突然开口:「老师的武功应当不只如此,我三岁起就随我父王习武,你不用手下留情。」

  「少废话,看鞭!」董贤怒瞪刘欣。

  纵使对豺狼虎豹留情,我也不会对你心存半点仁慈!

  两人飞降到地面,剑光飞掠。刘欣一剑挥去,风声大作,巨大的两仪阵图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八卦圈中,四处为圆,无论跑到哪个方向均是作茧自缚,此刻,董贤应当束手就擒地被困在剑尖。

  刘欣抬首,英俊的脸庞瞬间闪过惊讶─颀长飘逸的身影并非在他预料之地,而是稳稳地站在他的剑面上方。

  剑体两面为刃,之间的距离窄过衣带。刘欣的手腕没有一点压力,董贤整个人站在剑面上,却如腾空一般,没有丝毫重量。

  圆月星空下,上方的人如同仙子。相貌美到不可思议,武功高到不可思议。不再伪装,释放而出的快感一定妙不可言。

  「想用阵图圈住我?别忘了这口诀是我写给你的。」董贤冷道,向后腾空翻跃,后跟猛地一击刘欣的腕部。长剑被踢飞,狠狠插在一棵树桩上,两仪阵图瞬间消失不见。还未听见刘欣认输,跌宕起伏再度重演。软鞭的另一端不知何时被人握住,用劲一扯,董贤猝不及防,被猛拉到刘欣怀里。熟悉的怀抱让心突然觉得疲累。不不不……对决之中,谁若先累,必是输家。

  董贤死命挣扎,大怒道:「放开我!」

  「你死心吧,我不会放开你的。」近身厮缠,才发现刘欣腕力大得出奇。虽不能说被他牢牢箝制,却也丝毫占不了便宜。

  董贤一心只想速战速决,无心与他贴身苦斗,左臂手肘猛然劈去,却被对方用手挡掉。董贤抓住空隙,朝着刘欣的半边脸,狠狠掴了一巴掌。清脆、响亮。这一掌如同用尽毕生的力气,只觉手掌已经痛得发麻。若不是亲眼所见,只闻其声,周围人还以为这一下是用鞭子抽的。刘欣连忙低头,捂住口部的手已有鲜血从指缝流出。

  「殿下!」周围的士卒纷纷拔剑,刘欣一挥手,命令他们退居两边。重新注视那双充满悲愤的美目,杀气上方附着水雾,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董贤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反手又给刘欣一巴掌:「这么英俊、尊贵的欣殿下,从来还没被人打过吧?」

  刘欣一抿流血嘴角,突然笑了:「你为何恨我?」

  董贤忽觉心跳加快。

  恨一人的理由有千种万种,但他因何恨刘欣?口是心非往往漏洞百出,董贤咬牙:「我说了,你不配!」

  「撒谎!」

  无比坚韧的两个字让董贤无所遁形,心灵被窥探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他紧盯刘欣,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是因为你破坏了王莽的计画,我们谋画多时,居然让你坐享其成。」下一刻,脸颊突然火辣辣起来,董贤一怔,深吸一口气,嘴里竟也全是铁锈味。

  刘欣这记耳光搧得也不轻,从头至尾都不卑不亢的他,此刻却也怒发冲冠。灼热的眼神几乎要将董贤撕得粉碎。臂上被人压制的力量越来越大。终于找到一条刺激他的途径,董贤一吐嘴里的血,含糊道:「你接着打啊,说一千遍也是这个理由,你破坏了我和王莽的好事。」

  「不许你这么说!」

  「我就要说!」

  周围的士卒有些看不明白事态,那两人先前实力相当,个个武功高超,此刻却像两个正在斗嘴的强脾气小孩。

  趁刘欣愤怒之际,董贤猛地夺回软鞭,飞掠到一个安全的角度。刘欣自知中了他的圈套,坐上马背,居高临下:「老师永远棋高一着。你与王莽间最大的协定就是你那嫂娘,我若派人除掉她,你也不会这样死心塌地。」

  此话如同致命一击,将董贤打在原处不动。

  久久才听他吐出话来:「你敢!」

  刘欣大笑:「对付一个垂死的老妇,此举也算为她早日解除痛苦。」

  「卑鄙。」董贤磨牙骂道。软鞭再次出手,飞速击中刘欣的马身,座下骏马受惊长嘶,飞蹄狂奔。董贤悬在半空,紧追而去,软鞭掠过处,尽是呼呼风声,一收手,鞭子已缠上一只马蹄。董贤落地,紧紧扯住鞭子,骏马抬蹄驻步,被他逼得近退两难。

  「想缠我的马腿?」座上的刘欣淡道,深邃瞳仁几乎要将董贤整个看穿。两人凝视互望,短暂的沉寂后,刘欣忽然一拍马脖子,大吼道:「驾!」

  骏马再次飞奔,速度之快,根本无法牵绊。

  董贤重重地被拖在地,一路拖扯。眼前是一片飞扬尘土,贴近地面的胸口灼热般疼痛。裸露在外的手掌已经磨擦得血肉模糊。董贤面如土色,脸庞不断被飞起的沙石刮破,钻心剧痛从心口裂开,「噗」一下吐出一口血来。万物一下子静止,前方的马匹似乎也停了下来。

  董贤现在已经毫无力气,他记不清自己被拖了多远,拖掉了多少层皮,或许此刻他已面目全非,唯剩下一具惨不忍睹的躯壳了。感觉被人轻轻抱起,依旧是那熟悉的怀抱。所有的知觉渐渐黯淡,董贤一仰头,昏死过去。

  这两人苦斗多时,身披铠甲的老翁已看出些眉目,上前道:「殿下,董大人身手不凡,确实是个人才。你若不想他留在朝中,为何不用他的方法,将他也送去异乡?」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嫂娘?即便送到天涯海角,还是会回来的。」董贤的衣袍已被磨破,里面虽没有流血,但被马拉着拖磨,难免会有内伤。

  刘欣解下披风,覆上他的身体,抱上马背。苍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刘欣轻拭董贤微肿的嘴角。

  把我支走了,你要何年何月才能休息?倾世红颜不应养尊处优,被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吗?为何你却要禁受这么多的劫难?青竹不似花朵,永远适应不了娇生惯养,只有生在深山隐林中,它们才会越发茂盛。刘欣感慨,转身命令:「往后董贤就是我们的人,不用对他心存芥蒂。不仅今日在场的人要个个知晓此事,明天我还要让王莽了解清楚。」

  ***

  胸前靠着昏睡的董贤,刘欣一路骑马从渭河赶回御阳宫。离开渭河前,他故意命人把他俩的衣袍弄湿。

  入长安边关时,刘欣向驻守兵卒出示权杖后,命令道:「太后的船无故失火,船上幸存的人大多在渭河附近疗伤。你们派两批人马,一批火速赶去渭河打捞救人,另一批赴未央宫禀报皇上。董大人吸了浓烟,身子虚弱,不宜在简陋之地久留,我必须带他回御阳宫。」

  兵卒将领听后大惊,立即拨派人手。

  刘欣策马入城,如今留在渭河边上的幸存者都已换成了他的人手。说来也觉不可思议,这场夜宴前后共偷梁换柱三次。王莽先灭了王政君的人,自己又让王莽的人去做了替死鬼。

  剧烈的颠簸下,臂间的人不住轻咳。先前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将衣袍弄湿。夜间寒风乍起,袍上的水珠已开始蒸发,刘欣下意识地搂紧董贤。下一刻,双臂已被人用力推开,刘欣猛地一拽缰绳,低首望去,正和董贤赫然瞪大的亮目对上。

  「放我下去。」董贤冷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如同负伤。

  「除了御阳宫,你还能去哪里?」

  这自信的语气,最让董贤难以忍受,他咬牙道:「欣殿下神机妙算,事事了若指掌。我在职期间就不曾授予你什么,如今更应退位让贤。」

  刘欣自顾自驾马:「你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今日怎么推让起来了?老师为人耿直,那等险境还助我逃脱。幸好我回来得及时,才能听到你唱给我的《佳人曲》。」

  「我没有!」董贤大吼着,矢口否认。

  先前为刘欣做的一切,此刻看来可笑而多余。头上传来轻笑,刘欣的手又环了上来:「李延年的曲子,汉武帝不懂,但换你来唱,我却听得明白。」

  谈话间吐息出暖意喷洒在颈间,董贤深吸一口气问:「你早知道王莽会对太后下手?」

  「不算早,就在你收到飞鸽传书那天。」

  「船上发生的事,其实你都清楚?」董贤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刘欣快马加鞭,沉声道:「莫多言,你身子还虚得很。」

  轻微的声音从下传来,董贤开口问:「为何你不杀我?」

  上方动荡着的脸庞在月光下格外俊朗,刘欣凝望着虚弱的董贤,嘴角微挑:「理由与你一样。」

  寥寥数字已让心猛烈跳动起来,董贤逃避着不杀刘欣的理由。

  不杀他,是因希望他脱离桎梏,是因他年纪尚轻,是因自己于心不忍,是因已对他有了感情……这些荒唐的理由一寸寸撕裂着董贤,他无力道:「不会一样……」

  「除了我瞒着你,坏了王莽的计画,让你不能交差,我不懂还有何事让你这样恨我?」听见董贤不屑一哼,刘欣轻声说:「毋须否认,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恨我?」

  怀里的人没有回话,刘欣又说:「你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完成使命,有没有想过这等大事,假使王莽不打算留活口,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马蹄哒哒作响。

  御阳宫近在眼前,董贤幽幽开口:「你很聪明,身手敏捷、相貌堂堂、知书达礼,可你却让我觉得害怕……」

  振动的双唇忽然被长指按住,刘欣低首说:「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害怕。就如你所说,皇宫不适合你我,但并非我游得走,你却飞不掉。」

  原来在小渔船上,刘欣已有了知觉。那自己表白的一番话,他岂不听得一清二楚?俊美的脸蛋瞬间火红起来,董贤一抿唇,移开刘欣的手指。

  回到御阳宫时已值深夜,巡夜的仆役上前接应,刘欣吩咐几人去烧热水,径自从马背上抱下董贤。董贤身负内伤,还不知死活地左右挣扎。

  刘欣不愿再伤他,只得先行点住董贤的双肩穴道,封住他的行动。仆役见两人如此狼狈而归,不敢多问,纷纷各行其事。

  热水很快送到刘欣房里,董贤见他挥退所有仆役,一人在浴盆前忙碌,不由问道:「你这么急着带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欣赏你洗澡?」

  浴盆上方氤氲缭绕,许是试到了适宜的水温,刘欣转身道:「你身上有淤血,得用热水一点点敷开。」

  董贤坐在榻上动不了身子,一听这洗澡水是为他准备的,立刻慌了神。他敛起精神,想要冲破穴道,不料刘欣先行开口:「老师忘了这是你写给我的口诀?两仪以阴阳为谐,你左右两极的内力都被我封住。我记得你说过,要是强行解穴,体内气息必会大乱,届时恐怕连性命也不保。」

  董贤奴唇咬牙,样子倒甚是可爱。只怪自己有眼无珠,收了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得意门生。

  刘欣吃吃一笑,走去解开董贤被磨得破烂不堪的衣袍。

  白晰胸口已覆上了青紫,双腿上也尽是挫痕,而最为显眼的仍是左肩那处结了痂的剑伤。

  「嗯……」低沉、甜蜜的呻吟让董贤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此刻,正有对温热的唇轻抚过他的左肩,流连在那处伤口上。

  「这一剑是我刺的,是你为嫂娘还的人情,千万不要忘记。」刘欣伸手,将董贤横抱入浴盆。蒙蒙的水气溶化着警惕的感官,温水淋上雪肤,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胸口被修长的手指小心搓揉着,四肢、颈项,无一处不被刘欣细细按抚,虽然两人过去的亲密程度远过如此,但此时,董贤却前所未有的不安、羞涩。他闭上眼睛不看刘欣,额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头顶的发冠被人摘下,董贤忽然睁眼,大声说:「别动我的头发……」话未说完,青丝已被人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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