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蔷。”
“不是,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
女人看着他,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既然已经是苏若蔷,便没有其他的名字。”
贺盛泽想,很好,忘掉过去是最快重新开始的方法。
他现在知道为何她在医院完全没有失态演出,她很懂“现实”是怎么回事,不可改变就只能接受,认命造成了她的处变不惊。
“不能说名字,那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吧。”
“……”
“说吧,憋着不难受吗?”
女人嘴巴动了动,这才慢慢开口,“我在渔村出生,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娘挺疼我,不过爹爹跟奶奶都不是很喜欢我,总说我是赔钱货,四五岁的时候,村里来了收丫头的牙婆,爹爹就把我带去,那牙婆说我长得好,给了我爹一两,我跟小花,以及隔壁还没取名字的大妞,三人跟邻村的八个丫头一起被带到京城。”
贺盛泽虽然隐约有感她是古魂,当然也知道古代没人权,买卖孩子实属平常,可是听她这样说来的时候,还是有种错愕感。
就这样卖了?一两?只值一两?
“我被水月楼的老板买走了,那时年纪小,便是给姐姐洗洗衣服,打扫房间,大了一些后,便开始学琴,学舞,我知道嬷嬷打算给我上头,心里害怕,逃了两次,第一次被打得半死,在小房躺了两个多月,第二次则是把我带往庙口,在我眼前把葵花打断腿,嬷嬷说,我再跑,兰草跟葵花就没命,说来运气也是好,那天刚好有贵人到庙里还愿,嬷嬷这一大声嚷嚷,倒是把那贵人吸引过来。
“那贵人见我抱着断腿的葵花,额头磕得都是血,心生怜悯,便跟嬷嬷说要买我们两个,嬷嬷原本不肯,那贵人不知道在嬷嬷耳边说了什么,嬷嬷便肯了,我后来才知道,贵人原来是天琴阁的主人朝夕姑娘,虽然一样是青楼,可那朝夕姑娘却是跟二王爷有交情的,二王爷每个月总有两三天留宿在天琴阁。
“说起朝夕姑娘也是奇女子,原本是城中大户王员外的媳妇,因为妻妾争宠,被休书赶出家门,她便坐在庙门口,天天讲王员外家中见不得人的事情,王员外家里急了,想把她再接回去,她却也不肯,说要她闭嘴也行,得给她十箱金子,另外她要城西那个临着湖边的染院,王员外虽然心痛,可也没办法,休都休了,管不住她,家里儿子还想捐官呢,怎能让那些丑事传出去,只好给了金子,又给了染院,朝夕姑娘有了大地皮,又有了钱,盖起阁楼庭院,便做起青楼生意。
“朝夕姑娘很厉害,不到几年,天琴阁就远近驰名了,天琴阁卖艺不卖身——我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在朝夕姑娘手中,自然安心许多,心想着,既然卖艺,自是得精进,否则要怎么存够银两给自己赎身,从此天天练琴,不敢偷懒。
“天琴阁当时的花魁叫做遇喜,那是朝夕姑娘万中选一挑出来的,容貌虽不是顶尖,但心眼却是最足的,朝夕姑娘说了,那些王公贵人要什么漂亮的丫头没有,十个,二十个都买得起,可要能谈心,恐怕没几个,遇喜是朵上好的解语花,说说话,饮饮酒,便能让人排忧解烦,名动京城——
“我刚刚跟你说的故事,不是昆曲段子,那便是遇喜的故事,你也许不信,那琴,便是遇喜手上的那把。
“当日靖王给遇喜赎身,知道我们姐妹情深,便将我一起赎了,姐妹作伴,离开京城,原以为靖王不久会来接我们,换个名字进入王府当个小婢,遇喜也没想过大富大贵,只想当个通房丫头,能伴在靖王身边便已经满足。
“可惜我们等来等去,没等到靖王,却是听说大将军谋反,受其牵连,靖王跟靖王妃已经被处死,头颅挂在城墙上,尸曝路边,皇上要立威,没人赶去收。
“我们又回到京城,那么巧,遇到靖王身边的人,原来靖王早有预感岳父即将起事,战事一起,自己与王妃必死,自己之死,必牵连母亲,而他的亲妹即便是
忠武夫人,也是性命不保,于是只能让亲信分边送走母亲与妹妹,又命人给遇喜赎身,此后,便关上王府大门,等待宫中的赐死诏书。
“遇喜当然奇怪,靖王都能从宫中把太妃渡出,又从忠武府中带走自己的妹子跟外甥女,怎么自己跟王妃不跟着一起走。
“那亲信道,靖王原本要送走王妃的,可王妃死活不肯,说是自己父亲害了他,王妃自小习武,身手可比许多侍卫厉害,她不肯走,靖王也拿她没办法,至于靖王,他若跟着走了,皇上势必上天入地的追到他们为止,他若乖乖就死,皇上反而会放他母亲与妹妹一马。
“靖王虽然给我赎了身,但对我来说,恩情并不是那样大,我不是那样想冒险给他收尸,但遇喜执意要让他入土,我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涉险。
“我们身边有钱,可有钱也没用,义庄的人一听我们要去殓靖王跟靖王妃,马上轰我们走,后来没办法,请人做了长梯,架在城墙上,我在下头扶着,遇喜一阶一吧吧上去,把靖王跟靖王妃的头颅解下,再把尸首放上牛车,赶往城外。
“遇喜原本想把靖王跟王妃土葬,可看着身后始终跟着我们的皇城军,担心皇上来刨坟,遇喜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那些皇城军见遇喜这样决绝,倒也傻了,那天晚上,便没再跟着。
“我们把骨灰捡一捡,一路步行,走了十几天,到了大将军扎营处,那哨兵原本不让进去,可遇喜在放火之前,早把王妃身上的值钱事物收了起来,哨兵不认得我们,但总不会不认得大将军家纹玉佩。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遇喜早打算要火化靖王跟靖王妃,不然,大将军会安葬的只有自己的女儿,对他来说,王妃是被靖王连累,他不会想到是自己的贪心连累了靖王,现在骨灰全部和在一起,倒也不用分了,一起入祀便是。
“遇喜又转述那亲信的话,靖王原本也要保王妃,是王妃不愿离开,还请大将军看在王妃深情,莫拆散她与夫君,在牌位上一并列名,也算完成王妃相守遗愿。
“战起战落,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遇喜没多久就病了,以前被打得半死也没死,可这次却是一个伤风便要了她的命。
“当时大将军战败伏诛,皇上下令火烧将军府,几百口人活活被烧死,那废墟,就算是白天也阴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祠堂,把遇喜的骨灰放在那里,反正那地方也没人去,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遇喜是我十几年的好姐妹,不管是水月楼还是天琴阁,真正关心我的只有她,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原本想回渔村的,可后来想想,回去干么呢,只怕也没人记挂过我吧,靖王给了遇喜很多钱,遇喜后来都给了我,我这辈子没见过那样多的钱,但拿着那些银票,我真希望时光倒转,回到我们十二三岁的时候,但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后来战事完全平定后,我到南方城镇买了间小房子,自己养鸡种菜,附近邻居见我一人,也有人想说亲,可我不想,就这样过了两三年,我第一次逃跑时被打到血肺的后遗症终于出现,当时大夫就说过,不好好调养,不到二十岁便开始咳血,第一次咳出血,是十九岁,病得虽突然,但也非不治,只不过调养时间要加倍。
“那日我躺在床上午睡,隔壁的王大娘正在给我煎药,入睡之前,都还隐隐约约闻到草药气味,可也不知道怎么着,醒来就到了这。
“其实我早醒了,不过心里害怕,不敢睁眼,怕是自己在作梦,莫名又想起朝夕姑娘跟我说过家乡的事情,朝夕姑娘酒喝多,话是停不了的,她的家乡按一按墙壁,油灯就亮了,车子不是套在马上,而是咒术,日进千里,而且平稳,图画还会动,朝夕姑娘说,她原本在家躺着呢,地震过后醒来,却是到了这里,简直莫名其妙,以前听过就算,可躺在床上那几日,竟是二想了起来,只怕我是跟朝夕姑娘一样,只是这回是我到了她的家乡。”
如果是电视剧,那他会说编剧为了拖戏而拖戏,好狗血的剧情,但她眼中有千言万语,他知道那些听起来很扯的故事都是她的人生,她历经过的痛苦,分离,与无奈,明明有家人,却像无根浮萍,好几次,他以为她要说不下去,可她总在几个深呼吸后,又开始下一段,若不是饱受折磨,哪来这样的忍耐力。
虽然故事已经说了十几分钟,但他知道她已经省略很多了。
就是一个可怜的女童,可怜的少女,可怜的女子。
被卖,被打,都是理所当然,因为命不好,没扳赢过命运,也难怪她会这样认命,不吵不闹,忍耐着接受了现实,原本在家睡着,醒来却到了这里,真是——
如果不是他为了气楚如怜而把苏若蔷载走,没那个冲撞,这丫头应该还在自己宅子里,喝着那王大娘的药,慢慢康复才是。
“你会这样,基本上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我会尽量帮助你适应,在你眼中这世界应该很疯狂,但不用怕,习惯了就会发现这样的疯狂其实很方便。”男人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按个按钮就有灯,总比蜡烛方便多了是不是?”
“嗯。”
“了解苏若蔷吗?”
“昨天看了一些杂志。”女人低头笑了笑,“即便只是卖艺,但我总也是青楼出身,也没什么好嫌弃的,只是怕住在你这,会让你不方便。”
“苏若蔷的名声不是很好,要找个稳定的长期饭票不容易,所以你就努力工作,多存点钱,当然在这部分我会尽量帮忙的,工作方面我也会托朋友多安排,总之,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你要结婚,我也要结婚,所以你得快点独立。”
第4章(1)
即便最资深的八卦记者也没想过,有一天,苏若蔷这三流艺人会成为大家追逐的焦点。
当然,大家都听过“贵妃新传”见面酒会中贺盛泽带着苏若蔷离开那件事情,唉,没什么啦,哪个有钱人不跟明星有牵扯呢,何况她只要不开口,的确是个美人。
至于车祸,当天警察就揪到肇事者了,嫌犯姓陈,就是个无照看到警察,心虚闯红灯的家伙,也不是之前传说的商场阴谋论。
第一次听闻苏若蔷住进贺盛泽家里时,很多记者还不信。
贺盛泽是什么人,大一开始拿发明奖,大三那年就收入过百万,听说要进入快捷的核心,还得经过智力测验,不够聪明的人不要,反应不够快不要,快捷决策层一字站开,台大,哈佛,都只是起跳学历,博士,甚至双博士大有人在。
简单来说,贺盛泽只跟聪明人打交道,即便像是汪仕柏那样的玩世不恭,也是伦敦大学法学院第一名毕业的。
可是苏若蔷,她从以前就是个无脑怪,还曾经被综艺节目主持人问是不是穿越来的,不然怎么会连印度在哪都不知道,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背不好。
面对那样的挖苦,苏若蔷也听不懂,笑嘻嘻说,“反正我又不是美国人,干么要会英文,我妈说,长得漂亮比聪明有用。”
此话一出,自然是被骂翻,她大小姐哭哭啼啼道歉,可私下又跟记者说,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经纪人威胁说如果她不道歉就要扁她,她只好道歉了。
好了,男人讨厌笨蛋,女人又是笨蛋的极致演绎,这两人要凑在一起?玩玩还可能,同居?别闹,不可能。
所以,当第一张偷拍照片出来时,所有的八卦记者都惊诤了,而且深深后悔,明明有听说,怎么自己就没有去埋伏呢?
照片是一大清早拍的,天气冷,苏若蔷穿得像颗球,但由于没戴帽子也没口罩,因此很好认,至于跟她一起从华厦走出来的男人,身材硕长,三十岁上下,好看是好看,但全身上下有种令人退避三舍的感觉,不是贺盛泽是谁?即便不曾在杂志上曝光,但这等名人,记者手上自然是有照片的。
只见两人一起走出中庭,虽然动作并无暧昧,但光是一大清早从同一栋大楼走出来就已经够耐人寻味了。
过红绿灯时,贺盛泽终于牵起她的手。
记者用语是“按耐不住摸了起来”。
总之,两人牵手了。
目标是十分钟路程外卖清粥小菜的小吃店。
照片有点糊,可还是看得出来苏若蔷心情很好,微弯着身子研究柜中菜肴,数度指着柜中东西,似乎十分疑惑,贺盛泽的表情却没有不耐烦。
吃完,两人又顺着原路回来,在便利商店停了一会,苏若蔷拿了牛奶跟几本杂志,结帐时盛泽拿出皮夹给她付帐,两人便回到豪宅里去,九点多,贺盛泽的车子从地下室开出来,直驶快捷商务的办公室。
这几张小吃店约会照一曝光,八卦记者全杀红眼般瞬间蹲聚在贺盛泽的豪宅附近,希望能拍到更劲爆的照片。
当然,知道“贵妃新传”内幕的,早写了故事:贺盛泽在该剧投资了两千万,条件是给他的人安排个工作,赵大风承认有这件事情,却打死不讲安排的人是谁,这下可好,美人入宅,安排的是谁,不用猜都知道哇。
金主的女友要演戏,那对于正牌女主角来说,绝对是最强力的威胁,大家都见过配角反客为主的电视剧,金主最大,金主万岁。
面对记者追问,楚如怜展现影后风范,“我相信导演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对于苏小姐跟出资者约会,您有什么感想?”
“苏小姐之前出了车祸,我很担心,也请经纪人替我送了花跟慰问卡片,但她好像搬家了,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后来有从导演那边打听到她基本无恙,当时有稍稍放心,现在看到她应该已经完全恢复,很替她高兴,也期待她在月底加入剧组,我想以苏小姐活泼的个性,能与她擦出不同的火花。”
再八卦的记者也不得不称赞,楚如怜的得体。
就是这样得体的应对,才引得粉丝追捧,大家都喜欢她。
记者后来的结论是,贺盛泽宠爱新欢,赵大风能不能顶住金主压力,维持过去一贯的水准,恐怕要等到新戏上映才能揭晓了。
贺盛泽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要抢寒假档期,电脑展,学习周边展,这些都需要厂商配合,有些厂商价格咬得紧,不愿降,都需要再沟通——当然,他可以把那间厂商放到旁边不去管,但这样快捷就跟其他平台一样了,他要的是能打动消费者的展出诚意,而不是自己摆摆摊爽而已,所以今天一连开了三场视讯会议,快七点了,还没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