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唱歌的小男娃儿,他的歌声如黄莺般清脆嘹亮。
于是他清晨在唱歌、中午在唱歌、半夜也在唱歌,他觉得自己的歌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但是清晨唱歌时,邻居的小娃娃被吵醒了,又哭又闹,急得爹娘手忙脚乱;中午唱歌,生病的老奶奶被吵得无法休息、病情加重;半夜唱歌时,工作了一整天的人们被吵得睡不着觉。
大家上门向他抗议,他却挺胸叉腰、撅起嘴说道:“能听到我美妙的歌声,是你们的幸运。”然后关上门,继续唱歌儿。
左邻右舍没有办法,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后来有一个秀才搬到小男娃儿家隔壁,知道这件事之后,笑了笑,对邻居说:“放心,我有办法。”
于是秀才早上念书、中午念书、深夜也高声念书,吵得小男孩没办法睡觉,几天后也变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他跑到秀才家敲门,要他别在念了。秀才学着他高傲的姿态说道:“能听我朗诵高深的学问,是你的幸运。”
于是小男孩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一向邻居们道歉,秀才很高兴他知错能改,摸摸他的头说:“小男孩,以后我们一起到山上吧,你教我唱歌、我教你念书,再也不会吵到左右邻居。”
几年后,小男孩长大了,变成很有学问的人,他当上大官,被皇帝重用。
这个故事探讨的是同理心,如果像关关姑娘所讲的,这些孩子当中,将来会有三成走入仕途,那么他们就必须学会体察民情、理解百姓的辛苦。
娟娟不打算用画的,她打算用中国的剪纸艺术来表达这个故事。
计划订好后,她开始动手构图,为了让图案唯妙唯肖,光在纸质上头,她便挑选许久,因为找不到好的纸雕工具,她只能把那柄不算太高级的玉簪给卖掉,连同月银打造两把简单器具。
银子有限,工具自然无法太顺手,不过好歹能用。
娟娟本来就喜欢剪纸,这一动手便是没日没夜,一幅幅图画在她的巧手下呈现,图画书交上去那天,她松口气。
前辈收齐作品,说道:“这次辛苦了,三日后放大家一天假,你们可以好好利用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娟娟并不晓得前辈和某人通了信,所以休假那天,她刚走出幼稚园大门,便遇见休沐的宋怀丰。
“累吗?听说这几天,你都睡不到一个时辰。”宋怀丰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脸上堆满笑意。
所以呢?要送她两颗安眠药?别开脸,娟娟没好气转过身,犹豫着桂花胡同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想回去看看。
她把原主的微薄财产打包藏在床底下,本想逃命用的,只是被绑着离开,没来得及拿出来,如果还在的话,娟娟想用它们再换几把称手的雕刻刀。
她盘算着,倘若运气好,图画书能被关关姑娘看上,付梓成书,她就要试着做出更多、更精美的作品。
见娟娟不理睬自己,宋怀丰追上前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宋怀丰的话让她停下脚步。
刚刚穿越而来,她就被严密监视控管,之后被捆回杜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下来是牢狱、牙婆处,最后一辆马车把她送到幼稚园里。
她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不确定房契上的地址在哪里,更不晓得没有公车、捷运的地区,要怎么解决行的问题。
应该雇马车的,但她把月银拿去买工具了,所以……有人送上门,她怎能不折腰,虽然那个连五斗米都不到。
转身她说道:“能送我去桂花胡同吗?”
“当然,上车。”宋怀丰拉开车帘,让娟娟先上车。
听说古代的男女七岁不能同席,不过这只能规范高门大户的公子与千金,她只是小小平民,而他……堂堂宋大人都不怕被她赖上了,她怕啥?
娟娟上车,蜷着双脚,挑选一处坐下,宋怀丰还算君子,上车后选一处离她较远的地方坐着。
车夫发出一声啸音,马车缓缓启动,宋怀丰才挑开话题。
他问:“你们后来搬到桂花胡同?”
点点头,她脑子里有搬家的印象,但已是尘封多年的旧事,对于宋怀丰提的那个平林巷,她没有半点印象。
“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奇问道。
“你大概已经听过无数传言,关于我和大哥的。”
那可多了,娟娟一哂。
第一个传言,是她在被绑往杜家的马车上,由两个仆妇亲口说的。
之后的无数传言,是幼稚园里的同学说的。
她们说两兄弟是如何的刻苦自励、忍辱负重,当年遭受不白之冤,母子三人被赶出宋家大门,兄弟俩没有灰心丧志,反倒一心向上,终于在仕途上崭露头角。
大哥宋怀青有能耐,十五岁就考上二甲进士,在地方为官七年,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宋怀丰考上进士的时间虽然比较晚,却是皇上亲自拔擢的探花郎。
皇上原本想留他们在京城效命,但两兄弟顾念乡人,上奏自愿回乡造福乡亲。
当初赶走他们的宋家族人,知道兄弟的成就后,迫不及待把他们迎回族里,于是方云青、方云丰改回原姓原名——宋怀青、宋怀丰。
他们成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只要是女人,都希望能与他们兄弟结亲。
宋怀丰言道:“那年我们被赶出宋家,母亲为了我和哥哥的学业,不肯离开城里,便赁下一处屋宅,无奈当时闹得太大,所有人都认定我母亲生性淫荡、败坏名节,时时在背后说坏话。
“我年幼气盛,老是为这种事和学堂里的同侪吵架,那日我又与人闹不愉快,从学堂里偷跑出来,行经平林巷,撞上一个肥胖妇人。
“她打了我一巴掌、我骂她肥婆娘,她大怒,辱骂我的母亲,我禁受不起,抬头朝她的肚子撞去,她摔倒后气急败坏的命家丁揍我一顿,两三个家丁围着我,把我往死里打。”
“后来,是我和娘救了你?”
“对。”
“你怎么能够确定是我?”
“你的母亲叫做涂玉娘,你叫涂娟娟。离去之前,我刻意问了你们的姓名,决定有朝一日,定要报答这分恩情。
“那天回家,母亲见我全身伤痕累累,心疼了,本来不想离开的,但她怕我这冲动性子再与人冲突,哪天被打死在外面怎么办?于是我们举家搬迁,搬到山里住下。
“那片山地本是我祖母的嫁妆,当年我母亲并不愿意嫁给父亲为妾,只是女子命运总是受人摆布……为着弥补,祖母把那片山坡地给了我母亲,成为她的嫁妆。
“我们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来母亲病重、药石罔效,她去世后,哥哥卖掉山地,领我进京,我们下定决心要平反母亲遭受的冤屈,因此努力读书,在仕途竭尽心力。
“去年,哥哥被派回泉州任地方官,我随哥哥返乡备考,一到泉州,我便前往平林巷寻访你们母女俩,可惜人去楼空,唯有心底唏嘘,我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你。好了,我的故事说完,轮到你。”
娟娟缓缓开口,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原主的故事,宋怀丰的故事让她搜寻到原主记忆中的那段过去,虽然模糊,却也明白宋怀丰碰到的胖女人是谁。
她是吕氏,那年她想上门找涂玉娘母女秽气,不料却让她们逃过一劫,而宋怀丰恰恰迎上她的怒气,才会发生那一段。
“我爹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官虽小却比平民百姓大得多,某一年舅舅犯事,爹答应把舅舅从牢狱中救出来,但条件是让我娘成为他的外室。
“外祖只有一个儿子,只好牺牲我娘。爹的正妻是个善妒女子,那年她不知从哪儿得知爹养了外室,便闹着要把我们母女找出来,因为行踪被发现,爹才急急带着我和娘搬到桂花胡同。”
“既然你爹有官身,你又怎会沦落到牙婆手里?”
“我和娘的事情终究让爹的妻子知道了,起因是赵知州看上我,欲纳我为小妾,我抵死不肯,嫡母便让人将我绑回府里,择期下嫁。幸而宋大人及时查明赵知州的贪渎罪,让我不必嫁入赵家。”
“没有利用价值后,你父亲的妻子便将你卖给牙婆?”
“不,因为我爹也犯了贪渎罪,男子斩首、充军,女子沦为仆役。”
“你爹是……”
“杜明,杜主簿。”她莞尔一笑,轻声对他说道:“明白了吗?还请宋大人别再与我套交情,假装感情深厚,因为宋大人可是我的杀、父、仇、人呢!”
第4章(1)
马车在娟娟的老家前停下时,宋怀丰还没从震惊中清醒,他和她竟是这种关系?原来他很早以前就恩将仇报了?
要是知道她是杜主簿的女儿……唉,知道又能怎样,刑罚是皇上亲自定下的!
娟娟没理会宋怀丰的沮丧,她跳下车厢,走到自己家门前,上头落了把大锁,她没有钥匙,求救地看了看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阿草。
他二话不说,俐落地跳下马车,向邻居借把斧头把锁给砸开。
娟娟进屋,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灶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没丢,桌椅床柜俱全,可见得吕氏真心把这里当成他们的退路。
走进自己的屋子,被子迭得整整齐齐的,一阵子没回来,梳妆台铺上一层灰尘,娟娟不在乎那些,跑到床边,跪地、伸长手臂,往床底下摸去。
宋怀丰进屋时,看见屁股朝上、大半个身子往床底淘金的娟娟,心情本是压抑而沉重的,但见到她古怪有趣的动作,宋怀丰还是忍不住大笑。
“床底下有什么?金子?”他蹲到她身旁。
“差不多。”
娟娟摸半天,摸到了,幸好还在。
当初她要是早一步下定决心,抄家卖身的事儿就轮不到她头上,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她找到一个能让自己用能力换取未来的地方,她有点相信佩佩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是什么东西?”宋怀丰问。
她小心翼翼打开布巾,里面有一堆零零碎碎的银子,还有两柄银簪子、两个金手钏,这些应该足够让她换得一整套雕刻工具。
满心欢喜,她继续利用宋怀丰。
“你知道哪里有手艺好的铁匠吗?”
这个假日过得很丰富,娟娟去了一趟老家、摸出所有家当,在宋怀丰的提醒下,她进入涂玉娘屋里翻箱倒柜。
运气超好!还真的让她翻出压箱底的几十两银票,看来涂玉娘也不是个蠢的,心知回到杜府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便把东西给藏在老宅里。
只是她肯定没想到,吕氏会如此蛮横,把老宅房契给私吞下来,但机关算尽又如何?到最后,房契还不是回到自己手里。
请阿草帮她买了把新锁头,离开时她把宅子重新锁上。
宋怀丰送她到铁匠那里,让她画好图、交办好打造的器具,又送她到纸墨行挑选合用的纸张。
这时代的纸种类太少,品质也不怎么好,她能够做的选择不多,心里有些气闷,宋怀丰却道:“京城里有许多卖纸的铺子,种类比较多,你想要什么样儿的,有机会的话,我让人捎带一些。”
他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娟娟受宠若惊,只不过反常即为妖,她不确定他的好意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
她双眼写满怀疑,扬起音调问:“你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
“想那么多干么,不过就是不想恩将仇报罢了。”
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娟娟查觉到了,所以是因为杜主簿的事?他多虑了,她和那个爹可没什么深厚感情,说难听些,那些检举密函还是她亲自写的。
不过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挺不错!对付有良心的人比没良心的容易多了。
“你只要少在那些女人面前装模作样,我就感激不尽了。”她并不一定要和同学们建立交情,但被排挤的感觉实在有点糟,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当空气也不要当箭靶。
“她们对你很坏?”他明知故问。
“造成这种情况,我不是应该感激你?”她撇撇嘴,没对他客气的直说。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宋怀丰高举右手,满脸诚挚。
悄悄地,他轻叹息,本还想再多玩几回的,好满足自己对无聊生活的抗议,谁晓得好端端地,他竟变成她的杀父仇人。
闻言,娟娟喜出望外,“意思是,往后你不会到幼稚园去了?”
她的“喜出望外”太伤人,宋怀丰瘪嘴回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闲?公务忙得很,哪有时间常去。”
“太感激了,你这种报恩方式,我非常满意!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娟娟笑逐颜开,小拳头往他胸口捶去以示友谊,她对他的戒心顿时放下,整个人轻松起来。
她对他的亲密举止让宋怀丰既喜亦忧,这代表……只要他不惹暧昧,她乐于和他建立交情?还是代表,他们只能当哥儿们,不能扯出男女感情?
他本来没打算和她发展出男女感情的,可现下她的表现……却让他失落不已。
走出纸墨行,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问。”娟娟满口答应。
只要不整她,让她日子好好过,他爱怎么问、就怎么问。卸除偏见后,她觉得宋怀丰帅得无可复加,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顺眼的男人呐。
“幼稚园里的那些女子似乎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可你却不这样认为,对吗?”难道他入不了她的眼?
“对。”她诚实作答。
“为什么?”
“不就是你还太小嘛,姊姊对嫩男不感兴趣。”
娟娟直觉回答,她喜欢成熟稳健的大叔级人物,换言之,金秀贤旁边站,苏志燮才是她的心头爱。
“我太小?我都快二十岁了,丫头你多大啊,还自称姊姊咧。”他瞪她一眼。
见他反应不悦,娟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相信姊姊,姊姊是妖精出生,有着一张不老容颜,我的心……比你老得多。”
在医院里见过那么多的生老病死,灵异事件也碰过几桩,当然最大桩的是自己的穿越,她的心绝对够老。
他别开脸轻哼一声,自尊心受了点伤,涂娟娟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想想族中长辈的急迫,想想泉州多少名门闺秀的向往,他分明是大家心目中的好丈夫人选,她怎么会视而不见?
又气又呕,他又有了输的感觉,偏偏这口气还没有地方可吐。
见他脸色不好,看在他帮自己许多忙的分上,她笑道:“走,姊姊请你吃饭。”
咬牙,宋怀丰恐吓。“你再自称一声姊姊,纸没了,雕刻工具没收。”
娟娟细看他,好像还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