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你都信?过个两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抛到脑后了,你还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悦悦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又把碟子里的肉脯往她那边递去。
「说他小,知道我要过来你这里,硬赖着要我把他心爱的鲁班锁送过来给你当回礼,想当初他刚得到这东西的时候,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这会儿居然舍得大方送给你,这弟弟根本就是养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叹,逗得霓悦悦笑弯了肚子。
「小滑头,这是想用他的鲁班锁来换我的九连环,这是以小博大,以后是个将才。」窦千这颗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这样就碎了满地。
「我也这么跟他说,说你一定会识破他的阴谋,他还说不可能!」窦千连续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脸的意犹未尽,在霓悦悦面前,一转头就把弟弟给卖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你回去同他说,下回他要是在学堂里拿到先生的夸奖赞美,我就把九连环当做奖励送给他。」
窦千一扬眉。「你就惯着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你那藏满宝贝的箱子给搬空,别到时候找我诉苦。」
「哈哈,窦禹把我的宝挖空了,那我就挖你的啊。」
「少来!」两人闹成了一团。
「不说他了,我生辰的时候,你准备要送我什么?」不好意思什么的在窦千的心里那是没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当然。
「你想要什么?」上辈子的她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费脑筋的,谁谁谁生辰寿诞什么的,吩咐下去,就会有人把礼品备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你在朋友的身上多费点心,不见得会得到什么回报,但是,那是你的心意,你有没有用心,是人都会知道的。
上一世,窦千与她也是不错的朋友,但自己对她并不是很上心,觉得武将之家粗鲁不文,对待窦千的态度近乎冷淡,往来更是随意,可只有窦千在他们家覆灭之后,人人落井下石的当头还敢背着人来看她,甚至当她进了宫后,那时的窦千已经嫁了人,还千方百计的想进宫探望她,偶而给她送点金银细软,让日子好过一些。
若是没有窦千给的那丝温暖,她断然没有力气在深宫里苟活那么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对真心对待她的朋友,她也会付出真心做为回报。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回去就让人列张清单给你送过来!」窦千和霓悦悦之间随意惯了,狮子大开口。
她的大饼还没画完,霓悦悦的两根纤细手指已伸过去一阵乱挠,「你再说、你再说啊……」
挠得她连番求饶,直喊不敢,这才作罢!
银苗她们见惯自家小娘子和窦娘子的嬉戏,也都掩着嘴笑。
哪里知道屋里的笑声还未歇,紫苗面色有异的进来,「小娘子,又有人送东西来。」
「知道是谁吗?要是没有属名,一样给退了。」她理了下有点乱了的发丝,不以为意。
窦千却听出门道来。「又?」
「前些日子有人给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没要,给退了回去。」银苗见小娘子点头,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说了遍。
谁知窦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来是赏花会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没有眼光,居然瞧中你,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说到这就气人,我啊,从宴会到今日,别说盆花,连片花叶子也没瞧见。」
文官武将之间本来就壁垒分明,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盘冷菜,乏人问津也习惯了。
霓悦悦捏着她的颊。「就你这张嘴!」
窦千把自己的颊从霓悦悦手里救出来,一边哎哟叫,一边吩咐道:「紫苗,赶紧把东西拿进来,让我品监品监,过一过收到礼物的瘾。」
几个婆子合力把镂着回字云纹的箱子搬进来,打开一看,最上头是个锦囊,锦囊打开,写着知名不具的字条,同一个人,同样的字体,静静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马具。
时人们爱马,对马的装具与装饰十分考究。
送来的马具配备齐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鞍座,银鎏金的材质,鞍桥上刻有一对凤纹,镶在皮带上的玉石卧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传神。
至于马镫、缰绳、胸带、鞧带,材质一样是是银鎏金,每一处都镂着一对凤纹,这样的东西别说坊间少见,有银子大概也没处买。
「我的阿娘欸,这是宫里才能有的东西啊!」窦千鬼喊鬼叫。
窦家一家都是武将,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艺,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马匹,有了好马,当然配备的马具也就跟着讲究了,窦千从小看着她阿爹和阿兄威风凛凛的骑着马校阅兵士,对这些东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这个鞍座不同凡响。
当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名媛淑女,对于马具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
这些马具随便一样就很不得了了,况且还是一整套的东西,这得多有钱才能弄到?
她心里嘀咕,她阿爹再显摆,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这个,究竟是哪个败家子还是纨裤子弟倾家荡产去蒐罗来的?
她心里尽是嘀咕,但是对这些东西她完全不眼红,这就是窦千的气度。
霓悦悦心里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送她这一套马具,不过,会不会是她杞人忧天了?自己会骑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几个人知晓,她信得过他们,既然不是她身边人的问题,那人是怎么知道她善骑射的?
京城中,不会骑马的女儿家并不多,他送马具,几乎可说不会出错,她不由得要说,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马具向来要比男子的小,这个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为什么要一再对她示好?
就因为她是霓相的女儿?
她阿爹位高权重,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这么个女儿,这或许是为了收买人心。
她并不以为自己这长相、这年纪,凤临会看上她。
霓悦悦在那里百思不解,同住仙鹤坊,却距离霓府三条街的皇子府中凤临刚从外头进到书房,沐浴后散着长发,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着半片结实的胸肌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发乾,长指如玉,随意的翻着书册,炕几上的龙泉窑茶盅里是新沏的西山绿眉茶。
这茶,一两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换也不见得能有,身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赐下来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风来到他这里,放慢了脚步,静静吹过,几丛斑竹发出窸窣般的声音,屋里剩下一股让人凝神静气的氛围。
一阵轻响,绕过十八道描金漆折叠乌木屏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脸上堆着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凤临眉也没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还写了回函让小人带回来。」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来搁置在鞍座上的那个锦囊。
凤临手一挥,四五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纸条上面很简略的写了个小小的谢字,也就这样。
「这字真丑。」大皇子殿下给了四字评语,接着把纸条放回锦囊,摆进一个暗屉里面,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个高脚盒子,人也从临窗大炕上赤脚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实是个工作台,没有笔墨纸砚和书籍,只散置着一包小羊皮革韖制成的工具袋子和许多小零件的东西。
他从高脚盒子里头抓出一只鸟,没有翅膀,凤临也不知从哪按了个钮,它居然轻轻鸣叫了两声,声音乾净而清脆,他的表情颇为满意,接着掏出两片栩栩如生的鸟翅,循着事先留下的凹槽锁入……
不得不说,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这只鸟恐怕还得耗费许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岁那年皇上让在上书房教他们读书的太傅把他带上山,拜入神仙谷门下,师父是个不世高人,看着不气派,穿着邋遢,模样猥琐,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糟老头子。
但他这一待就是九个年头。
师父什么都会,但是专精的也就那几样,他把专精的授与了他,那些个不擅长的也教了,说叫他自己融会贯通,能多学一点是他赚到,学不来的就是他天赋不好。
所以,他学的东西多而杂,到后来,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但那一点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机械就是他学得不好的一样。
师父要赴黄泉之前嘴里嘟囔着想吃他做的千层油酥饼和糖渍桑葚,他急着去做,哪里知道才把刚出炉的千层油酥饼端出蒸笼,就听见四五的哭号声。
四五是他还在神仙谷时捡来的孤儿,师父故去之后,他问四五愿不愿留在谷里,他说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他要跟着他下山。
四五刚捡来那几年开口闭口叫他大兄,纠正不过来后也就随他去了,随着他下山后,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后,忧郁了几天,慢慢才改了口。
凤临也不说他,随四五觉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劲,又听到四五的声音,「殿下,邹先生和吴先生已经在议事厅等着您了。」
「我就过去。」邹长生和吴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动来寻必然有事。
凤临把还未安上翅膀的雀鸟又放回盒子里。「屋里的东西不许人进来动,你看好了。」
第四章 神秘的不速之客(1)
不知道自己的字被嫌丑的霓悦悦送走窦千后,转头便让人去厨房做吃的。
霓府的大厨房做的是下人的饭,各房主子院里都有各自的小厨房,也多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
她吃得多,两碗碧粳香米饭,一碟子片得薄透,肉色粉嫩,每一片都整齐漂亮的水晶鱼脸;一碟加了鸽肉的虾饺,虾在不靠海的京城本就难得,加上澄粉、菱粉、干贝和鸽肉;翡翠烧卖是素馅,外皮捏得像颗绿色石榴,晶莹别透,卖相极佳,另外还有一盘网油卷,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麻烦,难得的是材料娇贵,把猪肚腹上的一层油网撕下,里头裹上用香料拌好的熟羊头肉,外面滚上鸡蛋糊,下锅油炸,炸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那口感,啧,吃一口赛神仙!
不过,不论多娇贵的材料来到霓府也还真不算什么,重点是主子爱吃,皆大欢喜。
霓悦悦吃得肚皮圆滚才去洗澡,时下以窈窕纤细为差,上辈子她为此把胃口养得几乎和小鸟一样,一碗饭也吃不了,结果体态婀娜是有了,可走几步路就喘,别说骑马拉弓了,什么也做不了,她又懒散,爹对她又娇宠,成日里不知在想什么,没一样像话的。
别说女红、管家、看帐都没想过要去学习,就连阿爹替她请的先生,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了事,让女先生一见到她就摇头。
她将好端端的日子过成了浑浑噩噩,因此前世发生的许多事情,她都没能够看穿,等到霓府倒了,待到她醒悟过来,已经太迟。
她重生一世已记住了,再也不要像上辈子那般得过且过,这辈子,她身为霓家的女儿,只要她想,不愁没有人能教,所以,她要好好的学。
那个无能又不堪的自己,她再也不要了,这一世,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好。
在她以为,要是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她又凭什么去改变既定的命数?
如果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她多活这一世就毫无意义了。
她每餐吃两碗大米饭,能吃能睡,她练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就算庶姊们暗地笑她就像一颗会滚动的蹴鞠,她也不要紧。
除了这些,她认真看待先生布置的功课,像这会儿,屋里静悄悄的,她一个人在内室里,丫鬟婆子们聚在外头收拾东西,她身上只穿了件柔软的中农,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背书。
先生的课,她没有一日缺过,她会细细做完先生交代的功课带过去给她查看,先生也逐渐习惯她的用功,比较起她以前的懒散,先生和几个一起上课的庶姊们都不习惯,但一日日下来,庶姊们看她的眼光越发不善,先生却对她越发和善。
长发散着,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水气,也不知怎么着忽然觉得耳朵里极痒,霓悦悦抓着耳垂随意揉捏了一下,却还是不解痒,只能把银苗唤进来,「你帮我掏掏耳朵,也不知道谁在想念我还是骂我,我耳里痒得很。」
银苗转身取了小银勺,就着明亮的光处仔细看了之后道:「小娘子,里头干净得很,没有脏东西。」
「莫非是窦千在说我坏话,抑或是带回家去的蜜溃果子不够分,两人吵起来,结果骂到我?」
银苗忍不住笑起来,「兴许是呢,老话不都这么说的。」
「你才几岁,讲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小心嫁不出去。」
「小娘子取笑婢子!」
「说到这事,你也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要我说,要是你在府里有看中意的管事还是府外有正当营生、家庭简单的好人家,告诉我,我一定替你作主。」
说到这里霓悦悦才霍然想起来,上辈子的银苗就嫁给府里的大管事,夫妻感情不睦,霓家倾覆之后,那管事卷了细软跑了,把她给扔下,使得银苗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这一回,首要的事就是把这几个丫鬟摘出去,那个管事目前还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也不好去和管中馈的巴姨娘说,她不能没有任何由头就发作人,不过收拾那些人只是早晚的事。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是祸到临头,只想着自己,连一点旧情都不念的人,霓府不需要这样的下人。
距离永宁十一年,如今还有四年时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事情好像并非照着她记忆里的轨迹在行走,上一世,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压根没碰见过凤临,两人从无交集,为什么这一世他会给她送花、送马鞍?他到底是何意?
这一宿,兴许是记挂着霓府家破人亡的事,躺下后竟辗转反侧半天还是睡不好,睁着眼睛把帐顶看了又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眼皮酸痛的迷迷糊糊睡去。
等青苗来喊她上学时,她爬了两回才爬起来,腿还有些使不上力站起来,两个丫鬟大惊,直嚷着要去禀娘子和阿郎。
「少大惊小怪的,我只是昨儿夜里没睡好,青苗去向我阿娘说今儿个不能陪她骑马绕圈了。」至于课,待她精神些,还是要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