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二兄,你不是吹牛说翠湖里的鲤鱼只要你招招手,牠们就会乖乖游到你身边来,任你施为?我和三兄等着你把鱼抓上来吃烤鱼呢。」
赏荷的队伍因为闻风而来的霓陵、霓淮更形壮大了,几个孩子跑前跑后,装疯卖傻,就为了博房氏一笑,房氏这会儿也不待在水榭里了,她在五色蒲席上席地而坐,看着几个孩子绕着她团团转,脸上满满都是慈母的笑容。
霓在天看见的就是这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他在婢女仆役的见礼中步向妻儿。
不得不说,身为当朝内阁首辅的霓相有着一副俊美无俦的相貌,即便已经步入中年,可俊美外貌上却增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韵味,除了房氏这结发妻以外,他还有五名侍妾。
这五个侍妾,个个皆是名门闺秀,最特别的的是,这些淑女都是因为爱慕他而透过层层关系自动求嫁而来,甘居妾位的。
这在封建社会里,女子这般大胆行径的实属少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这里却反其道而行,可见霓在天受欢迎的程度。
房氏即使心里再不愉快,一房房的侍妾进门,她也依旧按规矩对待她们,将各方面做得妥妥贴贴,让人挑不出错。
霓在天自觉与发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于妾室他也一视同仁,雨露均沾,而房氏是大家出身,不屑对这些侍妾下黑手,这才有了六个庶子女的出生。
房氏的病和夫婿一再的纳妾不能说没有关系,女人的度量再大也大不过天,何况她倚仗的天把心分给了这么多的女人,叫她怎么甘愿?
不贤这个帽子她戴不起,但是要她对这么多抢她丈夫的人面子里子都过得去又太违心了,所以她就病了。
果然,夫君的眼光总算是能偏着她些许,这样一来,她更不愿意「痊癒」了。
「阿爹,您回来了!」响亮的叫声把有些神游的霓在天叫回来,霓悦悦抱着一束荷花站在小舟上,朝着霓在天挥手。
另外岸上的霓陵和霓淮看见走过来的阿爹,随即迎上去给阿爹见礼。
「一家人不必拘束,去玩着吧!」霓在天也不是古板的人,难得一家子在一起,在这时、这地,端起父亲的架子,太扫兴了。
再说,难得见到踏出房门的妻子,他很快坐到房氏身边,三个孩子也纷纷把自己的收获拿到夫妻俩面前献宝,一家同乐,有说有笑,共享天伦。
不过,翠湖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每一位姨娘的耳里,没多久,她们一个不落的带着儿女都来了,一时之间,翠湖畔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房氏本来轻松自在的心情,因为这些人的闯入,又荡到了谷底。
她不想应酬这些分享她夫君的女人,藉口头疼,没多久就扶着婢女的手离开了。
霓悦悦一不小心看到大姊霓挽鄙视的冷笑,脸也冷了下来。
她阿娘这嫡母做的还真是失败,就连庶长女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再看看巴姨娘,雍容的态度,对着她阿爹轻声细语,宛如静水轻流的婉约绮媚,霓悦悦忍不住轻叹,阿娘耶,你也太不争气了,你这一走,不是明摆着把自家男人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吗?
她这当家主母做成这样,虽然二兄是嫡子,将来阿爹的一切肯定是由他继承,所以他地位稳固,能以一种俯瞰的姿势站在那些庶子的前面,三兄有二兄照拂,也无须忧虑,唯有她,内宅里没有阿娘看护,虽说巴姨娘也不敢短缺她什么,但是那些个庶姊们没几个是安生的主,不管是霓挽找碴吵嘴,还是三娘子霓丝调皮捣蛋,就算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不同母的姊妹自然亲疏有别,那些龃语就像有只苍蝇老在身边嗡嗡叫,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真是让人乱恶心一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霓挽也只会给她眼色看,战斗力不强,比面前一套,背后却捅你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
至于霓丝,根本是不成气候的跟屁虫。
巴姨娘这人坏不到哪去,就是权力慾大了点,想揽权,除此之外干不出什么太阴损的事情,其他人虽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计,总的来说言行举止都还没有太离谱,都在她睁只眼闭只眼的忍耐范围内。
京里头什么最多?
自然是八卦最多,而且每一桩都是热腾腾的,谁家后院起火,谋财害命,闹到官府,或者兄弟阋墙,奇情诡谲,比话本子精彩许多。
他们家这点破事,压根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
说起来相府已经要比其他公卿世家来得安定许多,那些姨娘们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想翻风浪,也得看她阿爹肯不肯。
所以说,家中男人很重要,要是个耳根软的,她阿娘和他们兄妹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她不是个喜欢纠结鸡毛蒜皮小事的性格,皇宫她都闯荡过了,宅斗,她真的兴趣缺缺。
再说,那也轮不到她来斗。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面对时不时就跑来挑衅她或是摆脸色给她看的霓挽,霓悦悦从来都当她是眼睛扭到,脑子残废了。
跟一个残障有什么好计较的?
嫡子女和庶子女之间,生下来就不在一个公平的起点上,别说小一辈的互看不顺眼,长辈有心结,当晚辈的又怎么可能亲密无间?
这会儿,她阿娘撂担子走了,她不能也跟着离开,所以,继续的吃吃喝喝谈天说地,直到父亲被巴姨娘哄走,这聚会自然也就散了。
有空她得说说她阿娘,这简直是把自己男人推去喂别的女人,要不要这么大爱啊?!
他们家这本经也还有得念!
第二章 凤临的关注(1)
往年从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会季,赏诗、品香、监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么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给。
其中又以凤汝公主举办的赏花会最为出名。
凤汝公主和当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分外得宠,还未出嫁已经拥有天子赐与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风头无两,因此,能收到凤汝公主的请柬,向来是上层阶级中互相较劲的一件事。
这样的宴会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间难得的盛事,除了给少女们大出风头的机会外,也不乏给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机会。
收到请柬的女儿家最大的烦恼是,出席这宴会如何展现出挑才艺,衣饰服装如何不与别人重复又令人耳目一新。
这不难理解,要是表现得好,女子适龄又未婚,宴会后提亲的人也会多起来,所以许多人每年便是为了这个机会。
霓悦悦对这场宴会并不看重,一来她年纪小,二来好吃好玩的宴会多得很,没必要去参加这种规矩大过天的宴会,三来,这样的宴会她上辈子还参加的少吗?
所以她去不去都无所谓。
再说那凤汝公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虽说长袖善舞,但是也很记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会倒大楣的。
她上辈子与凤汝公主没有什么往来,她进宫时凤汝公主已经嫁人,却因为抓到驸马与人苟且,按理说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气壮的驸马把给休了,这件事闹得京中沸沸扬扬,后来,无计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国去和亲,落了个乾净。
她阿爹是当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悦悦十几天前便收到了请柬,只是她没在意,就让青苗收一边去,再也没理会过。
今儿一早她却让房氏叫了过去,为的便是这个赏花会。
「不去,为什么?」房氏知女儿的意愿,也没特别惊讶,因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娘子去赴那种宴会,还真的没什么好玩的。
「阿穿和窦千约了要去逛东西市大街,下个月是她弟弟窦禹的生辰,她要去寻礼物,她几日前就和我约好陪她去挑选礼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个月,过两天你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凤汝公主的赏花宴你就带霓挽和几个姊姊一起去吧。」像这种正式的场合,要是没有个代表家族的人带领,霓挽这样的庶女是万万没有机会自己出门去见世面的。
就算身为相府庶长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晓你的身分,立刻就与你划清楚河汉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鸿沟,身分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层社会,人家来往具名邀请的对象只会是嫡子女,庶子女与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上,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听她阿娘这话,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来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绕了一圈求到她阿娘这里来。
的确,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担心婚事的年纪了。
「要不,我把请柬拿来,阿娘爱给谁就给谁吧。」她不想当那搭桥的桥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有求于她了,没道理她得满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携也是应当的。」
这是觉得她小气,不懂事了?她这娘,有时候霓悦悦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参加赏花宴,让她自己来跟我说吧。」别说她没给她机会,有求于人就该有有求于人的样子。
霓挽那边小院的动静可大着,一会儿是彩衣坊的人来量制新衣,一会儿是巧宝坊的人来送订制的簪子,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可惜的是她霓悦悦偏偏坏心的不想如庶姊的愿啊!
不爽,放狗来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悦悦的态度之后,自然又是对着巴姨娘一番泣诉,当然也惊动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儿给招去了。
霓悦悦装傻充愣,「那种宴会无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面广,再去拿张帖子给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横眉竖目,却拿小女儿没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为了小儿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脸去要帖子,这算什么?
不过两日后,霓挽还是低了头,她好声好气的问霓悦悦那赏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悦悦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霓挽立刻变脸,恨不得抓花霓悦悦的肥脸,但自己有求于人只能忍耐,这时候,她怨自己的姨娘为什么要自甘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样又怎样?遇到这种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归捉弄,赏花宴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两辆马车来到公主府。
对于那些庶姊,霓悦悦向来是眼不见为净的自己搭一辆马车的,霓挽却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让她姨娘另外给她准备一辆马车,霓媛就可怜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上那一辆马车是好。
她把拳头攥得死紧,她姨娘在府里是个没声音的,不像霓挽有个掌家的姨娘,能为所欲为,所以她什么都得靠自己。
正当她咬着唇,还在跟尊严搏斗时,却看见霓悦悦笑容灿烂的向她招手——
「阿姊来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释重负的坐上霓悦悦的马车。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马车停驻在门口,门里门外的喧闹不说,还隐约可闻丝竹管弦的音乐声传来,妥妥一派歌舞昇平气象。
霓悦悦刚下车,就遇上也往前来的窦千和她的二姊窦长溪,窦国公府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昇平,武将没有太多发挥空间,但是天子恩宠仍不断,那些个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会,窦家女也常是邀约的对象。
窦千的二姊窦长溪颇有才名,和霓挽有着相同的毛病,都爱用鼻子看人,基于礼貌,霓悦悦颔首打过招呼,便与霓媛和窦千相携而入。
霓媛很识趣的落后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远的跟着。
「就为了她啊?」窦千勾着霓悦悦的手,呶着嘴,意指着故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的霓挽。「你也太好说话了!」
「让她来亲眼看看自己的处境也没什么不好。」霓悦悦促狭道。
「有句话怎么说的,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就是这个理。」窦千对霓挽这个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欢摆架子,她可看不上,至于霓媛则是个书呆子,跟她更没什么话说了。
「怎么你也来了?」她并没有随着窦千的话说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头她也不能跟着落井下石,要被人听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丢的还是自家的脸面。
「你还敢问?要不是那个某某人放了我鸽子,说要参加这无聊的聚会,我会来吗?」窦千鼓着腮帮子道。
哈,她就是那个某某某。「瞧,我带了什么好玩意给你?」
「还知道要来收买我?」窦千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快点拿出来,什么好东西?」
「一会儿进门,寻个无人处再拿给你。」她得了一条镶宝石的软鞭,用来送她刚好。
「你要随便拿个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霓悦悦啐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闹着进了门。
至于窦长溪则是自视甚高得很,连一眼都不想施舍给霓挽和霓媛。
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们庶女的身分,气得霓挽在心里把她骂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动,就算落后的更远,已经殿后了也无甚表情。
无视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霓悦悦的上辈子不算,这辈子年纪虽小,因着霓相嫡女的身分,这种聚会,她从落地便跟着她阿娘参加过几回,所以对她来说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会来,不提为了霓挽,她是冲着公主府御厨的美食来的。
几人虽然分批走,但是门口早有婢女侍立,负责登记访客名册,收取发出去的请柬,然后随着仆妇入内。
所以一行人在门口站了一下子。
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譁然和几声行礼问候,她们回头一看,俱抽了口冷气,赶紧避让到一边。
从车驾上下来的是大皇子凤临和窦国公府的长子窦璋。
大皇子凤临向来甚少与公卿们往来,就连皇子们间的聚会也甚少见到他的身影,不过,这也难怪,贞德皇后的嫡长子,生下来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读不完的史册,见不完的大儒,三不五时还需要上朝议政,被皇帝召见,哪来的闲情逸致参加这等聚会?
再说,他向来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声在外,武将却是不曾有多少接触。
原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连袂出现,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要问窦璋,他两手一摊,老实说,别问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说,时人欣赏像凤临这种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粗犷的像棵大树的窦璋和丰神俊秀的大皇子凤临站在一起,简直让人掩面,窦璋也万般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