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氏原本意动,可她猛然想起女儿告诉她的「远香近臭」,她不着痕迹的推开郎君的手,「那郎君就好好歇息吧,这些日子巴姨娘身上不是很爽利,我让她歇着直到身子好转,所以府里的一些庶务如今由奴看着,奴还得去见一众的管事和嬷嬷们,失陪了。」
霓在天看着妻子领了丫鬟们出去,顿时觉得怅然若失,曾几何时,他那万事以他为先、对他唯命是从的发妻会拒绝他了?
这让他大男人的心有些不适应,有些莫名的受伤,不过,他很快挥开这些没必要的心绪,她不是说巴姨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吗?就去看看巴姨娘和女儿好了,在行宫的那些日子他走不开,没能关注到阿穿,还有那两个小子,得叮咛他们把玩心收一收,趁这会子有空,都去瞧瞧吧!
他起身往后院走去。
第七章 追问她的秘密(1)
已经好好睡过一觉的霓悦悦,此时被一听闻她回府就上门的窦千给缠住了。
丫鬟上了茶点后,自动退到门外守着,两人挨坐在一块儿,霓悦悦看起来精神还有些不济,看不出喜怒。
窦千也不客气,抓了桌上的蜜桃张嘴就吃,边问道:「我听说你救了七皇子,这事是真是假?你这下会骑射的事不就瞒不住了?」
霓悦悦除了重生这件事她避而不提,她和窦千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霓悦悦对窦家也算知之甚详,包括他们家窦十二郎到几岁还包尿布,窦璋那个大木头心仪哪个女子,而霓府因为姨娘过多使得房氏身子不好这点破事,窦千也都知情。
「不提那事,只是误打误撞,我原来还想着猎几只獐子还是野猪回来向你炫耀一下,结果呢,成绩挂蛋……不过也不全是这些倒霉事,我跟你说,行宫那座山上的野鸡、鱼和野菜真是好吃极了,可惜你没去。」她三言两语带过数人的事,倒是生动活泼的把好吃的食物每举了一回。
窦千瞪她,一脸「你就继续不争气吧」的脸孔。「吃货!你除了吃还有什么?」
「有啊。」霓悦悦接得坦然极了。「我不还有你?」
「原来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心目中还排在吃食后面,」窦千用吃过蜜桃的手指戳了戳霓悦悦圆润的胳臂。「你是我拜把子的姊妹,我才直言,你趁着这几年就少吃一点吧,否则要议亲的时候,有得你阿娘哭的了。」
「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将来喜欢我这圆润身材的人就会喜欢,要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你这种身上没三斤肉的,没眼光看上我,那我也能自己过得快活,左右我阿爹养得起我,再不济,我就赖给你养,你未来的郎君总不会养不起你一个知交好友吧?」
窦千瞪大了杏眼,然后叉起了腰,恨恨的掐着霓悦悦的脸颊。「霓阿穿,你这脸皮厚得可比城墙了!说起来我最恨你了,你明明知道我过的是什么非人生话,每天眼一睁,就得和我那些充满『男子汗』味道的哥哥们到校场去较劲,就是见到我阿爹和我阿翁,说不上两句又是刀来剑往,他们有哪个把我当娘子看待?
我每天吃的都不够消耗,还怎么屯肉,你这死没良心的还这样挖苦我……我不活了,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蟹黄兜子,先说好,我要吃三笼,还要带回去封十二郎的嘴,要做多少分量,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强盗还是土匪?还是现在的将门之家都流行又吃又拿的?
「我能不能说误交损友?」霓悦悦狠捏窦千的脸颊肉,捏得她吱吱叫。
「能,等我吃完。而且……」窦千龇牙,嘻嘻一笑。「为时已晚,除非下辈子投胎你才有办法甩掉我。」
「那糖蟹吃不吃?」霓悦悦很快乐的火上加油。
所谓的糖蟹就是把蔗糖煮化,把活蟹放在里面腌一宿,再用寥汤和盐腌,用泥封好,二十天后拿出来,如果蟹脐跟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么还要再用盐与寥汤浇,泡好后密封,中间千万不能进空气,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了。
这是她和十二郎最爱吃的一样,当然,由霓悦悦做出来的才值得惦记。
「当然要吃!」窦千的双眼亮得比外头的太阳还要炙热。
「浑羊殁忽吃不吃?」她继续加码。
窦千握着霓悦悦的手紧了三分,眼光热烈到想直接把人打昏扛回家去!又或者让阿兄把她的手帕交娶回去当嫂子,好像也是个好办法!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可一想到她阿兄和阿穿的年纪……整个人就蔫了。
只是,谁说老夫少妻不好?「嫩草」好吃,殊不知这对「老牛」的生话和心理也是好处多多啊!
她想得美极了,恨不得回去就赶紧着手撮合这件事。
至于浑羊殁忽……
「这些,你都要做吗?」她的声音充满期待,口水都滴了出来也不自觉。
「做……」霓悦悦看着好笑,拉长了声音。「不过这些东西没有时间是做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今天想吃这几样东西,没门!
「不要紧,我今天就在你这里睡下了,晚上咱们刚好可以同睡一张床说悄悄话。」她已经在喊人回去替她拿换洗的衣裳了。
霓悦悦默默擦了额,她还是小看了窦千的吃货精神,真是可敬可佩的吃货!
只是天外怎么飞来这一笔回应——
「本殿下都没有吃过小五的这些菜色。」
霓悦悦浑身一遭。
「别说大皇子您没吃过,老臣也不曾尝过阿穿亲手做的浑羊没忽。」霓在天也是一脸的委屈无辜。
明明是个美大叔,装出这种脸来会不会太犯规了?
只果,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出现在她门口的?
从行宫回来,她才想着,她惹不起凤临这个人,那往后她少出门,要是出门见了他就绕道走,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她避如蛇蝎的人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她眼前?
她肯定是没睡饱,眼睛出视幻觉,耳朵也不灵光了。
她自欺欺人的想着,但事实却是这个煞星还和她阿爹站在那里,不是幻影,不是虚假。
霓悦悦和窦千只好齐齐起身见礼。
「原来窦十一娘子也在这里。」凤临的眼光从窦千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定在霓悦悦身上。
窦千突然感觉一阵强大的寒意袭来,只觉得背脊发冷,一节节的延伸到颈子,立刻装死了。「殿下来的正是时候,奴正巧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堆事情,就先走了。」
这眼神太恐怖了,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人从脚底发寒,难道她一直以来以为的大皇子斯文亲切都是假象?
「不碍事的,本殿下只是有些事情不解,来请小五解惑,不会久留的。」
「不不不,奴还是走吧,殿下有事和阿穿可以慢慢说,奴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们了。」
霓悦悦几乎要晕倒,这叫什么姊妹,大难来时,居然就把她抛过墙了?!
她磨牙,却见窦千凑过来低语,「你上回做的糖蟹还有吧,我要不带一点什么回去堵十二郎的嘴,他会闹得我不得安生。」
那表情就是「你赶快谢谢我吧,我可是让出道来,让你好好说话……嘿嘿嘿嘿嘿」。
「我没你这个朋友。」霓悦悦厌弃的道,转头却让青苗下去给她打包糖蟹。
窦千欢呼一阵,笑咪咪的走了。
自然霓悦悦也让人给凤临和她阿爹各呈上一份糖蟹。
三人言不及义的说了几句,后来霓在天非常有眼色的看大皇子是真的有事要与女儿相商,虽然心里仍旧嘀咕放任殿下和女儿共处一室可好?
但是殿下说了,他来这一趟是要和女儿讨论攸关七皇子遭刺的细节,何况殿下和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他捧起他自己那一份糖蟹。「我端回去和你阿娘一起用,」转过头又道:「殿下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是了,老臣随侍在外。」
「今日是霓相的休沐日,本不该来打扰,我们也就不走朝堂那一套虚礼,本殿下请教小五几句话就走,霓相也请便!」
他温文有礼,客套懂事,执的还是晚辈礼,霓在天很受用的下去了。
「殿下有话就直说吧。」见男人低眸,长指摩娑着衣袖并不吭声,霓悦悦索性开门见山。
「你知道本殿下想知道什么。」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温文尔雅,只余一片冷冽深沉,像暴风雪来临前,好似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冻着。
呿,把她当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吗?
「殿下起个头吧。」要赖皮谁不会。
「小五是怎么知道有人想对老七不利的?请如实告知。」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客气,但是霓悦悦发现,这个男人厉害在不动声色之间,以气势压人于无形。
霓悦悦把话在心里想了好几遍,知道在这人面前,说谎是瞒不过去的。「我说的话,殿下都相信?」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这么难糊弄!
凤临瞬也不瞬的看着霓悦悦。
她看着娇憨天真,和他几回应对,笑语之间神彩飞扬,光华四溢,外貌看似笨拙,其实不然,她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绝对不是美貌,她是股静水,令人望之心绪总会不知不觉宁静下来。
所以,她到底是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是别有所图,让人防不胜防?还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我一开始犹豫过要不要出手救他,因为七皇子在我的上辈子是出意外死在一场围猎里的。」
凤临的目光如同火炬,既嗤之以墨又带着疑惑。
「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信的。」
「说!」一个字,却说得很是用力,让人无法抗拒。
「我的上辈子,你听清楚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不是孔夫子,我说的是我亲身的经历,你爱听不听。」
他冷眼抛过来,声音如金石,「继续。」
「我这辈子重生回到十一岁,对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说是每件事都记得,有些还得靠突发的回忆才能想起。」她苦笑,也就是说,要不是她临时想起七皇子这件事,她也不会插手管这闲事。
她上辈子活得糊涂无知,直到家里出了事,她一点力挽狂澜的力量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说不想救七郎?」
「我想我能回来,重来一遭,是因为我死得太冤屈,我不甘愿,我阿爹被奸人诬陷通敌叛国,上疏自辩未果,满门三百多人流放抄斩,女誊没入教坊,我阿娘在我阿爹被处斩当日便吞金自尽,我二兄、三兄在流放路上死于饥寒,我被送进皇宫,一辈子在冷宫,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冤屈,我恨、我怨,所以我回来了,所以,就算我想起来七皇子有难,但你们皇家都是我的仇人,凭什么要我救仇人的命?」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眼里含着泪,唇是抖着的,双拳掐进掌心,「我多此一举救了人,还要遭你诘问,搞不好还有可能大殿下是非不分,将我一把火当邪魅烧了。」
凤临皱了下修长浓密的长眉,凤眼微微上挑。「你阿爹出事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永宁十一年。」
「当时的皇帝是谁?」
霓悦悦猛然一抬眼,眼底是浓浓的讥诮,她一指伸去,「除了你还有谁!」昏君!
「大胆,放肆!」这是诅咒,诅咒现在的永宁帝,要是传了出去,死罪一条。
若他那时已登上皇位,那父皇……不,父皇的身子一向算好,人吃五谷杂粮,小病小痛难免,但是宫里多的是御医,这点毛病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如今永宁七年,父皇尚未立储,也还无竟立储,所以,她的话里漏洞百出,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信。
「本殿下无意帝位,连太子之位也没想过。」
父皇的皇子众多,并非占嫡占长就能稳居太子之位,再说如今成贵妃宠冠六宫,她对太子这个位置怕是早有想法,反观自己,母后早逝,宫里已无人能替他说话,只有一个长姊凤汝公主,但他只有一个同胞手足,不想拖她下水。
他还未成年便出宫立府,这后面不得不说有成贵妃一份吹枕头风的功劳,长姊为他抱不平,差点闹到父皇那里去,但是在他以为出了宫,海阔无空也没有什么不好,而这些年也因为他住在宫外,难得平静的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不管你有意无意,怕是由不得你想不想、愿不愿、要不要了。」
第七章 追问她的秘密(2)
的确,就算他无意帝位,仍是有人愿意追随他,那些幕僚、门客,拢在手上的兵权,哪个愿意他将来只是一个吃闲饭的富贵王爷?他们不都希望他能建功立业,好一举成名,共享荣华富贵?
凤临发现自己心里已相信起霓悦悦的话了,因为他深知,将来就算他不要太子那个位置,拱手让给了老二,成贵妃那老谋深算的人可会放过他们姊弟?
他为什么要留着那些谋士,为什么要拢着那些兵权?
他必须自保。
他知道,他的父皇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父皇如今还无心立储,因为他在位多年并未把整个王朝捋顺。
门阀把永宁帝拱上了王位,但也尾大不掉,随着两朝王权更迭,兵权虽然牢牢据在皇帝手里,可门阀世家控制的是朝中任官权力,而霓相和兵部尚书便是门阀的头头。
霓相位列世家之首,几乎把持着朝廷所有的中枢要职,权倾朝野。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他上辈子为什么要拿霓相开刀了,无论哪个皇帝,谁能容忍势大到把持着满朝上下官员的门阀,中枢被世家把持,坐在龙位上的皇帝又能做什么,只能一筹莫展。
如今朝中文官多是以霓相和成尚书为主的门阀所组成的臣僚,多方设法有意无意的削薄君权,永宁帝却是希望中央集权,因此,一个王朝就在这种拉锯战中持续向前行。
国政有内忧还有外患,除了要内剿水寇、马贼、匪盗,还有对夏魏虎视眈眈的西夷、犬戎和西夏。
虽然以夏魏朝目前国富民强的兵力来说,这些都不足为惧,但是就像一块疥癣,时不时的要痒上一阵子,总归是恼人。
霓悦悦看着凤临半天不说话,好像碟子里的糖蟹与他有仇似的,竟用巾子擦了手,动手剥起了蟹壳。
她很想提醒他,不是她老王卖瓜,她做的糖蟹是可以整只入口的,而且还好吃到不行,入口即化!
但是他爱剥,她干么要提醒他?
暴殄天物!
但是凤临反应得也快,吃了半只才发现这蟹和他以前吃的滋味不大一样。
「你来替本殿下剥蟹壳。」他仍未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