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只听人说只要价钱合理,幽兰门的人连门主前天晚上翻了几次身放了几次屁磨没磨牙都能卖给别人,就没听说过会替人保什么密,讲什么交情。
“我知道,我不会叫师兄为难的,我按官价加倍给钱。”
“别、别、别说钱,我们亲师兄弟一谈钱不就生分了吗?南宫添的事……”彭青仪的口气轻了很多,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搓动着,宇文寒夜将几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中,彭青仪低头“不经意”地看了眼银票,露出满意的神色,“南宫添的事说一声就好了嘛,师兄我一定帮忙。”
说着彭青仪便进了后院的一间柴房模样的破屋,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出来,手上却比进去时多了一本小册子。
“南宫添……南宫添最近一次犯案应该是在离京城五百里的锦阳县,偷盗锦阳大富甄有钱家传珍宝一件,白银珠宝若干。”
“消息准确吗?什么时候的事?”锦阳县……
“准确,大概是半天前的事,我的手下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你看墨渍还没干呢。”彭青仪手中的册子在宇文寒夜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拿回手里。
两个人正在后院说话,前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是起了什么争执,其中还有店中小童的劝解之声……
彭青仪身为掌柜自是不能不理,赶紧整了整衣帽往前院疾走,宇文寒夜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两人到了前厅才发现,花魁水玲珑正一脸气愤地瞪着跟她一起过来的红衣女孩,女孩美眸含泪,樱唇微颤,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显然是挨了耳刮子。
旁边的文士仍旧在劝着水玲珑:“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不必与她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若是一次这样也就罢了,十回带她出来倒有五回拆我的台,本来好好的曲儿,硬生生被她弹走了音,知道的是她怯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水玲珑学艺不精呢。”水玲珑不愧是有名的辣美人,一番话说得如水银泻地一般,“我打她是为了让她学好!我毕竟不能带她一辈子,她不把手艺学精了,日后难道真的要当暗门子里最贱的娼妇?”
“谁不知道姑娘心善呀,姑娘您消消气……”刚才劝她的文士又递过来一杯香茶,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水玲珑稍霁,接过香茶喝了。
“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今儿就饶了你。我看你是学不好琴艺了,没办法,祖师爷爷不赏你饭吃,回楼里我就替你找户好人家,打发了你吧。”水玲珑这句打发了你吧,那女孩立刻吓得脚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头,双手不住地互搓,做哀求状,一张嘴张来张去只能发出几声哀怨的单音。
怪不得刚才水玲珑如此痛骂于她,也不曾听她讨半句饶,原来竟是个哑子,只是这哑子竟能弹琴,想来耳朵是不聋的。宇文看她求得如此可怜,也明白想必以水玲珑名妓的身份,所谓的打发了她,也是替她找些下贱的所在,眼见如此伶俐的女孩就要蒙尘,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暗暗地皱了皱眉头。
本想花钱买了她,但想到自己尤有追捕南宫添的任务在身,且家中管教甚严,父亲素来看不起伶人,把这样一个人带回家,又无人照管,恐怕反倒会害了她。
就在他正犹豫时——
“这位姐姐……”一直挤在人群中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仁君”,发现了他的表情,诡秘一笑后,忽然开口。
“你叫谁姐姐?”水玲珑转头怒视胆敢把她叫老的鲁男子,却发现出声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衣着光鲜的美少年,不由得和颜悦色了起来,“这位公子,叫奴家何事?”
“我看这位小姑娘模样长得不错,也够乖巧,正巧我有一位家奴,年近而立尚未娶妻……”
“您是想要买她?”
“正是。”
“呵呵,我刚才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话,平日里对她倒像是自家妹子般……但若是能让她脱去娼籍也是好的,不知你那位家奴人品如何?”水玲珑姿态优美地坐入椅中细问。
“我那位家奴……老是老了点,愚是愚了点,丑是丑了点……但还算老实,对我也忠心,大富大贵不一定有,吃穿不愁倒是肯定的,这位姑娘若跟了他,绝不会受委屈。”
“哦……”水玲珑眼神飘忽,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太听入耳里,一句“哦”也答得懒洋洋的,跟在小皇帝身后的老太监自是知道这些女子的罩门,轻轻咳了一声后,将话拦了过来,“我家少东家愿出二百两银子欲成好事。”
“二百两……”水玲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玉腕上的翡翠镯……眼皮撩也不肯撩一下。
“不,不是二百两银子,是二百两金子。”小皇帝同样懒洋洋地说道。
“哦?”水玲珑总算来了精神,“我问问我这个妹妹,看她意下如何,强扭的瓜不甜。”
水玲珑的话音刚落,那边红衣姑娘的哭声又起,之前水玲珑跟人谈价时,红衣哑女生怕自己哭声惹了她的厌烦,真把自己卖了,现在见她这边已经谈好了价钱,终于大放悲声。
“你哭什么?人家是要你从良,又不是让你做见不得人的事。”水玲珑厌烦道,“你说一句不愿意,这桩事也就罢了,你若不说……我就当你愿意了。”
可怜那红衣哑女,张了几次嘴,也只能发出几声单音,一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可惜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一旁的围观者私底下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肯为她出头,一旁的宇文寒夜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自埋怨小皇帝贪玩,结果害得人家这样。
“这位姑娘显然是不愿意。”宇文忍不住说道。
“不愿意?”水玲珑见出声的是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白发布衣英武男子,不由得烦恶地皱皱柳眉,“不愿意她倒是自己说呀,她不是长着嘴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口不能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可恶的女子,南宫添是一例,眼前的水玲珑又是一例,两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
“你又怎么知道她口不能言的?她告诉你了吗?她就算是口不能言,上有我这个主子,下有她的爹妈,几时轮到你说话了?”
宇文寒夜被她的一番狡辩弄得一时语塞……那红衣哑女本来是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见他也被水玲珑堵得说不出话来,暗想自己命苦,不由得又一次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间茶馆,看热闹的看热闹,私下讨论的私下讨论,哭的哭闹的闹,好不热闹,哪还有之前的风雅。
“我说宇文寒夜呀。”小皇帝在一旁跷着脚瞧了半天热闹,见宇文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这才开口唤他。
“……”没想到小皇帝敢在这种地方认下他,宇文愣了愣。
“怎么,不认得主子了吗?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你主子已经在这里这么半天了,你还是当成没看见,还有规矩没?”
“属下该死,不知小主子在此,不知主子出来的事老夫人知不知道?”
“她……”哼,拿太皇太后压我……小皇帝嘟了嘟嘴,但眼珠子一转,很快就笑开了,“宇文,我好想你哦,你出去那么久都不肯回来陪我玩……”小皇帝一蹦一跳地到宇文跟前,扯起他的袖子撒娇。
“小主子不是最讨厌属下在眼前晃的吗?”宇文冷冷地答道,丝毫不为他所动。
“真没良心……不过我还是很惦记你的,你看,我瞧你这么老了还没说上媳妇,就要在这里替你买个媳妇回去……”
“陛……主子的意思是……”摊上这样一个不按理出牌的顽童主子,他还能说什么?宇文差点儿被他气晕。
“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替她说话。”这是什么逻辑?“小姑娘,这就是你要嫁的我的那个家奴,你愿不愿意呀?愿意的话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就摇摇头。”小皇帝扯着宇文的衣袖,献宝似的带到红衣哑女跟前,柔声问道。
宇文寒夜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风范,大家见他在眼前的美少年面前自称属下已经是暗暗称奇,现在美少年说他只是他家的家奴,不由得让人对美少年身份暗暗咋 舌。
“小主子,你不要闹了。”宇文寒夜不敢甩开他的手,只得柔声劝道。
“你都有白头发啦,还没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我说了算啦……”
“小主子!”
“你敢抗……命(旨)吗?”小皇帝忽然板起了美颜。
“不敢。”
“嘿嘿……谅你也不敢,小姑娘……你快点头吧,你看我家的宇文,别看老点,但是模样长得好,武功又高,人品也好,家世也好,最重要的还没娶过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快点点头啦,这种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宇文眼见着小皇帝主意已定,只能盼着红衣哑女能摇摇头,自己也就算过了这一关……谁知那红衣哑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皇帝……羞答答地……点了头!
第五章 夜明珠案
悦来客栈的上房内,宇文寒夜眉头紧皱地看着依旧羞答答地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孩好一会儿……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几身衣服。”终于受不了客房内紧张的气氛,加上红衣哑女的衣着也确实不适合良家妇女平日里穿着,宇文寻了个理由想要出门。
红衣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满是不情愿的表情,也知自己是不受他欢迎的人,眸光立时黯淡了下去。
宇文见她如此可怜,也不由得软下了心肠,暗想其实她也没什么错呀,怪只怪水玲珑太恶,小皇帝太顽皮,结果把他们两个硬生生凑到了一起,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呀,偏偏他又不能抗旨不遵,只能留下了一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主子的话又不能不听,先把她留在身边,问过父母后再做打算的话,来做缓兵之计。
他倒也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也不是嫌她天残,只是他在江湖一人飘零,在官场亦是一人飘零,实在是没有成家立室的心。
“唉,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吗?”宇文将茶碗推到她的面前,示意她蘸水写字。
红衣哑女点了点头,伸出纤指蘸了茶水,一笔一画地写下“静贞”二字。
“静贞?倒像是个出家人的名字。”
静贞听宇文如此说,似也有话说,便用手指再去蘸茶水,宇文拦住了她,“等我回来再细说,在这里等着,不要随便出门。”
静贞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依恋与担心,很明显是怕他跑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你别怕,我既然留你在身边,就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这样吧,我把剑放在这里,你留着防身。”宇文说着解下身上的剑放在桌上,只拿了随身的荷包便出门了。
头痛呀……现在他还要追捕南宫添,偏偏陛下找了这么个大麻烦在他身边,有心把她送回宇文将军府,但是把一个姑娘家不明不白地往家里带总是不妥,若是父亲问起此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放在朋友家?他素来独往独来,有些交情的朋友多数也是飘零江湖的浪子,哪里有什么可以容留她的朋友。
带在身边?南宫添狡猾多计,他一人尚觉得应付困难,身边再带一个累赘怕是此生此世都要抓不到她了。
宇文越想越是烦心,索性找了间酒馆坐了下来,要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待到过午时分,小酒馆里进来一位摇铃算卦的术士。
经过莫夭夭之后,宇文对这些江湖术士已然是敬谢不敏,见那术士进来,自是懒得理会,谁知那术士偏偏在转了一圈没找到位子后,坐到了宇文的对面。
“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呀。”那术士其貌不扬,这几句话倒说得掷地有声,可见口才不错。
“在下没有什么烦心事。”宇文连看都不想多看他。
“兄台的烦心事可是与女人有关?”
“……”男人喝酒不是为财就是为女子,他自己也会算,宇文更加懒得理他。
“我看兄台的面相,恐怕已经有了三年的女祸。”
术士说到三年……宇文的心立刻咯噔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京城的江湖人里认得他的人,虽不多,可也不少,自己追缉南宫添三年的事更早已经传遍江湖,这人恐怕是在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跑到他这里卖乖。
“不过若是与今年的女祸比起来,兄台以往三年的女祸都不算什么,兄台今年的女祸,轻则伤身,重则身心具伤甚至会命丧黄泉。”
“哦?”听他说得如此玄,宇文不惧反笑。
“兄台若想保住性命,必定要远离女色……”
“在下身边若是已经有女人了呢?”
“送走!送走!赶快送走!为绝后患一刀砍了干净才好。”
“哼,在下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女子?”听到此,宇文的倔劲发作,心想,宇文寒夜呀宇文寒夜,想你一世英名,竟会怕一名小小女子拖累?今日索性就把她带在身边了!倒要看看她能拖累他到什么地步,伤身?伤心?丢命?宇文在心里不由冷笑个不停。
宇文没再理会那术士算了账出了酒馆,到了成衣铺买了几套素色布衣,又想起那个叫静贞的哑女怕是还未吃饭,又买了些点心一同带回客栈。
待他回到客房中时,只见静贞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见他进来了,一双明眸里立刻闪过惊喜之色,但是脸上仍不敢太过真情流露,深怕他嫌弃。
“抱歉没在吃饭时赶回来,这些点心你先拿去垫垫胃,晚上再吃饭,这是你的衣服,我已经叫楼下的小二等下送洗澡水过来了,你等会儿洗完澡后试穿一下,不合适的话我再拿去换。”
“嗯。”静贞点点头。
“我已经另要了一间房,这间房间是你的了。”宇文拿起桌上的剑,又拿了自己的行李,“有什么事到隔壁叫我。”
静贞见他要走,立刻露出焦急之色,可惜苦于口不能言,几乎要急出泪来。
“你别着急,我看得懂手语,有什么话就说。”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听他说懂手语,静贞的表情立刻舒展了很多,伸出秀气的双手,缓缓地比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