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哥……我听人说……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中了多深的毒……命大的人掉下悬崖都不会死……而且会学到绝世的武功,好哥哥……你说会是真的吗?”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量,南宫添坐在崖边的大石上,眼神飘忽地望着黑洞洞的崖底。
“南宫添!你这个疯女人!你想干什么?!”刚刚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样的傻事,如梦初醒的宇文寒夜吼道。
“你舍不得我,你果然舍不得我。”
“南宫添,你这个疯子!你给我离开那里!”宇文寒夜大踏步的向崖边冲了过来。
“可你若是真舍不得我,这一掌为什么不打轻一点?”南宫添的眼角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像是静贞的泪珠……已经到了她跟前的宇文寒夜愣了愣……“现在我的内伤常人是治不好了,只能看看这崖下是不是藏着什么世外高人灵丹妙药……”
南宫添缓缓站了起来,宇文寒夜伸手去拉近在咫尺的女人的手臂……可是却只是抓到了一片空气……
“你又慢了……呵呵……”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像是从天际传来……又消失在夜空……
“南宫添!你又使诈!”宇文寒夜吼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空气……
是梦吗?被自己的吼声惊醒,宇文寒夜猛地坐起,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不意外地发现一片的湿冷…… 南宫添跳崖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也曾经布满了同样的液体……是泪水……是他自懂事起从未有过的泪水……是那天涯边的风太大,所以他才会流泪……
“哥……你起床了?”少扬端着一盆热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嗯。”宇文赶紧擦干脸上的“水”。
“老头子问你既然已经调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家住。”
“宫里的事多,这里离宫中很近,我还是住在你这里方便。”宇文寒夜说罢,便将脸整个浸在水中……久久不愿抬起。
“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静贞?”
静贞就是南宫添的事,除了宇文寒夜自己没人知道,他从断肠崖回来后,只说了句静贞不会回来了,便不肯再开口,别人见他的情绪实在是低落,也就不好再问,一直到今天,少扬才试探着问道。
宇文寒夜擦干脸上的水,像是没听见一样看也不看他便走出门去。
“哥,今天不是你当值,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
断肠崖上人断肠……这是他第几次到断肠崖了?坐在崖边的大石上,宇文寒夜摸索着崖边的石头上,依稀可辨的暗紫色血痕。
少扬问他是不是时常想起静贞,其实他最常想起的人是——南宫添,也许是她死前说过的话太过凄楚哀怨,现在他一闭上眼睛便是她坐在崖边时的情景。
每想起一次,心就痛一次,心中对她的怨恨便少一分,日子久了,那些原本的胡言乱语,竟像是字字含着血泪……她的血……他内心深处的泪……
世人都以为你宇文寒夜是赤诚君子,其实不过是不敢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的胆小鬼,伪君子!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静贞?脸还是我的脸,人还是这个人,三年了……我们看见彼此的背影都能认出彼此,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你喜欢我,可笑我现在才明白,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敢承认!”
“我要走啦……今天的伤要是不好……我就死了,你也不知道我死;若是伤好了……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活着……这样你会惦记着我一辈子……”
“你舍不得我,你果然舍不得我。”
“可你若是真舍不得我,这一掌为什么不打轻一点?”
不对,这些都是她临死前的胡言乱语!宇文寒夜拼命地摇头,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竟被那个妖女临死前的几句话弄得神魂颠倒日夜不安。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南宫添就在眼前,他痛恨自己午夜梦回时竟有一刻为那时决然跳崖的她痛彻心肺!
“南宫添!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为什么!”
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日天气晴好,百姓们都传说灶王爷爷这一年过得舒心,所以才会在给京城一个大晴天。
一个身穿青色布衣头戴斗笠的人就在这一片欢腾的气氛中出了城,一个人到了因为大雪封山,而少有人烟的断肠崖。
“南宫添……你今天过得好吗?”用衣袖扫开石头上的雪,宇文寒夜坐了下来,对着崖底闲话家常般地说道。
习惯真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何时,他竟养成了每隔三五天,就要来这里坐坐的习惯,一开始是坐在这里骂南宫添,死了也要纠缠他,到后来也懒得骂了,只是习惯性地来,坐一会儿,讲一讲自己身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从食盒里拿出准备好的酒菜,他坐在崖边自斟自饮,“半年多了,人人都说我变得像个人了……呵……好像之前我不像人一样。”
“其实这半年多,我想明白了好多事,也许你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但是你这个狡猾的女人却连让我想清楚这些事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我跟我娘说了,年后就让她替我张罗婚事,我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责任是要负的了,过去我总觉得,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现在才发现,那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了或者从没存在过,娶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真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说的所有的话……真是可笑呀……你说过的……跳崖的人并不一定会死,也许还会得到绝世武功的事是不是真的呢?”
宇文寒夜站了起来,青色的颀长身影在白雪皑皑的崖边更显得孤冷,“我真傻……当时就应该确认一下说你的是不是真的……”
一阵阴冷的山风刮过……崖边的青色身影,像是落叶一般地坠落……
那一年的轩辕国很不平静,先是在正月初十传来消息,西边的西夷国被更西边的轩辕国的世仇夏族所灭,平静了几十年的西北边境一片动荡,这对于正准备与虎视眈眈的东北草原上的虎威国交战的轩辕国来说,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事;正月十五,年逾七旬的太皇太后在吃过汤圆后,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的寝宫薨逝,一夜间,举国欢庆变为举国哀痛。
就在一片的凄苦仓皇中,立春来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国丧后的第一个早朝日,宣旨,赐婚骠骑将军铁戎二女铁氏于御前领侍卫大臣宇文寒夜,十日后立即完婚。
次日又下旨,宇文寒夜为定西大将军,统管西北军务,婚后两日携妻赴任。
定西大将军宇文寒夜的婚事,是这个寂寞的春天里京城第一件喜事,国丧时的哀痛气氛被满天的大红与人们脸上的喜气所取代。而即将成婚的那个人,却极为平静。
“哥……你不开心?”
“没有。”宇文寒夜摇摇头,那日他跳下悬崖,却发现崖下只有铺满鹅卵石的干涸的河床,崖壁上没有能救人一命的树,只有犬牙交错的巨石,也没有话本小说里常有的山洞,只有几道窄窄的石缝……
其实传说只是传说……身负那么重的内伤,跳下悬崖,尸体被野兽拖走……干干净净……这才是真实的结局。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去过断肠崖,没有传奇的断肠崖。
开心?不开心?他早忘了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
“铁将军的夫人我见过,他女儿应该挺漂亮的。”
“嗯。”宇文寒夜点点头。
尾声
两年后,定西大将军府
“你说!如果你娶的不是我铁静贞,你会对你娶的那个女人这么好吗?”传说中最温柔最贤惠也最骄蛮的定西将军夫人,单手叉腰做茶壶状,第N次质问丈夫。
“当然会,对妻子好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埋首于羊皮卷中的定西大将军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定西将军夫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地坐到了床上。
“当初人家跳下悬崖……虽然有天蚕网接着,但也是很疼的!我在下面等了你整整一夜……可你这个呆子一点表现都没有,还有你的那一掌!肯定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我的天蚕宝衣都被你打出了一个洞,吃了整整三丸大还丹才保住性命,人家偷大还丹很难的!少林寺那帮秃驴又懒得很,十年才能制出屈屈二十丸,我总不能全偷了吧,又从别人那里拿了点,攒了很多年才攒了九丸。”
定西大将军忍不住替可怜的少林寺和尚们打了个寒颤,没见过偷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还有呀,你这个怎么这么笨呀,在崖边徘徊了半年多,才跳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再晚跳下去一天,我跟小皇帝打赌就算赌输了!”
不说这个他还不气,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竟跟她沆瀣一气,串通起来看他的笑话!
“我跟他说,你半年内必要跳下崖去替我殉情,他说你这个人没心没肺没血没泪,才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跳崖,如果你跳了的话,便将我嫁给你,如果你不跳,就让你娶全京城最丑的女人,反正再好的女人给你也是白搭。”
“停,我那不是殉情。”他已经受够她将他跳崖查探她是否真的死了的事,说成是殉情了,“殉情”这两个字怎么可能跟他有关。
“……嘴硬!”已经有些得意忘形的南宫添才不会把他的一时嘴硬当真,“不用说也知道你很爱我!爱我爱到没我觉得了无生趣,爱我爱到可以为了我去死。”
“咳……”跟这个女人讲理是没用的,他从五年前就知道了,所以他继续看他的羊皮地图。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永远记得……堂堂定西大将军,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的表情……”
“我什么表情?我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不会忘……不会忘……到死了也不会忘……”
不会忘就不会忘吧,反正他已经忘了。
“南宫添!你在偷羊皮地图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羊皮地图里发现了一串明显有夏国风味的金制脚链后,宇文寒夜吼道。
“不能,你又不给我钱,我不偷点东西怎么回本。”
“……”
“夏国的王子殿下好像品味不错哦,宫里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准备一样一样地偷回来,对了,他的一个妃子长得不错哦,我偷回来送给我哥怎么样?”
“你哥不会要的。”宇文寒夜绝倒。
当初前朝的驸马太祖时的铁大将军因为投降本朝,而与妻子决裂,那个烈性的女子,抱着女儿开创了神偷门,并且每代必从铁家的本家旁枝偷一两个女儿出来,改姓南宫,训成神偷,铁家也知道女儿们的下落,却从不肯声张,只是千方百计替神偷门遮掩。
南宫添原名铁静贞,是铁戎的次女八岁那年被现任门主她的亲姑姑南宫幽偷出来,第二年南宫幽又偷了她的堂妹也就是南宫流。
八岁的女孩,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包括思念父母,包括想要回家,也包括伪装,南宫添跳崖,其实也不光是为了骗他,主要是为了骗过神偷门,让她们以为她是真的死了,而她——回家了。
却在回家后才发现,不管家人怎么补偿她,她也已经是南宫添了,没办法变回铁静贞……
真正与家人关系好起来,是她出嫁后,这种彼此远离,但又彼此惦记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家人吧。
“静贞。”
“嗯?”
“想你哥的话,过两天我陪你去看他。”
“不去……那边是战场……血腥味太浓……不去……反正他死不了,等打完仗后,有的是机会。”
“南宫添……”
“啊?”
“我喜欢你,但我爱的是静贞。”
“呵……”
秋风吹落了皇城里最后一片黄叶,年轻的皇帝披着厚重的棉被坐在廊下,未曾束起的长发像是黑色的绸缎般自他的肩头,一直蜿蜒到他的脚下。
“小福子,西北那边该下雪了吧。”
“早就下雪了。”小福子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桂花酿,皇帝握在手中,低头嗅了嗅酒香,满意地眯起了眼。
“彭青仪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过来吗?”
“没有。”
“宇文统领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出,幽兰门的门主竟是朕。”
“呵呵。”
“小福子,京城里就剩我一个了呢,皇祖母去世了,宇文寒夜走了……我想他了……”
“想他为什么还要……”
“父王小时候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怕他冷怕他痛怕他不难过怕他不开心,希望他过得幸福……所以……他幸福就好了……”
“陛下您……”
“嘘……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觉真好。”
“陛下……”
“我现在对你一个人说,轩辕熙喜欢宇文寒夜,从第一次见到他,从第一次被他打屁股就喜欢,所以轩辕熙千方百计,想要宇文寒夜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