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仍是水波不惊,只道:
“你的消息来源愈来愈多也愈来愈精彩了,谁被你这位董事长收买了,把我的一举一动都通报给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莫非,你太嚣张了,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没有我乔敏,你今天还扛着一只萨克斯风在酒吧里厮混,赚到的工钱还不够你自己喝啤酒!没有一个人认为你是好东西,我却处处替你说话——”
“你说得都对,我莫非一无是处,只会和女人厮混。你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我一定配合。”
他被她改变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真是吃定了她!她最怕的就是他随时可以和她摊牌的态度!
第1章(2)
“我——”
乔敏连连猛吸气,挣扎半天,仍然是无功而退,只能再一次拉下脸来向他说好话。
“莫非,你明知道今非昔比,你明知道我爱你,需要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我只要你的关心和一点点爱,你为什么不能给我?”
莫非看着她悲愤欲绝的样子,也软了心肠,放柔声调先只说一句。
“你——这是何苦?”
沉思了几秒钟,他又说:
“有些事情实在不必一提再提,是不是?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彼此一点空间都没有,是不是?”
终于他也苦恼起来,点起了烟,大口大口地把它吸进肺里去。
“我也不想提,一千倍、一万倍,我都比你还不想让往事重提!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在乎你,你是我的丈夫,你了解吗?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没有一点点感情?一点点都没有?”
“阿敏,莫非永远是一个浪子,烧成灰都是一个浪子!也许他能让你一时遮风避雨,但别把他当成一辈子的避风港!也千万别把我们彼此间的约定变成了单方条款,那会让你吃足苦头,就像现在一样,你懂吗?”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和姚娟在一起?还是要和外面数不清的女人厮混?你永远不肯收心?”
“你早知道莫非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你存心至死不改,浪荡一辈子,就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改变你?”
“很可能是,我不抱指望!”
“你!”
乔敏气急攻心,也心灰意冷,灰败的脸上淌着冷汗。
“阿敏,你的空间比我更宽广,何必把梦和希望错放在我身上?任何一个聪明的好女孩都懂得趋吉避凶地离开我,我可不希望你变成最倒霉的那一个!你可以去追求任何你想要的,并且随时叫我离开,嗯?”
他说得至情至性,乔敏听来却是针针见血。
“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摆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态度,捻熄烟蒂便走进卧房里去。
她有一个窜过去把他抱住、把他生吞吃掉的强烈冲动,但是,她紧咬下唇,忍了下来,只是站在原地喘息。
然后,她只能照例执行她的泄愤方式,把那个没有镜面的相框抓过来狠狠地摔到长毛地毯上去。
相框内,披着婚纱的乔敏独自捧着紫色的桔梗花甜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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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敏枯坐在客厅,只觉一切索然无味,人间只有苦恼和空虚。
黄嫂带着龙龙在午睡,整个世界似乎只遗留下她一个人。一个诉苦的对象都没有,一则她要强,二则她深爱莫非,她不能忍受别人批评他。
她就这么周而复始地,深陷苦闷的情境。
正发着怔,门铃响了起来,院子外面显然来了陌生人,莫非喜爱的罗威娜家犬正在狂吠,只是她正在发怔,竟是浑然无觉。
按铃的人很执着,黄嫂也睡死了,为了怕吵醒龙龙,她勉强站起身,走到院子去开门。
院门打开,四目相对,激起一片惊呼。
“小艳!”
“阿敏!”
一种直觉反应的惊喜和意外之感,乔敏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但是接续下来的第二个反应,可在霎时间变成了矜持和淡漠。
“是你,你从哪里掉下来?”
她擦着双手抱在胸前,没有保留地从头到脚打量她的姐姐乔艳。
还是一样的乔艳,一样挺俊的鼻梁,一样的飞扬及腰浓发、就像一朵充满动感的黑云,一袭前卫的黑衣,虽然鼻梁上架着凡赛吉的粗框墨镜,乔敏还是认得出来,她就是自己一向怀着敌意看待的姐姐乔艳!
她总是比自己耀眼出色,她那标志般的一头浓发总是叫自己黯然失色……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生以来的任何时刻,乔敏都不欢迎她在自己眼前出现!
然而,乔艳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你家坐坐?”
乔艳露齿一笑,隐藏在墨镜后的一对眸子仿佛无视于妹妹的冷漠和敌意。
“噢,当然欢迎,进来谈吧!”
乔敏毕竟得恪守传统,对姐姐还有几分敬畏,只好把她请进门。
“你的光景不错嘛!阿敏,嫁了老公,生了儿子,又有这么好的房子,五子登科?”
乔艳进到屋内,不禁由衷赞叹。
“还好啦,你在外面云游四海,消息还是很灵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呢!”
乔敏给姐姐送上一罐低卡苏打水,冷漠地回答。
“很可惜,我没看见你穿白纱的样子!”
乔艳摘下墨镜,这才让乔敏看出,她的眼神中有着久经飘泊的倦怠和沧桑,但却无损于她的潇洒和美丽,反而平添一股说不出的迷人韵味!
“你呢,你嫁人了吗?”乔敏问。
“你看我像一个有老公的人吗?这么多年来,香港、日本、美国、加拿大,走遍千山万水都是白搭!反而是你,不必出门就找到一个可以嫁的男人!你命好!”
“怎么,小艳,”乔敏她从来不肯喊乔艳一声姐姐。“你走遍大江南北、绕着地球跑一圈回来,反而变得这么滥情又这么古板?我从来都不认为,嫁人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你不是这种凡夫俗女!”
明显地,乔敏语带嘲讽。
“你永远不会了解我,就像我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你一样!就算是亲姐妹也不例外!”
乔艳边说边环绕室内欣赏陈设,又问道:
“阿敏,你倒是告诉我,夫妻之间又是怎样?真正能相知至深吗?”
“那当然!不然还算是什么夫妻?”
乔敏昂然回答,带着强烈的炫耀意味及骄傲。
“我很羡慕你,阿敏!你要知道,相知不一定能结合,结合不一定能相知,所以天下多的是分道扬镳的情侣和同床异梦的怨偶!你正是那特别受幸运之神眷顾的极少数那一个!”
“小艳,你老了是不是?满口尽是悲观的灰色论调!听你的口气,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怨妇!以前你有多风光啊!又是城东巨星又是爵士女王,迷哥迷姐数不完,交心知己满天下,这里的男人是一个也看不上,怎么现在轮到你在羡慕我?”
乔敏冷哼,心中掠过阵阵快意。
乔艳笑道:“你说得好,我就像那个在海边拣石头的人,到后来是两手空空!”
她走到高低柜边,顺手拿起那个反盖着的相框。转过面来一看,立即皱起了眉头。
“你和老公吵架?”她关切地问。
乔敏眼看无法掩饰,随口搪塞:“我儿子龙龙打破的,我正准备换一个!”
乔艳深知乔敏个性好强,故意又说:
“龙龙太淘气了,连爸爸的照片也撕走!是不是拿去当偶像的海报贴在床头上?”
“还说呢,他被我打了一顿,你却替他掰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乔敏强做镇定,悻悻回道。
乔艳又问:“你还爱吃希尔顿的起士蛋糕和加味红茶吗?”
“早就忘了这回事了!”乔敏很不屑。
“也不再喜欢SHOPPING?买衣服?”
“乏味,没意思。”
“看来,现在你最大的兴趣是相夫教子?”
乔艳把偌大客厅一圈走完,这才将身挨近了乔敏,两眼含着深意,温存地问她。“告诉我,你过得快不快乐?”
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教乔敏意乱心慌不已,只能勉强支吾地反问一句:
“你认为我不快乐?你希望我不快乐?”
“当然不是,阿敏,当然不是!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希望你快乐!”
乔艳失声低唤,继续说:
“你知道吗,你的黑眼圈肿得就像才去制过双眼皮,你常常失眠,对不对?你的皮肤腊黄而却没有心情修饰自己,你快乐吗?我不相信!”
“你想否定什么?又想挖掘什么?证实什么?”
乔敏用敌意回应姐姐。
“我不想挖掘什么,只想否定我的疑虑,证实你是快乐的!阿敏,你说得对,这么多年的漂泊让我变得滥情,所以我会这么关心你,让你感到这么不习惯!因为漂泊,使我念旧;因为沧桑,我想到回头!我发现我所有的梦和感情都在这里,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乔艳急促地诉说了一长串,吐了一口大气,才又说:
“算了,你永远不会了解我,我也不指望有人会真正了解我!”
说罢,她伸出手爱怜地抚摸乔敏的脸颊,疼惜地道:
“我只是不想和一只熊猫重逢,我认为我应该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的幸福小妻子!”
一番真情流露,乔敏也不禁被打动了,她放松脸部的僵硬表情,用带着感性的声音回答她。
“你真的变得太滥情了,虽然外表看起来那么潇洒!”
“你知道我一生擅长表演,伪装也是表演的一种!”
乔艳笑答,一场剑拔弩张的对立总算和缓下来。乔艳又问。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老公是谁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
“一点也不神秘,你认识的人。”
乔敏的神色又闪起诡异和防御。
“谁?我认识的某一个人成了你老公?”
乔艳十分好奇,极力思索。
乔敏像掀开赌桌上的底牌一样,用特别清晰的声音告诉她。
“莫非。浪子莫非!”
“莫非?莫非!”
乔艳如遭雷击,脸色骤然大变。
“是啊,就是莫非。有什么不对吗?”
乔敏盯着乔艳锐利地反问。
乔艳在惊慌中极力重整情绪,“我只是很意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有什么好意外的?”乔敏紧紧逼问。
“因为,没有人认为他可能结婚,众所皆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乔艳如此回答。
“哦?你也把他看得很扁,是不是?”乔敏虎视眈眈地注视乔艳,又傲慢地说:
“可是,他的确和我结了婚!而且,现在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怎么,你们这些看扁他的人,有没有反而被打一巴掌的感觉?”
“阿敏,你想得太偏激了,我怎么会见不得他变成一个好男人呢?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
乔艳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胸中却是一片澎湃汹涌!
“是吗?你的意外和惊讶是由于他的改变,以及我和他之间被视为不可思议的婚姻吗?”
“当然是。想不到你是那一个可以改造他,让他脱胎换骨的人!浪子莫非,哪个人不清楚他是一块顽石?”
“谢谢你的金玉良言!你对莫非的了解一定是错不了!在我来T市之前,你和他就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很可能,你和他也有过一腿!”
乔敏的眼神和表情,就像一个极力逮捕罪犯的执法者。
“我和任何男人有过什么,或者莫非和任何女人有过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收服了他,现在他是你的丈夫!”
乔艳用充满感情的眼光凝视乔敏,又语重心长地问她。
“告诉我,他是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是不是真的收心了?”
“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难道因为我嫁的人是莫非,所以一切都是那么悲观,那么荒谬,那么不真实,不被祝福也不被看好!”
乔敏心中积郁顿时爆发,歇斯底里地低吼起来。
“阿敏,你为什么总往坏处想?你这种反应,叫我怎么相信你真的过得很快乐?叫我怎么相信,莫非真的已经洗心革面?”
“你知道什么?小艳,你不过像一个坐着飞碟突然降临地球的外星人,对于莫非和我,你究竟能知道什么?”
乔敏尖锐地嘶喊,然后又像演出舞台剧般夸张,做作地念出她的下半段台词。
“没错,莫非曾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子,连我都不认同他!可是,我们结婚了,我帮助他接下了双D品牌的代理权,让他有了出色的事业!我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我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身上!我不许他再花心,再做一名只有风流却没有格调的浪子!他是我的,他是我塑造出来的,没有任何人能抢走他!”
“我懂,阿敏,我懂得女人全心全意爱一个男人时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莫非会和你结婚,一定对你有很大的认同,谁都抢不走他,对不对?”
乔艳尽心地安抚,想了想又问:
“你们常常为了第三者的事情吵架?我是说,其他的女人?”
“你也吃过这种亏是吗?莫非也让你吃过这种苦头?”
“他不是我老公,我不必为他呕心泣血!”
乔艳掠掠满肩的乌云浓发,为自己的立场做下尽在言中的结论。
然而乔敏是死也不肯认输的,尤其是在乔艳面前!
她站了起来,对乔艳说:
“你的话完全正确,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应该牢牢把它记住!来,我带你看看你的小外甥,我和莫非的儿子龙龙!”
她的表情有挑衅、有炫耀、有警示,更有捍卫的意味,而乔艳的内心,却比她还要沉重复杂。
第2章(1)
其实,城东巨星不过是一间小规模的酒吧,所谓的爵士女王也是几个熟客之间送给乔艳的封号。总而言之,乔艳过去在T市,只是一名不成气候的走唱歌手。只不过,城东巨星这家酒吧的名字的确是为她而取的,而那些个把城东巨星和乔艳的歌声当做另外一个家和情感归宿的男男女女,也的确是对乔艳既迷恋又宠爱的。白领的企业主管、多才多艺的画家、作家、广告人,还有医生、律师和教授……这一班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熟面孔,总是在夜幕低垂之后齐聚一堂,手执芳郁美酒,倾听乔艳为他们尽吐都市丛林中生活的苦闷心灵的窘迫,以及种种的喜怒哀乐……
足足四年半了。
当乔艳再度站在城东巨星的霓虹灯招牌下,她发现这里的夜色和她离开的那一晚一模一样,既没有褪色,也没有更炫丽灿烂,只是一些旧的招牌消失了,取代的是另一些霓虹灯管和店招而已,而这些沧海桑田的更迭,在整个金璧辉煌的都市夜景掩盖之下根本是微不足道。
城东巨星依然在,但是有谁真正知道,城东巨星果真依然在否?
她伤感又落拓地一笑,扬了扬如云浓发走进PUB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