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或许凌莉处境堪怜,但也许她是别有目的地接近他;也或许,她透过某些管道得知他的身分,为了他的财产,精心密谋了一桩仙人跳?
念及至此,尹光辉眉头深锁,而浑然不知他心思的凌莉,自顾自地咬着唇,十分烦恼该怎么解答这个疑问。
“这、唔……我没有办法找个经济状况太好的人……”不对!这样说不好!凌莉想了想,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找个事业太有为的人……”不是!她在说什么?这么说不是更糟了吗?”我不是觉得气球工作不好,你千万不要误会!”慢着!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凌莉摸了摸颊边的头发,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从事的也是接案性质的工作,气球艺人的工作跟我的很像,所以你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瞧不起气球艺人的意思。”一阵慌乱纠结之后,凌莉将颊边的头发收拢整齐,十分严肃地郑重申明,额角微微沁汗。
“不要紧,我没有误会,你继续说。”凌莉突现的慌张,与她方才平静沈稳的反应落差太大,莫名令尹光辉感到好笑,嘴角微扬,眉心舒展。
她好像在担忧伤及他的自尊啊……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分?还是演技太好?
若她这份体贴是出于真心,不是觊觎他的财产,以退为进,故弄玄虚,那么,他很喜欢她的温暖与诚恳。
以他富二代的出身,眼红的多,言语中因忌妒而轻视的也在所难免,他早已见怪不怪;而以气球艺人的身分而言,一般人对街头艺人就是有着收入不稳定、工作不牢靠的刻板印象,他也早就习以为常,这么怕他受伤的,她倒是第一位。
她说她也接案工作,不知道是什么行业?尹光辉对凌莉这个人开始产生了些许好感与好奇。
“我……嗯、这么说吧,我很担心我结婚的对象是大老板,除了豪门水深,我无法胜任之外;最重要的是,我很担忧我父亲会将如意算盘打到我丈夫身上。之前就是因为我的收入变多了,我父亲向我索取的才会越变越多……如果我的丈夫收入很高,日子很优渥,那么我父亲可能会造成他的麻烦……”
即便方才已经提过如此家丑,凌莉仍觉得必须这么赤裸裸地说明,令她十分不自在,下意识又拢了拢颊畔的发。
“这么说也是。”尹光辉注意到凌莉有些紧张的细微动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十分认同凌莉所说的。
就算凌莉的父亲是因为喝多了酒,一时冲动才领光女儿的积蓄存款,但也难保他哪日不会又因为几杯黄汤下肚,跑去向女婿勒索金钱。
凌莉的考虑固然残酷,但也不无道理。
“气球工作室与气球艺人的工作很棒,收入或许也很丰厚,但是对我父亲而言,这不是他传统观念里认为的,可以赚很多钱的工作,我想这样可以避免一些无谓的困扰。你问我为什么找你?那是因为你看起来人很好,我猜你应该会听我说话,就算不帮忙,至少可以不要太难堪……”
凌莉继续说下去,却越说越紧张,不自禁又开始收拢颊边的发,尹光辉的目光实在很难不被她的小动作抓住。
虽然她的口吻一直很平静,表情也少有破绽,但是从她无意识的小动作看来,也许她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惶恐,太多的冷静自持都是一场徒劳无功。
不过,她究竟是为了要与陌生人自白家境,邀请陌生人假结婚这件事感到紧张,抑或是因为要引诱设计他进入一场骗局感到紧张?
尹光辉觉得他还需要观察了解的部分实在太多,无法立刻相信凌莉,当然无法答应她假结婚的要求。
“凌小姐,我还是觉得假结婚这件事可大可小,草率决定太鲁莽,应该从长计议。所以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思忖了片刻,尹光辉这么开口。
尹光辉的回答毫不令人意外,与她假结婚的要求本来就太强人所难,只是……无可避免的,凌莉还是感到十分失望。
“好吧……我明白了。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真的很谢谢你,抱歉,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凌莉掩不住内心的失落,双肩一垮,向尹光辉道歉也道谢过后,转身便走。
她逐渐踱远的背影太怅然,怅然到尹光辉不自禁对她感到内疚。
但是,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吧?
更何况,也许她拐过那个街角,就会打电话给她一起密谋仙人跳的同党,报告她的计划失败了,然后紧接着讨论下一个对象在哪里,或是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不需要过度同情。
但是,假若她真的就只是个单纯需要帮助的女孩呢?
他是不是辜负了她好不容易才决定向陌生人寻求帮助的勇气?
尹光辉眉头深拧,越揣想越不安。
好吧,看来眼下不处理这件事,他恐怕会心神不宁好几日。
望着凌莉的背影,尹光辉果断拿出手机,联络私人保镳,接着,跟上去。
第2章(1)
凌莉站在那户人家前发呆许久了。
离开庭园餐厅之后,她拨了通似乎无人接听的电话,将手机贴在耳际,放下,接着将手机仓促收入包包内,又独行了一段路,然后在自助餐店买了便当,再踱步到这间老旧到令人怀疑怎么还没拆迁的独户平房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后,像座雕像般茫然地伫立在那儿。
怎么了?这里是她的家吗?
还是,这里是她与同党们的聚集之地?
她在犹豫什么?
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无法向同伙交差,所以才这么踌躇吗?
因为不知道她背后有着什么动机,所以尹光辉才遣了保镳随行,结果她这一路
平平顺顺,除了此时立在门口的迟疑不知是何原由之外,其余部分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少爷?”一直跟在尹光辉身侧的保镳开口,询问下一步指示。
他接到尹光辉的电话之后,风风火火地驱车赶来与尹光辉会合,而尹光辉只是要他尾随着这名女子,并未仔细说明必须跟着她的理由。
“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什么背景、有什么目的,总之我们再观察一下,见机行事。”或许,也该查一下这间房子的持有人?
尹光辉指了指老房子的门牌,保镳随即会意,很有默契地将门牌地址记录下来,两人继续保持着一段不被发现的距离,静悄悄地观察着凌莉。
凌莉持续望着老旧屋子的红色大门,怔忡出神,直到被门后的什么声响惊扰。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没几秒,便面露慌张,仓皇地转动早已插进钥匙孔内的钥匙,冲进屋内,连门也忘了掩。
“去看看。”她的神色太惊惶,令人费解,尹光辉第一时间发话。
“好的,少爷。”保镳随着尹光辉前行,两人才靠近屋子大门,便听见一阵激烈的吵嚷碰撞声——
“爸,你不要再翻了!家里已经没有钱了,你前几天已经把我户头的钱全部领光了,你忘了吗?!”凌莉望着凌乱不已的客厅急嚷。
“你户头里的钱?你还敢跟我提什么户头里的钱?!那些加起来才三十几万,你已经出来工作好几年了,怎么可能只存三十几万?!”凌父大吼。
“爸!三十万已经不少了,我们每个月的开销……”凌莉说到一半,深叹了一口长气,口吻无奈。“算了,爸,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一点我们再好好谈。”
“谈?谈什么?没钱还有什么好谈的!”凌父酒气越发越烈,扬声咆哮。“我知道了,你就跟你妈一样下贱,把钱拿出去养外面的小白脸,所以才没钱拿回家,是不是!”
“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妈才没有做这种事!我也没有!”听见深爱的母亲被诋毁,凌莉出言反驳。
“好,现在把你养大了,会跟我顶嘴了!”凌父气极了,拿起桌上物品,没头没脑地往凌莉身上乱扔猛砸。
“爸!你别再闹了!”凌莉闪过飞来的烟灰缸,却没能闪过紧接着扔来的水杯,玻璃杯擦过她额际,在她身后的墙上碎裂。
屋子里传来的碰撞声响太剧烈,尹光辉与保镳相视一眼,一同走到门后偷觑。不看还好,一走近,就看到满地狼藉,凌父结结实实掮了凌莉一记耳光。
“跑?你再跑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桌上物品接连失准,凌父彻底失去控制,扬手又要挥下第二个耳光。
凌莉被方才的耳光轰得头昏脑胀,疼得眼角迸泪,可是她现在没空管这个,她蹲下身来,死命地护住头部,吼声凄厉。“你要打哪里都好,就是别打我的脸!我明天要工作,不能拍照的话,你什么钱也拿不到!”
“你还敢跟我提什么工作?提什么钱!”凌父越听越气,变本加厉地揪住凌莉的长发,便要将她的头推往墙上撞。
眼前景象太触目惊心,尹光辉顾不得太多,冲上前去一把将凌父拉开。
“喂!你别欺人太甚!”这撞下去还得了?不脑震荡才有鬼吧?
凌父回身,恶狠狠地瞪着尹光辉,对他挥拳相向。“你谁啊你?你跑来我家做什么?我教训我女儿又关你什么事?我——”
砰……保镳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落下,凌父应声倒地,吓坏了一旁的凌莉。
“爸?!”凌莉眨着余悸犹存的惊惧双眸,本能地奔到父亲身侧,抬眸睐向尹光辉,又指了指尹光辉身旁的男人。
“尹光辉?你……你又是谁?你们怎么会跑来我家!”
她望着突然冲进自家内的两个男人,对顷刻之间发生的事,完全无法消化。
“令尊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昏迷,让他睡一觉便好。凌小姐若还是担心,待令尊清醒之后,可以带他到医院做详细的身体检查,毕竟令尊这样酗酒,肝功能指数恐怕也很令人忧心。”被尹光辉遣来出诊的私人医师,在为凌父做完基本的诊断之后,平稳地对凌莉开口。
“谢谢医师,我明白了。”虽然猜测尹光辉身旁的男人应该没有对父亲下太大重手,但看见父亲昏倒,凌莉仍有些担心,直到听见医生所言,一颗悬得老高的心
才顿时落下,松了口气。
“医师,我送你出去吧。”见屋内已经没事了,尹光辉身侧的保镳领着医生离开,仅余尹光辉、凌莉,与昏迷凌父的房内分外安静。
尹光辉看着正用冰块冰敷着红肿脸颊的凌莉,想起她情急之下对凌父发出“别打她的脸”的疾呼,手比了比她额际跟脸颊的伤,忧心地问:“这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吗?”
“应该不会。”凌莉摇头。“额头只是擦伤,化妆盖得掉;左颊若是太肿胀,就拍右颊;当然,得仰赖摄影师绞尽脑汁取角度是下下策……唤,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个网拍模特儿。”
凌莉更加用力压了压颊边的冰块,彷佛这么做可以将红肿处压回原样,想了想,末句又补充自己的职业。
网拍模特儿?尹光辉这下知道她为何眼熟,也知道她为何说她的工作性质和气球艺人有些相似了。
“难怪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大概是某些入口网站的拍卖连结,有凌莉的照片吧?
“对了,尹光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外面那个男人是谁?”方才父亲昏倒,他们三人忙着搀扶父亲到卧室,忙着叫医生,尹光辉并未回答她的疑问。
“噢,我……我要回气球工作室,正好经过这附近,我看到你……你没有关门,屋子里的吵闹声很大……至于外头那个男人,他叫李震,是我的朋友,我离开餐厅之后,正好跟他约了碰面,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迎视着凌莉的坦然眼神,尹光辉四两拨千斤,回答得有些心虚。
与其说他是不放心,不如说他觉得凌莉很可疑,所以才跟上的;而且他甚至怀疑凌莉背后有着不法集团,请了保镳随行。可是,为了避免刺伤凌莉,他选择将这些部分避而不提。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凌莉深望着尹光辉的眼,对于他的说法持保留态度,眸光有些困惑。
她前几周曾经偷偷跟踪过尹光辉,深知气球工作室与她的住家是彻彻底底的反方向,完全不顺路。
或许尹光辉与朋友碰面是真,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恐怕不是正好经过这么简单……
算了,姑且不论尹光辉是担心她、不放心她,抑或是觉得她很奇怪很可疑,才特地跟在她后头,那又如何?
被认为是个可疑的人,这丝毫不令人意外吧?
毕竟,有哪个普通人会随随便便邀个陌生人结婚?
她或许还应该感谢尹光辉呢!若是尹光辉没来,她无法想像她会被父亲打成什么样子。
凌莉抬眸望着尹光辉,朝他浅浅微笑,同样也选择不说破些什么。
她太过了然的眸光望得尹光辉口干舌燥,心虚不已。他咽了咽口水,寻了别件事探问。“凌莉,你父亲……他时常打你?”
“不是时常。”凌莉老实回答到一半,突然又觉得应该再帮父亲说句话。“他没喝酒时其实对我很好的,而且他以前不会这样,上次打我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望了躺在床上的父亲一眼。
“不论以前会不会这样,施暴本来就是不对的,更何况是对着女儿?”尹光辉第一时间发出不平之语。
凌莉抿了抿唇,看了看尹光辉,又看向躺在床上的父亲,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尹光辉说的她当然明白,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是相依为命的父亲呀!
抛下父亲不管,她办不到;三天两头为钱伤神,她也感到痛苦……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想找人假结婚?血缘关系有时是很暴力的。
两人静默无语了会儿,尹光辉天外飞来一句。“凌莉,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虽然明知道凌父睡得深沉,应该不会听见,尹光辉仍然谨慎地放低声音,刻意避开凌莉询问他假结婚的几个关键字。
“告诉你什么?”凌莉完全没意会过来。
“在餐厅里你来找我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父亲会打你?”尹光辉试图表达得更清楚。虽然他不能肯定凌莉当时说明了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但是她为什么不努力争取更多同情?
“我已经说过我得脱离原生家庭了,而且,问你能不能结婚本来就已经够令人难以启齿了,我不想再说得更多……”再说出会被父亲家暴,已经远远超出她的底限,她不想再次提醒自己,她的处境有多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