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方起,陆傲秋便几个箭步冲了出去,挡在队伍之前,而兜帽因此落了下来,露出他的面容。
「放肆!」侍卫见有人拦轿,立刻拔刀怒斥。
轿子被迫停了下来,轿上的段景桓跟郑婉儿都看见他了。
夹道的城民们发现拦下喜轿的人是陆傲秋,全都面露忧急,担心他会因为冒犯国主而遭遇不测。
「陆傲秋?」段景桓居高临下,神情不悦的睨着他。「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喜轿?」
陆傲秋直视着他,口气不善的回道:「段景桓,你强抢民女,才真是法理难容。」
「你说什么?!」被他当着城民的面指控,段景桓恼怒至极。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傲秋为保恩师及郑婉儿的名誉,已抱着必死之心。「你为一逞私欲,毁人贞节,天知地知!」
「混帐!」段景桓五官一拧,眼底迸出阴沉的杀机。「拿下他!」
侍卫们马上一拥而上,将他擒住。
夹道的城民们议论纷纷,而那声音更加惹恼了段景桓。「好个陆傲秋,你竟敢毁了我的好心情!」他怒不可遏,喝令一声,「杀了他!」
「慢着!」
就在侍卫的刀搭上陆傲秋的脖子瞬间,段景熙的声音自队伍间传出,她几个大步冲到轿前,一把短刀同时抵着自己的颈子。
见状,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
段景桓震惊又愤怒的瞪着她,沉声道:「熙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坚定的道:「兄长若要杀他,我便先杀了自己。」
「什么?!」段景桓难掩错愕,眼珠子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在段景熙身后被押住的陆傲秋,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段景熙,心绪纷乱而纠结。
「熙儿,你竟敢……」段景桓气得咬牙切齿。
陆傲秋坏他的心情,让他难堪便罢,他万万没想到妹妹居然也这么对他!他可是为了替她出气才演了这出戏,如今来拆他台子的,竟然也是她?!
倏地,他惊觉到一件事——啊啊,原来她从来不是因为想打击陆傲秋,看着他痛苦难过才一直纠缠着他,她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他,是因为她对他动了恋心。
他早就猜到这一点,却被她蒙混过去。
他一直以来都娇惯着她,当她得不到父爱之时,他给了她满满的关爱,为的就是虏获她的心,彻底的控制她,让她日后心甘情愿听他的话,成为他最强大的一颗棋子。
她虽跋扈骄纵,可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可陆傲秋出现后,她却变得难以驾驭,一颗无法随心所欲控制的棋子,是会坏事的。
但,最坏事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想着,他更觉恼恨,今天他不杀了陆傲秋,实在难消心头之怒!
「给我杀了他!」
他喝令的同时,段景熙手上的刀子已毫不犹豫的在颈上划了一刀。
「啊!」弥生的尖叫声,让所有人注意到段景熙受伤的脖子。
鲜血染红她的衣领,怵目惊心,可她神情不变,依旧坚定。
「兄长,再一刀,我便割断自己的咽喉。」她直视着段景桓,强硬又坚定。
原本喧闹的街道突然间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所有人屏息以待,不知国主将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段景桓举手示意侍卫们放下刀,恨恨的瞪着她。女人一旦变了心,那真是千匹万匹的马都拉不回来。
她的心不再向着最宠爱她的兄长,而是外面的男人。
他深深的倒抽了一口气,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段景熙十六岁便被父亲许配给杜长风,他继任国主之位后,虽杜长风多次表达迎娶之意,他却屡次找借口回绝,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杜长风尚未确定即位,段景熙就算嫁了,也不见得会是位国主夫人。
对于她的婚事,他是有一些想法的。他希望她一嫁过去便是国主夫人,然后生下段氏跟杜氏的孩子,将来她的儿子继承国主之位,由着她在帘后听政,那么段氏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黄国。
他费尽心思的布局,如今却被她那不值钱的小情小爱给……不,他不能让她死,他还需要她,她是他最宝贵的一只棋,他要将她的效用发挥到极致。
打定主意后,段景桓沉声一喝,「回城。」
听见这一声命令,段景熙暂时松了一口气,全身气力一泄,人便瘫了。
见状,陆傲秋第一时间便想上前抱起她,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弥生冲上前去扶着段景熙,豆大的泪珠一直落下。「主子,你这是何苦?」她用手绢掩着段景熙的颈子,发现她这刀划得不轻。
段景熙回过头看着陆傲秋,唇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
陆傲秋胸口一阵绞痛,声线嘶哑的道:「你为何……」
「陆傲秋,我不欠你了。」她说。
段景桓未就此事再说些什么,但段景熙却有种不安的感觉。她太了解她的兄长,她知道他不会轻易饶了陆傲秋,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不会再有人阻碍他的时机。
此时此地,在落凤城中,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保护陆傲秋,她知道只要她不在,陆傲秋便命在旦夕。
而就在几天之后,黄国来了快马,通报国主杜本功骤逝,杜长风即位的消息。
杜长风顺利登位,便立刻向段景桓提起迎娶段景熙之事。
这次,段景桓想都不想便答应,并去信要杜长风择期迎娶,他以婚期拖延多年为由,要求杜长风尽快完成。
杜长风期待这天已多年,一口答应,并约定了提亲及迎娶的日期。
婚期底定,段景熙成日忧忡。
她知道兄长急着将她嫁到黄国,为的就是送走她,然后杀害陆傲秋。想着婚期将近,亦是陆傲秋的死期,她寝食难安,日渐消痩,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
这日,居苑来了一个稀客,竟是嫁到落凤城十余年,不曾拜访过她的向求凤。
知道嫂子来访,段景熙立刻起身相迎。「嫂子,有失远迎,失礼了。」
向求凤一脸淡然。「你我姑嫂二人,不用客套。」
段景熙心里充满疑惑,不解她为何突然来访,难道是因为她即将出嫁,特来小聚一番?
她将向求凤请入房里,只留下弥生贴身伺候着。
「嫂子何事来访?」她问。
向求凤直视着她。「眼下无人,只有弥生这个体己的侍婢,我想问小姑……你为何用自己的命力保陆傲秋?」
段景熙未料她是为此事而来,愣了一下。
「你是因为对陆傲秋动了情?抑或是为了赎罪?」向求凤追问。
段景熙怔愣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嫂子……」
「若是赎罪,或许不必拿自己的命去还……」向求凤目光一凝,深深的注视着她。「你是真心爱上了陆傲秋吧?」
迎上她的眸子,段景熙本想否认,但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女人跟女人的对话,你尽管放心,一个字都不会传到你兄长那儿。」向求凤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竞有着忧伤及惆怅,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的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不必对陆傲秋感到歉疚,虽说你兄长当初确实是为了帮你出气才染指郑婉儿,但郑婉儿并未遭到胁迫威逼。」
闻言,段景熙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那日夜宴后,郑婉儿并没有离去,而是接受你兄长的邀请前往他的居苑……」向求凤微微停顿,看着段景熙一会儿,才又续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必明说了吧?」
「嫂子是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事是你兄长居苑内的侍官亲口告诉我的,不会有假。」向求凤说:「郑婉儿贪恋富贵,主动勾搭你兄长,虽说他用了一点强,但也是半推半就的成了好事。」
弥生也无比惊讶的张着嘴,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并没有对不起陆傲秋,是他的女人背叛了他。」向求凤说完,站了起来。
「嫂子,你为何跟我说此事?」段景熙疑惑地问。
向求凤顿了一下才回道:「许是你对陆傲秋那不惜一死也要守护的爱,触动了我吧。」
「嫂子,」段景熙不知哪来的冲动,问道:「你心里也有着一个这样的男人吗?」
向求凤望着她,唇角轻轻一扬。「你别误会,我可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你兄长。」
段景熙感到不解,就她所知及所见,嫂子跟兄长的关系一向疏离淡漠,两人虽不至于是怨偶,却也毫无交集。她一直以为嫂子跟她一样,都只是因为政策联婚而不得不远赴他方,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她原本以为的这样?
「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看见他时,便深深的被他吸引,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他,我很是欣喜……」向求凤眼底盈着泪水,幽幽的道:「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爱着他,只可惜……」似乎自觉说得太多,她戛然而止,待情绪稍微平复后,定睛看着段景熙,话锋一转,问道:「他爱你吗?」
段景熙摇摇头,回以苦笑。
陆傲秋爱她吗?不,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爱的人是郑婉儿,他不恨她都已经是奇迹,又怎可能爱她?况且……
「我已经要嫁给杜长风了,他爱不爱我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向求凤说得坚定,「至少你知道有个人深深的爱着你,不管你在哪里,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番话,扎扎实实触动了段景熙的心,她惊疑的看着向求凤,对方眼中的悲哀让她感到心碎。
「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在你嫁给另一个男人之前,也去确定他的心意吧。」向求凤深深的注视着她,像在鼓励她。「我走了,祝福你。」
看着嫂子孤单又忧伤的身影,段景熙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而嫂子的话,更是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第5章(1)
段景熙即将远嫁黄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驌国的每个角落,陆傲秋当然也知晓了。
那日看见在轿上的郑婉儿并没任何忧伤哀怨的神情,甚至带着一抹满足的浅笑时,他心底的内疚跟歉意稍稍抒解了,或许一开始她确实是身不由己吧,但看她那日的表情,似乎是已经释怀了、接受了。
对她,他也完完全全的放下。
可他放不下的、牵挂着的,却是段景熙,尤其她为了他挡在轿前,忤逆兄长,甚至以刀抹颈之际,他的心彷佛也跟着停止跳动,这几日来,他一直一直想着她,她的身影、她的声音……日曰夜夜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他是习武练剑之人,看得出来她那一刀并非做做样子吓唬段景桓,她是那般坚决的以死守护他,不惜在段景桓的大喜之日溅血,触他霉头。
那天晚上她来向他道歉,她说她不是存心伤他,她说她毫不知情……他虽然气恼,但却打心底相信她了。
他感觉到她真诚的歉意,可他没想到的是她对他的歉意强烈到愿意用宝贵的生命去证明。
她是一个如此刚烈却又倔强的女人,而他……深深的被她吸引。
陆傲秋下意识抚着左眼处的伤疤,心头一悸。原来这六年来,每当他抚着那道为了救她而留下的伤疤时,那莫名的触动是因为这伤疤是他跟她之间永远切不断的联结。
纵使不曾再看见她,纵使觉得不会跟她再有任何的瓜葛,他还是没忘记当初那个如星辰般闪耀的女子……
这就是眷恋吗?他对她,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那她呢?她又是为了什么而舍命救他?为了赎罪吗?她真心为了郑婉儿的事感到愧疚?还是因为她对他也有这般的情愫?
知道她即将远嫁黄国,他感到怅然若失,甚至懊恼,这种感觉跟他听闻郑婉儿要嫁段景桓为妾时的感觉不同,像是心被掏空了一般……
突如其来的少女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大夫在吗?」
陆傲秋认出那是弥生的声音,旋即起身开门,就见她怯怯的站在外头。
弥生突然来找他,让他又惊又喜,是段景熙托她带来什么口信吗?
「小姑娘,你家主子要你来的?」他问。
她摇摇头。「不,熙主子不知道我来。」
他一愣,紧接着焦急的问:「难道是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她的伤还好吧?」
弥生睇着他,幽幽的问道:「你关心我家主子的伤吗?你在乎吗?」
陆傲秋心头一撼,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问得如此平淡,却又如此犀利的问题。
「陆大夫,我家主子的伤不危及性命,但肯定会留下疤痕,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他眉心一拧,心头乱得厉害。「那究竟是?」
弥生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神情带着一点点的怨慰。「陆大夫,关于婉儿姑娘的事,你误会我家主子了。」
「误会?」
「你以为是我家主子要国主大人玷污并抢走婉儿姑娘的吗?你以为国主大人真对她用强吗?」她实在为主子抱屈。「根本不是那样!我家主子在妙善寺无意间听到婉儿姑娘跟刘妈的谈话,知道她对你免酬帮穷人看病的事感到不满又懊恼,她嫌你穷,又想着要刘妈找媒婆帮她寻门亲事,于是主子便见缝插针,故意邀她到居城一趟……」她直视着他,定定的质问:「陆大夫你想想,耗子若不贪吃,又怎会掉入陷阱?」
陆傲秋难掩震撼,好一句耗子若不贪吃,又怎会掉入陷阱,虽然这话不顺耳,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只一次阻止婉儿进居城,并劝她不要接受段景熙的礼物,可婉儿根本听不进去。
他一直以为婉儿是个纯真的姑娘,但她真是他以为的那样吗?会不会因为她是恩师的女儿,他便下意识对她的改变视而不见?
想起婉儿看着段景熙送的那些礼物时的眼神,再对照弥生所说的话,他心头不由得一紧。
「我家主子为你不值,想让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三番两次邀她入居城,想让她露出马脚,可你、你不但看不见,还错怪我家主子……」
弥生极不谅解的瞪着他。
「那日夜宴,我家主子其实并不打算让她去,可她还是自个儿来了,主子因心烦而喝多了,原以为婉儿姑娘已经离开,也打定主意往后不再让她入居城,可一觉醒来,主子却亲眼看见婉儿姑娘赤裸裸的躺在国主大人的床上,她以为大人对婉儿姑娘用强,内心愧疚不已。」她续道:「主子为伤害了你而深深感到内疚,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来保护你,可是连她也被蒙在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