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郎君相伴,姑娘为何烦闷?」她明知故问。
「一言难尽。」郑婉儿幽幽一叹。
「看姑娘愁眉不展,不如随我进居城看看吧。」
闻言,郑婉儿一怔。「居城?」
她只是寻常百姓,哪里有机会可以进居城,现下听段景熙这么说,她既惊又喜,难以置信。
「我的马车就在寺外,姑娘若赏脸就随我来吧。」段景熙说完,领着弥生径自往外走。
郑婉儿受宠若惊,急急看向一旁的刘妈,刘妈也一脸雀跃,用力朝她点了点头,两人快步的跟了上去。
「这是熙主子命在下送来的邀帖。」一名居城侍官来到陆傲秋家,将烫着金箔的邀帖当着陆傲秋的面,交到郑婉儿手中。
拿着邀帖,郑婉儿脸上藏不住笑意。
侍官接着又命身后一名随从将手中的盒子呈上。
她接下,有些不解的问:「敢问大人,这是……」
「姑娘,这是熙主子送给姑娘的衣服跟首饰,让姑娘赴宴时穿戴的。」他说。
闻言,郑婉儿更是惊喜万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收到段景熙的礼物。自第一次入居城后,她又陆续去了两次,每次进居城,段景熙总是大方的赠与她华服及各式首饰。
她长这么大,从没穿过那样的衣服,更不曾拥有那样的饰物,它们如此珍贵,合该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可如今……她拥有了。
她想,她要走运了,她的人生将有所不同。
「大人,回头请代我向熙主子道谢。」郑婉儿刻意收敛心头的雀跃,有礼的道:「麻烦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我表达感激之意。」
「姑娘放心吧,在下一定会将姑娘的心意带到。」侍官说完,便领着手下离开了。
郑婉儿还没来得及打开盒子看看段景熙这次送了她什么样的衣裳,便听见陆傲秋低沉且让人感到压迫的声音——
「婉儿,你不该收下礼物。」他神情严厉地瞅着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第一次知道婉儿进居城,是因为她回家时换上了华美的衫裙,头上及身上还多了一些她不曾拥有的头饰及珠宝。
他倒不至于认为段景熙有什么企图或目的,毕竟经过那段时日及几件突发事件后,他对她已有了不同的看法。
喔不,他对她不只有了不同的看法,而是有着他所害怕面对及承认的悸动。为此,他甚至决定跟她保持距离,不再往来。
况且无功不受禄,他认为她不该轻易接受这些贵重的礼物,他曾劝了她两句,但明显感觉到她的不耐及愠恼,他不好再多说,恩师虽将女儿托付给他,但他其实没有资格教训她或指责她。
可这样的情况一再发生,他真的觉得不妥。
「陆大哥,熙姊姊是把我当妹妹看待,才会送我这些东西,我怎好驳了她的心意?」郑婉儿将盒子牢牢的抱在怀里,彷佛谁跟她抢,她便跟谁拚命。
陆傲秋叹了口气,好言好语道:「我是担心你不谙规矩礼仪,却多次出入居城,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后悔莫及。」
「陆大哥不用担心,刘妈每次都陪着我,有她管着我,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她说。
他神情凝肃,沉默不语。
他担心的不是郑婉儿会出什么差错、添什么乱子,而是忧虑她受到这些好东西的诱惑,行差踏错,落人话柄,届时有辱恩师名声。
恩师将宝贝女儿交给他,他亦父亦兄,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变成爱慕虚荣的浮华女子。
他决心了,明日亲自走一趟居城求见段景熙,请她不要再邀郑婉儿入城。
翌日一早,陆傲秋暂时关了医所前往居城,经过层层通报及漫长等待后,终于得到段景熙的接见。
内侍将他带到一处茶亭,并奉上茶水及点心让他候着。
「陆大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段景熙说得惊奇,但实则早已猜到他早晚会亲自走一趟,他一定察觉到郑婉儿的改变,并感到不安吧?她想,他应是来请求她不要再跟郑婉儿接触的,该是时候让他知道郑婉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请你不要再邀婉儿入城。」陆傲秋直言道:「也不要再送她任何的礼物。」
「若她不想来,便不会答应。若她不想要,便不会欢天喜地的收下。」她说。
他眉心一拧。「我感觉得出来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或许没有恶意,但请别再……」
段景熙打断他,问道:「陆傲秋,你如何肯定她变了?」
「她从来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可现在她的眼神……」陆傲秋想起郑婉儿紧紧抓着那华服及首饰的表情,不免心惊。
「也许她从来没变。」她语带暗示。
第3章(2)
他微顿。「什么意思?」
「也许她本就是虚荣的女子。」她说。
闻言,陆傲秋神情一沉。她为什么要诋毁婉儿?她邀婉儿入居城做客,不是因为她喜欢婉儿,把她当妹妹看吗?若她打从心里瞧不起婉儿,为何三番两次邀她入城,甚至赠予厚礼?难道她别有用心?
「段景熙,我本来对你已经改观,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不禁怀疑你接近婉儿别有企图。」
「什么?!」段景熙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怀疑她。她是真心为他好,希望他看清郑婉儿的真面目,希望他娶个好姑娘,他这是什么态度!
「你为什么要接近婉儿?你打算对她做什么?」陆傲秋口气不善的质问。
她感到挫折、受伤,恨恨地瞪着他。「陆傲秋,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你太难捉摸,我不知道该如何看你。」他直视着她。「但如果你做出任何伤害婉儿的事,我不会饶你。」
他瞎了吗?他感觉不到吗?郑婉儿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他却没察觉?喔,不对,不是他太相信郑婉儿,而是他压根儿不相信她,算了,他的事,她不管了!
「你走!你的事……我往后再也不理了!」他的威胁让她的理智断了线,她气恨的瞪着他。「要是我段景熙再过问你的事,便从了你的姓!」
陆傲秋不禁一顿,她一次又一次邀婉儿入居城,并馈赠厚礼,摆明就是要带坏婉儿,如今又说什么不理、不过问他的事?究竟她为何要带坏婉儿呢?她跟婉儿过往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突然,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莫非是因为我不肯跟你比剑,不顺你的意,所以你才拿婉儿来报复我吗?」
他目光一凝。
「你!」段景熙彻底被他的言语和态度所伤,她做了那么多,可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么的可恶,她突然觉得心好痛好痛。
「我答应跟你比剑,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婉儿吧。」陆傲秋直视着她,却逼自己忽视她眼底不经意漫上的沉痛。
她是头美丽又危险的野兽,当她受伤,她的爪牙会更加锐利伤人,勾起一抹冷傲的微笑,她冷冷的道:「不,我不想比了,打败你的方式很多。」
这下子他更加确定她就是想利用婉儿来打击他、报复他,这样的事实让他感到懊恼,因为他竟对这样的她动了心。
陆傲秋浓眉一皱。「我冒犯你,随你处置,但饶过婉儿吧,她是无辜的。」
这些话,听在段景熙的耳中实在刺耳极了,为了郑婉儿,他恐怕连死都不怕吧?可是他如此珍视着的女人,却打从心底不想跟他在一起,而他却不自知。
「陆傲秋,你真可悲。」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并不是为了嘲讽他。
他心头一震,惊疑的看着她。
「你以为你拚了命想守护的,就是你的?」她问。
陆傲秋的神情更加深沉。「你这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对婉儿做什么?」
「我没打算对她做什么,我只想看你难过、挫败,就只是这样!」段景熙气到开始胡说八道了,她不理会他的愠恼,手指着前方。「从那个门出去,就会有人带你出居城,不送!」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段景熙!」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究竟想怎样?」
「放肆!」她回过头,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碰我?!」
「如果你伤害婉儿,我绝不只是碰你这么简单。」陆傲秋锐利的眸光射向她,再次警告。
迎上他强悍的目光,段景熙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但她仍强撑着气势道:「你胆敢在这儿威胁我?你真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到可以恣意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若要擒我,我插翅难飞。」
「那你还……」
「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婉儿。」他说得坚定。
是的,君子重然诺,更何况他所承诺之人是自己的恩师。当年他流离失所时,要不是郑子杰收容他、教导他,他此时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有着什么样的人生。
对他而言,郑子杰不只是恩师,更是再造父母,郑子杰死前将郑婉儿托付给他,他纵然要用命去搏,也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想守护郑婉儿的心有多么坚决,这一刻,她真的很痛恨郑婉儿,却也羡慕她被他如此珍视着。
她感到心痛,不想再看着他,不想再知道有关他以及郑婉儿的一切。
「来人!」段景熙大喝一声,「把他带走!」说完,她拂袖而去。
段景熙未派轿去接郑婉儿入居城,但她还是自己来了。
这次,她对郑婉儿一改以往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淡,因为她彻底被陆傲秋气到了、伤到了。
她不想管他的事,她要等他自己发现郑婉儿的真面目,然后亲自向她赔罪。
因为心烦,她喝多了,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她才刚坐起身,想唤来弥生服侍,就见弥生神色惊慌的跑进房里。
「主子,熙主子!」
见她脸色苍白,气喘如牛,段景熙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国主大人他、他……要熙主子立刻到他居苑去。」弥生说。
段景熙一头雾水,这大清早的,兄长要她去他居苑做什么?不过她还是示意弥生服侍她洗脸更衣。
待思绪逐渐清醒,她道:「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让你这么慌张。」
「主子,郑姑娘她……她好像在国主大人那儿。」弥生说得战战兢兢。
段景熙的身子猛地一震,惊愕的问:「你说什么?她没回去?!」
郑婉儿昨夜留宿居城,而且在兄长那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飞快的穿衣着履,迈开大步往兄长的居苑而去。
来到兄长的居苑,侍卫们个个表情奇怪,没拦她也没问她,只告诉她国主大人要小姐自个儿进去。
段景熙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一颗心揪得死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般。
来到兄长的寝间门前,门未阖上,两旁的侍婢畏畏缩缩的看着她。
「国主大人呢?郑姑娘呢?」她问。
「国主大人跟郑姑娘都在里面……」一名侍婢小小声的回答。
她一个箭步冲进房里,拨开重重帘帐,直至兄长的寝间深处,在她拨开最后一层纱帘时,心跳差点停止。
此刻,段景桓坐在床上,赤裸着身体,下身只以一张锦被盖着,而在他身侧安睡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婉儿。
郑婉儿裸着身躯,一身肌肤犹如羊脂白玉般,她的一条膀子跟一条玉腿都挂在段景桓身上,那皮肤泛着红光,撩人至极。
段景熙羞见此景,立刻转身,大声问道:「兄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喝,郑婉儿倏地惊醒,她睁开眼睛,看见段景熙竟站在那儿,不由得惊慌失措。
段景桓气定神闲的将衣服递给她。「穿上吧。」
她飞快的着衣,然后提着绣花鞋快步奔出寝间外
郑婉儿虽然飞也似的离去,但段景熙的心情却难以平复。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郑婉儿怎会上了兄长的床?难道是他对郑婉儿用强?
「熙儿……」段景桓起身穿上单衣,来到她的身后。
当他的手放在她两边肩头上时,她整个人弹跳了一下,倏转过身,惊疑地瞅着他。「兄长,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深深一笑。「当然是能让你欢喜的事,你不是一直想教训陆傲秋吗?」
「你对她……用了强?」她因为太过惊吓,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段景桓思索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回道:「有那么一点,这女人虽是处子,倒也挺有趣的。」
瞬间,段景熙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兄长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一向宠她、顺她,凡是她喜欢的、令她欢喜的,他都会去做,而凡是让她生气的、不悦的,他必然报复。
她想起当年那匹将她摔下马背的雷霆,当时他是多么残忍的杀死了它……
不管郑婉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陆傲秋相信她、爱着她是事实,如今兄长强要了她,陆傲秋该是多么的痛心及愤怒?
她不敢想象陆傲秋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反应,因为光是想象……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熙儿,」段景桓轻揽着她的肩膀。「我夺走陆傲秋珍爱的女人,这下他可要痛不欲生了。」
纵然好说歹说,陆傲秋还是劝不了郑婉儿,她不但去了居城,而且还留在那儿过夜,这一晚,他辗转难眠,坐在门前等待,终于等到她回来。
「小姐!」刘妈抢先一步凑了上去,两人咕咕哝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注意到刘妈的眼底闪过一抹狂喜,却没有多余的心思细究,一开口就严厉的道:「婉儿,你这回太过分了,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彻夜不归,成何体统?」
郑婉儿的脸上虽有一点惭愧,却又有种有恃无恐的得意。「陆大哥,我已经让刘妈回来跟你说了,不是吗?」她抬起眼眸,懒懒地道:「我很累,想先歇一会儿,行吗?」
陆傲秋定定的望着她,从前的她温婉乖巧,可如今,她变得好陌生。
「婉儿,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管教你,但是恩师将你托付给我,我对你便有责任。」
也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厌了、烦了,她不耐的回道:「陆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不要再管我了吗?」
「我把你当妹妹般看顾着,怎能不管你?!」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教郑婉儿先是惊疑,随即眼底竟出现令人费疑猜的喜悦。「原来陆大哥把我当妹妹?」
陆傲秋没有捉摸到她的心绪变化,误以为自己伤了她的心。「我……」
他已向她提过成亲之事,如今说她是妹妹,未免伤人,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尽其所能的以他的方式照顾她、爱护她,甚至想娶她为妻,代替恩师守护她一辈子,但他也很清楚那并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在他心里,她从来不是一个女人,他要娶她,不是因为动情,只是想报答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