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主子,吃点东西吧。」她将点心端到主子面前。
「吃不下。」段景熙懒懒的道:「没心情。」
「何故?」她问。
「当然是因为寻不着对手。可恶的陆傲秋,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比剑?」
弥生沉默了一下,斗胆地道:「熙主子,比剑,会不会只是……只是你的藉口?」
段景熙的心猛地一震,惊疑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熙主子不曾对一个人如此执着。」弥生鼓起勇气把话说白,「会不会你只是想看见他,接近他?」
闻言,段景熙脸一热,羞恼地斥道:「胡说!」
「弥生该死。」弥生低下头,连忙赔罪。
她知道主子就算生气也不会真的罚她,但主子毕竟是主子,不容她言语放肆。
段景熙看着一脸惶然的弥生,表面上装得生气,却心虚得很。
其实,连她自己都这么怀疑过,但她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不,这绝对不是个事实,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得证明她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家伙。
思忖间,她霍地起身。「可恶的陆傲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逼他跟我比剑!」
说完,她目光定在弥生身上,命令道:「去把我的剑提来。」
弥生露出抗拒却又无奈的表情,但不敢反驳主子,只好放下点心,乖乖的返回房间去将主子的剑提来。
就这样,主仆两人离开居城,前往陆傲秋的医所。
行经大街时,段景熙忽见前方不远处一阵骚动,定睛一看,竟是有人在大街上纵马奔驰。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名年轻公子,他策马入市,却如入无人之境般,行人见状,纷纷走避。
这时,一名约莫三、五岁的小女娃为了捡一颗羊皮球自街边跑了出来,女娃的母亲见着,一时慌了手脚,整个人僵住。
路人惊呼,却没人敢冒险上前,眼见着马儿就要撞上小女娃,段景熙想都不想便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女娃,同时间,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马蹄就在眼前,她自知闪避不了,毫不犹豫的将女娃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耳边除了听见达达的马蹄声,还有弥生的惊叫,正当她做好被马撞上的准备之际,一双劲臂将她连同小女娃提起,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直到小女娃惊天动地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才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跟女娃都毫发无伤,而且她们都摔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段景熙定睛一瞧,就见陆傲秋俊朗的脸庞,登时瞪大双眼,惊疑又羞怯的望着他。
陆傲秋也看着她,但眼底没有平时的冷漠及不悦,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未有过的温和,甚至是……温柔?
她的心一悸,顿时不知如何反应。她是要来找陆傲秋比剑的,谁知道居然遇上这事,反倒欠他一个人情。
「没事吧?」他问话的同时,人已经站起身,并将她和小女娃一同拉起。
弥生跟女娃的母亲冲了过来,女娃的母亲一把抱起女娃,不断鞠躬道谢,「谢谢公子相救,谢谢陆大夫!谢谢,谢谢。」许是受了惊吓,她泪流不止。
女娃紧紧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段景熙想起自己约莫也是在这个岁数失去娘亲的,她当时还小,不懂得悲伤,但反过来,若是一个做娘的失去孩子,那该是如何伤痛欲绝?想到这儿,她突然庆幸自己做了一个危险却正确的决定。
「行了,孩子没事就好。」她笑视着妇人跟女娃,然后摸摸女娃带着泪痕的小脸,爱怜地哄道:「乖,不哭了,要勇敢喔。」
小女娃抿着唇,努力忍着哭声,用力点点头。
妇人再次向两人致谢,这才抱着孩子离开。
待她们母女俩一走,陆傲秋睇着她,闲闲的问:「你还真不怕死,马蹄都快踩到你头上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小女娃死在马蹄下吗?」她不解的望着他,反问:「你又为什么救我?难道你也不怕死?」
「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马蹄下。」他用她的话回道。
当他看见有人冲到大街上救小女娃,而且是她的时候,便立刻如同当年那般,完全没有考虑及犹豫,一心只想着要救她。
他得说,他对于她的举动相当惊讶,难不成一直以来是他误会她了?毕竟高傲跋扈如她,照理说人民在她眼里应该如同草芥,怎么她竟会毫不迟疑的用身体去保护一个平民?
骑马的少年公子在前方不远处勒马,接着掉转马头回来。
陆傲秋一见他的脸,便知道他是富户刘大风的独子刘耀祖——
这家伙不学无术,成天闹事,可因为他是单传,刘大风十分惯着他,不管他干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刘大风总会帮他善后。
因为刘家为富不仁,所以每次他帮刘家人看诊时,总是收取高额诊金。
刘大风不是笨蛋,当然也知道他收费不合理,但因为他医术高明,总能缓解困扰自己数十年、却无人能治的沉癎,因此即便得付出高过其它大夫数倍的诊金,刘大风还是得乖乖求诊于他。
「唷!」刘耀祖嚣张的看着陆傲秋跟着男装的段景熙。「原来是陆大夫呀。」
陆傲秋还未做反应,段景熙已率先发难,「你是谁?给我下马来!」
「你又是谁?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刘耀祖哪里知道她的真实身分,立刻呛回去。
「混帐!」段景熙怒瞪着他。「你可知道我是——」
陆傲秋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一怔,话音一顿,惊疑的看着他,而他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
「为……」
她不明所以,正想问个明白,他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是谁?」
他炽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边,教她的心一阵狂跳。
「周、驌、黄三国鼎立,各有盘算,你是驌国国主的亲妹妹,岂能随意在大街上泄露身分?」
第2章(2)
段景熙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保护她,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上回去农人聚落,他也是这般。
虽说只要亮出身分,包准吓死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但她的身分毕竟特殊,且现下身边除/弥生,又没有其它护卫,若是冒然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可没人说得准。
「刘少爷,」陆傲秋直视着刘耀祖,冷冷地道:「别闹事,还是回家去吧。」
「你这是什么口气?」刘耀祖一脸不悦。「别以为我爹信你的医术,你就能这么对我说话。」
看刘耀祖目中无人,口气蛮横,段景熙真是忍不住了,大喝道:「你竟在大街上纵马,简直目无法纪,你现在就给我滚下来!」
刘耀祖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举起马鞭就向段景熙抽去。
陆傲秋眼捷手快,瞬间抓紧挥下来的马鞭,一个振臂,刘耀祖就这么摔下马背,跌在地上,他痛苦的哀叫一声。
路人见状,都笑了。
刘耀祖恼羞成怒,狠瞪着他。「陆傲秋,你竟敢冒犯本公子!」
陆傲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视着他,沉声道:「刘少爷,我这是在救你,快走。」
刘耀祖心有不甘,但见众人围观看他的笑话,一时间又拿陆傲秋没辙,只好忍着痛站起身,抢回马鞭,翻身上马,速速骑马离去。
段景熙被陆傲秋这护花的举动,惹得心悸不已,不自觉一直盯着他看。
陆傲秋转过头,见她正盯着自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怎么?」
「你又救我?为什么?」她问。
「我不是在救你。」他说:「我是在救他。」说完,他径自往前走去。
「咦?」段景熙跟了上去,不解的问:「救他?」
弥生见状,连忙跟在主子身后。
围观的人群见好戏落幕了,也纷纷离开。
陆傲秋瞥了她一眼。「他要是伤了你,还能活吗?」
她顿了下,确实如是。
「感觉如何?」他突然提问。
段景熙一时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愣了下才回道:「什么感觉?」
「做好事的感觉。」他说:「要不是你,刚才那女娃非死即伤。」
「你这说法好像我从不做好事。」她忍不住撇撇嘴。
陆傲秋睇着她,调侃道:「除了扮成男人,到处找人比武,我还真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喂!」弥生再也听不下去了,生气地喝道:「你对我家主子真无礼。」
他笑睇了她一眼。「总得有人告诉你家主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陆傲秋,我知道是非对错,我又不是笨蛋。」段景熙眉心一皱。
「整天追着我说要比剑,是对?」
「我只是想跟你切磋剑法,有错?」
「强人所难便是错。」他说。
「我、我哪里强人所难?如果要用强,我早就叫兄长派人把你捉回居城了。」
她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可是一直在恳求你。」
听见恳求二字,陆傲秋勾唇一笑。
见他的笑容中带着一抹促狭,她忍不住嘟起了嘴。
看着她这模样,不知怎地,竟觉得可爱,这样的念头一起,他马上自嘲——真是见鬼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的她不那么可恶,应该是因为他亲眼看见她做了令他意外的好事,只是她老缠着他要比剑,他还真是无比困扰。
突然,陆傲秋心生一计,问道:「你真那么希望跟我比剑?」
段景熙心头一悸,又想到弥生说过的话,她是真的想找他比剑,还是只是想看看他?不不不,她不就是为了证明不是因为想他,才会坚持找他分个高下吗?于是她坚定的回道:「对!」
「那好。」他笑道:「若你答应我做三件好事,我便答应跟你比剑。」
「三件好事?」她问:「刚才那件算吗?」
「当然算。」
段景熙得意的笑道:「那还不简单,我现在立刻给两个乞丐金银珠宝,那也是好事。」
「不。」陆傲秋说:「我指的是突发的、不求目的及回报去做的好事。」
「那、那是指什么?」她一脸苦恼。
「碰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对着她一笑,迈步离开。
一晚的狂风暴雨,城郊的农人聚落遭风雨无情摧毁,原本就老旧的房舍有半数全倒,未倒的也给掀去屋顶,无法居住。
对于农人聚落的灾情,段景桓派人勘察,却无后续作为。
驌国以武立国,农民是弱势,即使对段景桓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反观陆傲秋,风雨未歇,他便亲自来到聚落替受伤的人治疗,并在郑婉儿的软性反对下,坚定的将所有银子捐出来帮助农人们修复屋舍,只不过屋损实在严重,他虽可以号召一些乐意提供帮助的工匠到聚落进行修缮工程,但因损害过大,以他的财力,实在不足以支付工资及材料费用。
回到城里,他向那些经常向他求诊的富人们募款,可那些富人通常小气,募得的款项连修缮总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
于是,陆傲秋找了几间当铺询价,想将仅有的小宅子抵押。
这个消息传到郑婉儿耳里,她难掩激动的道:「陆大哥,行善必须量力而为,你怎能将宅子抵押?要是没了这间宅子,我们何以安身?」
「婉儿,宅子抵押了,再赎回便可,在期限未到之前,我们还是可以住在这儿。」他试着安抚道。
她难得的动了气。「宅子是你的,反正我也作不了主,说不了话。」丢下话,她一扭头便走了。
刘妈看着他,沉沉一叹。「陆公子,你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小姐的。」
「刘妈,如果我只剩一口饭,也是婉儿先吃。」陆傲秋坚定的道。
刘妈听了,没说什么,默默的离开。
陆傲秋独自待在诊间,越想越心烦,索性简单整理了行囊,动身前往农人聚落,预备在那儿待上几天,协助工程进行。
当他抵达后,发现除了他召来的工匠,又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而空地上也堆了很多物料,他正感到疑惑,就见王老爹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陆大夫,你真是我们的活菩萨!」
陆傲秋困惑的问道:「老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的朋友,无名氏公子呀。」王老爹笑着替他解惑,「今天一早,你的朋友带着数十名工匠还有十车的物料来到聚落,如今人力足了,物料不缺,工班头儿说,不用半个月便能将屋舍整修完毕。」
陆傲秋的脑袋空了一下,但旋即出现一张面孔。
好个无名氏公子,他没想到段景熙竟会调动工班来帮忙这些无人闻问的农民,而且还不是以她兄长的名义。
「那位公子回去了吗?」他问。
「不不不,他正在韩家。」王老爹回道。
得知段景熙还在,他立刻前往韩家。
韩家在这次风雨中,屋舍近乎全毁,若不是他暂时在旁边搭了个棚子,他们父女俩恐要幕天席地,餐风露宿。
来到韩家,陆傲秋一眼便看见段景熙,她身娇肉贵,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可却一直在旁边监工着,他走到她身后,轻唤一声,「喂。」
段景熙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有点愠恼地道:「吓人啊?」
「你才吓人。」他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些事。」
「人非草木。」她说:「这些人受苦落难,我能视而不见吗?」
「不是为了做好事以求一战?」
段景熙微微皱起眉头,诚实地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那其它原因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回道:「快乐。」
「快乐?」
「嗯。」段景熙一脸认真。「我发现……助人是快乐的事。」
陆傲秋笑视着她,眼神及表情有着他没察觉的温柔。「你总算找到比比剑更有意义的事了。」
她不满的瞋他一眼。「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不,我是衷心替这些人感谢你。」他说。
迎上他真挚深沉的黑眸,她莫名心慌,连忙别过脸,故作镇定的道:「比起你为他们做的,我做的也没什么。」
听闻城郊的聚落在风雨中几乎全毁后,她立刻询问兄长是否有赈灾的打算,可兄长却告诉她只会减免他们两个月的税赋。
她心想,自己手边有一些可以自由运用的钱财,不如由她出资帮助那些农人,于是便迅速找了工班投入重建的工作。
来到这儿只一天,便听说了很多关于陆傲秋的事。原来他不只是一位懂得剑术的大夫,还是个慈善家、大好人。
据这些农人们说,他长久以来一直关照着他们的身子,还常出银子帮忙修缮,他也知道他们衣食虽不缺,但称不上无忧,生活都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让孩子们上学,但他认为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改变他们的命运,必须要让他们受教育,因此他在聚落里整建了一间小学塾,隔三差五便到这儿来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