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他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她,她不满的对他大吼,「快出招!这是命令!」
陆傲秋神情冷傲又无畏的凝视着她。
眼前人儿是现任国主的妹妹,一个能呼风唤雨的尊贵女子,只是为了那泛滥的自尊心及好胜心,便要人从街上随便抓个人进居城跟她比剑?他才不想满足她无用的好胜心。
他收剑入鞘。「小人家中还有要事,告辞。」
他一转身,几柄亮晃晃的剑同时指向他的咽喉、胸口及背部,他愣了一下,神情却没有丝毫悚惧。
段景桓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睨着他。「好大的胆子,居城岂是你说来就来,要走便走的地方?」
「国主大人,小人并不想来,是军爷要我来的。」陆傲秋不卑不亢的回道。
「熙儿要你出剑,你就出剑。」段景桓宠溺妹妹,众所周知,谁敢违逆她,便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陆傲秋神情自若,不见一丝惊色。「我该做的已经做了。」说罢,他坚持要走。
「杀了他!」段景桓怒喝一声。
「慢着!」段景熙大叫一声,跑上前去,阻止那些侍卫,「把剑放下!」
几名侍卫不知所措的看向国主。
段景桓脸色难看的道:「熙儿,这小子冒犯了你我,不可轻放。」
「兄长放了他吧。」段景熙道:「是我学艺不精。」
段景桓眉心一拧,神情不悦。「当真?」
「兄长若杀他,我就成笑话了。」她慎重的说。
他沉吟须臾,这才以眼神示意侍卫将剑收回。
几名侍卫将剑收回后,陆傲秋便要离去。
「喂!」段景熙叫住他,「报上名来!」
陆傲秋撇过脸,勾唇一笑。「小人卑微,不值一提。」说罢,他迈开大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段景熙脑中又闪过似曾相识的一幕,对他的来历更感好奇了。
「公子回来了。」
陆傲秋一进家门,刘妈便跑进厅里通知郑婉儿。
郑婉儿的亲娘在她出生后便过世,是当时正好生了个儿子的刘妈奶着她长大的,然而刘妈的儿子早夭,刘妈便将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的郑婉儿视如己出,郑子杰事忙,便也安心将抚养女儿的工作全交给刘妈。
闻言,在房里绣花的郑婉儿立刻出来迎接。「陆大哥,你回来了。」她笑视着风尘仆仆却仍光彩夺目的他。
她和陆傲秋算是一起长大的,陆傲秋是她爹的得意门生,人长得英俊不凡,气宇轩昂,尽管一身粗布衣衫,也不减其风采,他的人品跟样貌都是上上之选,而且对她十分体贴照顾,若是硬要挑出个毛病,就只有穷。
她爹有着高明的医术,却不爱为那些权贵治病,甘愿分文不取的照顾贫穷之人,以致行医一辈子,死的时候竟连一间安身的房子都没有。
陆傲秋跟她爹不同的是,他愿意为权贵及富人医病,通常他也能从他们那儿获得大笔诊金,可是他得到的银子几乎全都捐助给那些贫户及农民,他为他们医病,还经常给予生活上的资助。
行医多年,他身无长物,也不曾为她添购过什么好物件,若不是为了信守对她爹的承诺,好好照顾她,他恐怕也不会在落凤城买下这间小宅子。
对于未来,她有时难免感到不安,但每每看着赏心悦目且被许多人尊崇的他,她总能短暂的忘却心头的惶然与疑虑。
「婉儿,我不在的日子都好吧?」
「嗯,家里没事。」郑婉儿笑道:「你交代给我的那些药,够应付一些伤风腹泻的小毛病。」
「那就好。」
当晚,郑婉儿亲自下厨烧了几道菜,替陆傲秋接风。
用膳时,他聊起途中见闻,可关于他被抓进居城跟段景熙比剑之事,却只字未提。
翌日早上,陆傲秋问诊时间未到,宅子外头已经排了长长人龙等着他看诊。
他看诊仔细又有耐性,不论求诊的病患有多少问题,他都会详细说明解释,未曾露出不耐神色。
郑婉儿则在一旁帮着写药单子、抓药,有时小孩哭闹,她还会帮忙安抚,虽说她跟陆傲秋并无婚约,但所有人都当她是准陆夫人,对她十分礼敬。
此时,她正安抚着一个因为要清理伤口而哇哇大哭的孩子。
「小六子,别哭,一会儿就好,大夫很厉害的。」
「是啊,小六子,你可是男子汉,怎能喊疼呢?」陆傲秋边给小六子包紮伤口,边叨念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调皮,也不会受伤了。」
「可不是吗?」小六子的娘在一旁帮腔,「你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好疼啊……」小六子呼天抢地,泪眼汪汪。
突然,外头传来叫喊声,「陆傲秋!陆傲秋在哪里?」
众人疑惑,不约而同朝声源望去,只有陆傲秋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专注的帮小六子处理伤口。
他认出那道声音,虽没想到段景熙会找上门来,却也没太过惊讶。
凡是王城居民都必须造册列管,他虽没说出自己的姓名,但若她派人跟踪他再回报居住地,便能轻易得知他的名字。
他从不想惹麻烦,但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第1章(2)
「陆傲秋。」一身劲装的段景熙自顾自的走了进来。
不速之客到来,不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教小六子停住了哭声。
看着眼前俊美的年轻人,郑婉儿惊疑地道:「请问公子……」
段景熙看都不看她一眼,两只眼睛直视着陆傲秋,见他连瞧自己一眼都没有,心中不免懊恼。
她将装着十两银子的小囊袋往诊案上一丢。「你昨天忘了拿的十两银子。」
陆傲秋依旧没看她,也没看向那个小囊袋。
可郑婉儿却讶异又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那装着十两银子的小囊袋,但陆傲秋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她不敢多问。
等陆傲秋将小六子的伤口处理妥当,才缓缓抬起眼帘,瞥了段景熙一眼。「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昨天的赏金。」接着又不客气的命令道:「跟我比剑。」
他收下小囊袋,因为这是他应得的,他才不跟她客气。「我很忙,没空理你。」说完,继续为下一位病人看诊。
段景熙铁了心的道:「我等。」
「随你高兴,不要碍着我就好。」陆傲秋冷冷的说完,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到病人身上。
段景熙想找张椅子坐下,却发现这里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她只好跟弥生站在一旁等着他看诊。
上门求诊的病患因为不识她的身分,好奇的目光不时飘向她。
段景熙才懒得理会这些不相干之人的探视,她专注的望着陆傲秋,这才发现他看诊仔细又极有耐心,诊金也相当便宜,有时甚至还不收银子,简直就像个慈悲为怀的活菩萨,偏偏这样的他,明知道她的身分,面对她时的态度和语气都相当无礼,她生性骄傲,无法接受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想着,便越觉得生气。
若是别人胆敢如此对待她,肯定有罪好受,可不知为何对着他,竟然莫名的无计可施,只能暗自吞下这口闷气。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他看完诊了,段景熙大喜。「陆傲秋,你现在可以跟我比剑了吧?」
陆傲秋没理会她,收拾好他的出诊袋,对着郑婉儿道:「我要到城郊出诊。」
郑婉儿愣了一下,问道:「是韩大叔那儿吗?」
「嗯,我得去看看他的状况如何。」他说。
发现陆傲秋把自己晾在一旁,完全不理会她,甚至当她不存在,段景熙气得七窍生烟,质问道:「陆傲秋,你好大的胆子,为什么不理我?」
他瞥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说要等我忙完吗?我还没忙完呢。」说完,他拎起出诊袋,信步走了出去。
见状,段景熙急忙带着弥生追出去。
郑婉儿好奇的看着他们,不解为何这位贵公子要缠着陆傲秋比剑,还说他昨天赢了十两银子,但他昨天才刚从黑水城回来,怎会跟人家比剑?
「不知那位公子是谁?」她喃喃道。
刘妈上前来,刚好听到她的低语,不禁笑了。「小姐,那可不是公子,而是位小姐。」
她一怔。「什么?陆大哥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刘妈好眼力,一眼便觑出对方是女儿身,加上方才听到她说的话,推敲道:「她一直说要跟公子比剑,我猜她可能就是人们口中的熙主子。」
闻言,郑婉儿一震。「你说她是段景熙?」
「我看错不了。」刘妈续道:「段景熙喜做男子打扮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热爱舞刀弄剑,还常找人进居城比试,我猜想公子应是昨儿进城时被军爷抓去了。」
刘妈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人脉极广,消息灵通,脑袋也十分活络灵光。
「听说她跋扈刁钻,不会找陆大哥麻烦吧?」郑婉儿十分担心。「咱们这医所经营得够辛苦了,要是她找咱们麻烦,那可怎么办?」
刘妈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公子实在太顽固,要是他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过着这般苦哈哈的日子。」
郑婉儿其实赞同刘妈的想法,可她也改变不了陆傲秋的脾气及性情,但她不解的是,他明明是官家子弟,怎么却不懂得人情世故,利害得失呢?说真的,有时她还真觉得他有点不知好歹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也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段景熙跟着陆傲秋一路出城,来到城郊的一个农村。
她鲜少出城,也只远远的经过农人聚落,却不曾深入其中,如今跟着陆傲秋的脚步,她踏进了这里,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初见眼前这贫穷落后的景象,她不但惊讶,也感到不可思议。
驌国在段氏一族的治理下,是中土三强国之一,落凤城更是个富裕繁荣的政商中心,可在城郊的农人聚落里,却有着一群生活水平低落的人们,他们住在破旧矮小的木屋中,在他们的脸上看不见笑容,更看不见希望。
随着陆傲秋,她来到一户贫农家,出来迎接他的是名妇人。
「陆大夫,你从黑水城回来了?」妇人见他,十分欢喜,但一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段景熙,立刻露出防卫的表情。
「别理会她,没事。」陆傲秋淡淡的说了句,然后又问:「韩大叔好些了吗?」
妇人面色一沉,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陆傲秋没多说什么,径自走进屋里,见状,段景熙领着弥生立刻跟上。
进到屋里,一名老者躺在一张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薄被,不知是醒着还睡着,嘴边不断溢出呻吟。
陆傲秋走了过去,亲切的道:「韩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饭喝药?」他问话的同时,轻轻拉起老者的手,为其把脉。
「大夫,老朽……没救了。」老者说着灰心丧志的话。
「大叔千万别这么说,你得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呀。」
妇人趋前,满脸愁容地道:「大夫,这次欠收,上缴之后实在没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问题,更别提帮我爹买药了。」
陆傲秋一听,马上从怀中掏出段景熙给他的小囊袋交给妇人。「这些银子你拿着吧。」
妇人接过,发现那囊袋有点重量,不禁惊讶的推拒,「陆大夫,这……不行,我们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济,你已经帮我们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讶异的看着他,那可是十两银子呀,他居然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陆傲秋唇角一扬。「收下吧,那些钱,是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装示人,他若说她是姑娘,韩家父女便会对她的来历感到好奇,虽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看见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却是满城皆知,为免节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妇人惊疑的看着段景熙,随即回过神来,感激道:「公子,真是谢谢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段景熙因为陆傲秋将这份恩情记在她头上而讶异不已,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我……」
「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称她为无名氏吧。」陆傲秋说。
妇人激动的眼眶泛红。「无名氏公子的恩情,我们父女铭记在心。」
「呃……这没、没什么。」段景熙有点不知所措。
陆傲秋替韩大叔把完脉,开了药,又再提醒了几句才告辞。
一离开韩家,段景熙终于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间小房子里,她几乎是憋着气的。
「陆傲秋。」她突地拉住他的衣袖,狐疑的瞅着他。「你是傻子吧?」
陆傲秋望着她,反问:「怎么?」
「十两银子你就这么给了她?」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神情轻松的一笑。
闻言,她不禁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你……你非但没收诊金、免费赠药,还给他们银子,你难道不用生活?」
「我并不需要那十两银子生活,但他们需要十两银子活命。」陆傲秋目光一凝,直视着她。「你知道这些住在城郊的农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耕作,所收必须全部上缴国主,可国主给他们的薪酬却相当微薄……」
「慢着。」段景熙打断了他,「耕作本就是农人的天职跟本分,我兄长有给他们钱。」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不也亲眼看见了吗?」
迎上他那犹如审判般的严厉目光,她的心一紧,想起刚才所见,也想起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刚才那位女子几岁吗?」陆傲秋突然问道。
段景熙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却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约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他说。
她陡地一惊。「怎么可能?」
「一点都不假。」陆傲秋续道:「韩大叔没有儿子,就只有这个女儿,为了帮忙农事,奉养父亲,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担子让她提早衰老,而这担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诸在她身上的。」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虽带着一抹笑,但她却觉得他的笑容凌厉得让她莫名惭愧,可她不容许有人这般诋毁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气壮的驳斥道:「你这么说对我段氏不公允,当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凤城,百姓岂能安居乐业?」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见的。」他甩开她的手,转身迈步离开。
段景熙追上他,拦住他的去路。「慢着,你还没跟我比剑!」
她这么追着他跑,就是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场,他怎能说走就走?他说他忙,她才等着他,现在他都忙完了,为什么还是不理她?
陆傲秋神情凝肃,目光冰冷如霜。「你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语罢,他一手挥开她,大步离去,留下一脸不甘却又无法反驳的段景熙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