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的女人,眼神也变了。」陆傲秋对她彻底失望,冷绝的道:「郑婉儿,我对你仁至义尽,也自觉无愧恩师所托。」
郑婉儿毒计败露,只想立刻逃离此地,她倏地站起身,直接往外跑去。
陆傲秋几个箭步追上她,一把拎住她的后领。
她双手并用挣扎,大声叫嚷,「放开我!放开!」
「抱歉,现在放你不得。」陆傲秋说:「在我将景熙救回之前,不能让你坏事。」
魏镜明走了过来,问道:「傲秋,你有计?」
他点点头。「我们将计就计。」
数日后,驌国落凤城。
「消息无误?」段景桓再次确认的问道,却已掩不住狂喜。
探子禀报,「他中毒身亡,魏镜明已将他落葬,而郑妃则是在逃跑之时失足摔落山谷,魏镜明虽未寻其遗体,但应是凶多吉少。」
段景桓一点都不惋惜或难过,唇角一勾,阴沉的笑了。
「大人,要将她的遗体寻回吗?」探子问。
段景桓瞥了他一眼。「何必多此一举,就让她去喂饱那些山里的野犬,也算是功德一件。」
闻言,探子噤声不语。
「陆傲秋死了,等他的孩子出生,我会让那娃儿去陪他的。」段景桓猖狂的笑了起来。
探子退下后,他越想越是心情大好。这件事,他得让段景熙知道,想着她得知这个消息该是如何痛不欲生,他便觉得意。
于是,他前往段景熙的居苑。
在她回到落凤城后,他便将她幽禁在她出嫁前住的居苑里,除了弥生,没有任何人与她接触。
当初她刚回来时,他曾想过让她打胎,但大夫说她已怀孕五个月,强行打胎母亲也可能性命不保,他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可不要她死。他要她活着,永远活在孤独及痛苦里。而此时此刻,再没有任何事比得知陆傲秋死去更让她痛苦的吧?想到她那悲痛欲绝的表情,他一路忍不住的狂笑。
进到居苑,弥生正陪着段景熙在院里散步,见他进来,弥生露出畏惧的表情,段景熙则故意对他视而不见。
「好妹妹,」段景桓笑笑的走上前。「兄长来探望你,你为何摆脸色给我看呢?」
回到落凤城已经一个多月了,自她离开陆傲秋的那一刻起,她便没了笑容,唯有在感觉到腹中孩儿胎动时,才会感到愉悦欢喜。
她不忘提醒自己要怀抱着希望,期待有一天陆傲秋来救她跟孩子,期待一家三口终有团聚的一天。
每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能稍感安慰。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他笑睇着她,眼底有着一抹藏不住的疯狂期待。
段景熙一脸我没兴趣的表情,依旧爱理不理。
「他死了。」他说。
她一愣,一时没意会过来,只是木木的看着他。
「他死了。」段景桓又重复了一次。
「谁?」
「陆傲秋。」他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再上扬。
段景熙陡然瞪大双眼,随即不以为然的蹙眉瞪他。「你胡说!」
「我没胡说。」段景桓说:「魏镜明那贼头已经给他落葬了,这事,整个隼城的人都知道。」
看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不是糊弄她,更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离开时,陆傲秋还好端端的,为何……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惊问:「难道是——」
他就知道这个妹妹够聪明,于是得意的回道:「没错,就是郑婉儿。」
第8章(2)
段景熙突觉眼前一黑,脚步也跟着踉跄不稳。
弥生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熙主子。」
「不可能,郑婉儿为何要那么做?」段景熙情绪激动的质问:「你剁了她的小指头,她为何……」
「那女人可不简单。」段景桓哼地一笑。「那小拇指是她自己断的,为的是取信陆傲秋。」
「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我答应她,若她成功毒杀陆傲秋,我便休了求凤,将她扶正。」他微抬起下巴道:「这女人为了正宫的位置,可是毫不犹豫就剁了自己的小指头,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呢!」
段景熙听得浑身直发抖,她不知道是因为太悲伤,还是太愤怒,她恼恨的瞪着他,胸口窜燃着一把熊熊的怒焰。
她从不曾如此刻这般憎恨着一个人,但此刻,她憎恨并且诅咒他。
「不过你放心,郑婉儿并不能遂其所愿的登上正宫之位,因为那恶毒的蠢女人在逃跑的时候失足坠谷,恐怕已成了山犬豺狼的嘴中肉。」段景桓说完,发出猖狂又可怕的笑声,甚至笑到涨红了脸。
「段景桓……」段景熙一字一句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为什么。」他倏地收起笑意,目光一凝,射出杀意。「只因陆傲秋坏了我的事,我要他死,我还要他的骨肉也活不了!」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连忙用手护着肚子。「你敢?!」
「没有我不敢的事!」段景桓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两只眼睛彷佛着火般直视着她。「段景熙,我要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就是如此,我要你生不如死,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段景熙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愤恨的瞪着他。
捱了巴掌,他恼羞成怒,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猛甩了她几个耳光。
她怀有身孕,哪禁得起他的狠抽,顿时便脸色苍白,身体发软。
弥生在一旁急得都哭了,连忙上前跪抱着他的腿,哀求道:「大人,手下留情,主子怀有身孕,打不得,您要打就打弥生吧!」
段景桓一脚踢开她,怒斥:「贱婢!」接着他转回头对着段景熙发狠的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这样你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去。」
「你简直丧心病狂!」段景熙满嘴的血,眼中蓄满悲愤的泪,可她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一滴。
她坚毅的表情及眼神令段景桓感到不悦,续道:「这是你自找的,堂堂黄国国主夫人你不要,偏要跟着那个穷大夫,你跟你娘都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段景熙的心陡然一紧,为何要扯到她娘亲身上?在她三岁时便病殁的娘亲,怎么在他口中就成了不知好歹的贱人?
段景桓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娘亲真是病死的?她根本没病,而是死在父亲的刀下!」这个秘密她至今都不知道。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爱上了居城的侍卫,带着三岁的你要跟男人私奔,却被自己的婢女出卖。」他唇角悬着一抹阴沉的冷笑。「父亲发现后,一刀砍下那男人的头,再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不……不!你骗人!」段景熙压根不记得这件事,她也不相信娘会这么做,这绝不是真的!
「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了,你觉得我还需要骗你吗?」
「如果这是真的,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她不断摇着头,不愿轻易相信他的话。
「你当时才三岁,吓坏了,能记得什么事?事后大人跟你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了。」看她还一副不肯接受事实的表情,段景桓又道:「你想想,为何你娘亲的灵位未供奉在居城之中,她又为何没葬在段氏一族的墓园,而是独葬在无欢崖?父亲又为何如此厌恶你,见都不想见你?」
段景熙回想起这些她过往就算有疑问,却从未细究的事情,终于明白了,原来父亲厌恶她,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孩,而是她长了一张神似她娘亲的脸。看着她,他便想起曾经背叛过他的宠妾,想起他在感情上的失败。
她懂了,现在全弄懂了。
她恨恨的看着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总算可以理解你为何如此残暴。」
「别耍嘴皮子了。」他哼地冷笑。「段景熙,你悲惨的日子才刚要开始呢。」
落凤城郊,农人聚落。
夜已深沉,月色幽微,韩大叔家的门口,还伫立着一抹身影。
屋里又出来一个人,低声的说着话,像是担心惊醒其它入睡的人。
「还不睡?」说话的人是魏镜明。
不睡的人,则是陆傲秋。「许是离她近了,心情有点浮躁,难以成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充满胸腑。
「你体内毒性未尽排除,若是受凉可不好。」魏镜明劝道:「回屋里去吧。」
之前郑婉儿在他粥里下足了毒药,他虽以针封穴,但还是有中毒的迹象。他懂医术,但不懂毒物,虽能以药物慢慢排掉毒性,却也不是短时间内便可见效。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陆傲秋轻笑道:「谢谢魏兄的关心。」
「咱俩兄弟一场,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魏镜明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忧心着弟妹吗?」
「嗯。」他眉心一拧。「她以为我死了,不知会有多伤痛,想到她独自承受着那样的折磨,我实在不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魏镜明一叹。「为了更长远的未来,现在她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傲秋神情凝重,怎么样也无法放宽心,不由得喃喃道:「希望不要有任何变数。」
「没事,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魏镜明相当有义气的说:「等时机成熟,我便随你——」
「不,」陆傲秋打断他,「魏兄切莫进城。」
「为何?」
「营救景熙的事必须隐密进行,越多人行动,越容易生变。」他说:「段景桓多疑,城里到处是他的耳目,若魏兄及昊天帮兄弟入城,一个不慎恐将成为他的瓮中鳖,到时我如何向嫂子交代?」
魏镜明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但只你一人,没有后援,我担心寡不敌众……」
「段景桓以为我已经死了,却万万想不到我会偷偷回到落凤城。」陆傲秋一笑。「从前我免费替人医病,广结善缘,如今愿意冒险帮我的人也不少。」
「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勉强。」魏镜明做了最后决定,「不过我跟弟兄们还是会待在这儿,等着你跟弟妹一起回鹰头山的。」
陆傲秋直视着他。「一定。」
城东,菩提院。
段景熙被移至此地已快一个月了,她的肚子越隆越高,胎动也越显频繁。她感觉到孩子正健康的长大着,并想象他是一个白白胖胖,哭声洪亮的娃儿。
可这样的感觉与想象却总是在下一瞬就被极度的悲伤及恐惧取代,将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彻底摧毁……
陆傲秋死了……她仰望着、期待着的男人,再也不可能来救她,而她殷切盼望着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要惨死。
想着心爱的男人已入了鬼籍,还有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孩子,她天天以泪洗面。
好几个万籁倶寂的夜晚,她都想了断自己的生命,带着肚中骨肉到黄泉与陆傲秋相聚,可每当这个念头滑过脑中,腹中孩子便踢得厉害,彷佛在抗议她的轻易放弃,这样的日子真的好苦好苦……
段景桓要她活着,她便知道他会用尽所有方法让她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她想寻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日,向求凤来了。
段景熙几天难吃难睡,人虚了,只能躺在床上见她。
向求凤来到床边,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怜悯又气愤的道:「他……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真是个残忍又冷酷的人。」
「嫂子,你来探我,恐怕会惹他不悦,还是赶紧走吧。」
向求凤本就不受宠,要是让段景桓知道她来探望自己,恐怕会迁怒于她。
向求凤摇摇头。「放心,我是经过他允许才来的。」
她一怔。「他准?」
「他本来就不怎么管我的事。」向求凤蹙眉一笑,淡然中带着一抹幽怨。「他要你活着,自然也怕你寻死,虽然他料准你不会在生下孩子前寻死,可还是难免担心,他认为我来看你,多少能给你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段景熙凄然泪下。「嫂子,我不知道自己该死该活。」
向求凤坐到床边,温柔的拍抚着她颤动的肩头。「景熙,你这么活着,实在太苦了……」
她一震,惊疑的看着向求凤。「嫂子,你……」
向求凤沉沉一记长叹后说道:「你心爱的男人已经死了,你男人的骨肉注定了一出生便要迎向死亡,景熙,你生下他做什么呢?」
段景熙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说,她以为向求凤来探她,是想安慰她、鼓舞她,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嫂子,你是认真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向求凤的神色相当平静。「你想想,孩子出生后,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你能活得痛快吗?与其生下他,让他惨遭毒手,还不如现在便带着他到黄泉路上与陆傲秋相逢……」
她的声线毫无情绪,但却字字像是针、像是刀般刺戳着段景熙的心。是啊,这虽听来残酷,但却是事实,只是……
「嫂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她难忍悲哀,泣诉道:「可是我想看看他的孩子,就算只有一眼……」她根本无法把话说完,便难过的掩面痛哭。
向求凤眉心一拧,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劝道:「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及早了结这样的痛苦,对你、对孩子都好。」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悄悄塞到她的掌心里。
段景熙微顿,张着泪眸,疑惑的瞅着她。「嫂子,这是?」
「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毒药。」她说:「你服下后会慢慢的失去知觉、呼吸及心跳,你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苦,你腹中骨肉也感觉不到……」
段景熙一惊,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纸包。
「景熙,嫂子能帮你的不多,唯有这样了。」向求凤说完,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保重。」语罢,她便步出禅房。
两日思量后,段景熙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忍腹中孩儿一出世便命丧在自己眼前,所以决定带着孩子到九泉之下与陆傲秋相聚。
觑了个夜晚,她在烛下写了封遗书,只有短短八个字——
生已无欢,死又何惧。
取出向求凤交给她的那包药,她和着几口水吞下,然后躺在床上,平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诚如向求凤所说,她一点都没感到痛苦,只觉得昏昏欲睡,神智不清。
渐渐地,她感觉不到呼吸,也意识不到心跳,慢慢地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熙主子?」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听见了弥生凄厉的叫唤,她想跟弥生说声对不住,她不是故意丢下她的,但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看着服毒身亡的段景熙,弥生悲痛不已,她唤来菩提院里负责看管她们的比丘尼,由比丘尼确认了段景熙的死亡。
比丘尼十分慌张,急着进居城通报段景桓。
一得知消息,他立刻赶来,进到禅房,看见犹如沉睡般躺在床上的段景熙,他眉心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