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眉,低道:「他若要娶陆想容,我绝无二话;可是他今天开了口,要我嫁他,家主,您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拒绝他。」她已经拒过他一回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允他。
即便家主不苟同,即便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他明日想起了什么,扔来休书一封,不欲与她再有瓜葛,她也不悔今日下嫁。
「我也没要棒打鸳鸯。」原是一片护弟心切,若是在不伤害弟弟的前提下,阿阳想娶,他也没理由非拆散他们不可。
如此甚是圆满,绕来绕去,他们终究还是回到对方身边,他也不必背负着亏欠,成日忧心她与两个流落在外的小侄儿。
「我还是那句老话,记取教训了?」
「是。」这没能及时识清心意的代价极痛,她一生都会记得。
「家主曾说,有朝一日,我若寻得钟意男子,您会以兄长的身分将我嫁出,雁回斗胆,请您为我主婚。」她双膝一弯,郑重行了大礼。
他正要伸手去扶,穆阳关就在这微妙的时刻点进入,看了看跪在堂前的她,眉心微蹙。
这是——穆邑尘有些啼笑皆非。
「再不起来,人家要以为我蓄意欺压了。」
她回身一望,连忙起身。
虽已明确得到大哥的首肯,回程路上,穆阳关仍不免忧心一问:「大哥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她不解,回问:「他应该要说什么?」
「……」虽知大哥为人,不会刻意为难她,可她终究是寡妇再嫁,难免担心大哥那头有意见,又不便对他明说。
「……没,你若有事,可以对我直说,别搁在心里。」
她偏首,淡淡瞅了他一眼。
「这便够了。」
「什么?」他有允她什么吗?怎她一副「足了」的神情。
他不会晓得,允上他千百个条件,只要他这一句,便足以抵过。
他心里头是有她的,惦着她的情绪、有意护她,这还不足够吗?
*****
两人的亲事办得极低调简朴。
村里的人对他们多有微词,一是怒责他当了负心郎,二是轻视她狐媚手段,夺人所爱,无人愿意来喝这杯喜酒。
穆邑尘请了店里的伙计、以及几位与两兄弟往来熟识的朋友,也无其余近亲,加加减减不过请了一桌水酒宴客。
不过,至少还备了蟒袍嫁服,在兄长友人的见证下,简单地拜堂成了亲。
如此寒碜,他想了都觉心虚。
连新房也只是贴了几张红嚞字充数,新枕鸳鸯被还是大哥置办的,不欲让人再多费心神,其余全数婉谢辞,却是委屈了她。
入了夜,她坐在新房内,姿态沉静,看似并无怨责之意。
「你——」开了口,却无以为继。
毕竟,两人相识时日尚短,感情基础浅薄,偏又一同做过那极致亲密之事,那样的生疏却又暧昧,矛盾之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以夫妻形式与她共处。
「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点歇着。」他自木柜中取出旧枕被,移步就要退离新房。
「你去哪儿?」
「呃……我去厅里睡,你安心……」
「要去也是我去。」房间是他的,床被是他的,要真有谁该出这道房门,那也是她。
穆阳关连忙抓住她要取枕被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5章(2)
她抬眸,等着下文。
「我以为……我们这亲结得仓促了,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不确定……你是不是……」
是不是愿意与他同房?
她听懂了。
若是决定权在她身上,那么——
「我不觉困扰。」
「呃?」意思是要同睡一房吗?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也对,该做的全都做过了,如今名分也有了,再拘泥于同不同房的问题,未免可笑。
「那……」他干干地道:「我得先说,我夜里不灭灯的。」
「我知道。」
将旧被子又搁回去,宽了衣,一同躺上了床,他睡在外侧,将被子分了大半给她,躺得直挺挺的,拘谨得连她一片衣角也不敢轻碰。
这新婚夜静得尴尬,一声婴儿啼哭解了他窘境,赶忙起身哄娃。
哄睡了大的,躺回床上,没一会儿,换小的饿了。
如此几回下来,夜渐深沉,娃儿睡熟了,他们也累了,往床上一倒,挨靠着便沉沉睡去。
隔日,他醒来时,已不见枕边人。
铁架子上已打好一盆热水,他洗漱过后,整好衣容出了房门,桌上正摆着清粥与两碟小菜。
莫雁回熄了灶火,端出最后一盘辣丁香鱼干。
「你会做菜?」一直以为她出身良好的人家,就是不懂这些灶房杂务。
「会。」以前家主的日常起居都是她经手打理,虽不是每一道菜都亲自烹煮,也必会全程盯场发落,这些事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你若有特别想吃的,可以说一声。」以往她熟知的是家主的喜好,从今日起,她想了解他的习性、饮食偏好,点点滴滴都会记在心上,不再轻忽了他。
「嗯。」他承情地将她为他煮食的第一餐,吃得盘底朝天。村长那头,他告了几天的假,村长巴不得他快快娶别人,好让小女儿死心,早早便允了他的假,好让他陪陪新婚妻子。
用过餐后,他陪着她四处走走,认识这个将来要一回生活的小村子,途中遇上了几个村民,以往亲切的招呼全没了,不是冷眼无视地走过,便是在他背后碎语,诸如——「好好的大闺女不娶,硬要去捡别人穿过的破鞋,拖油瓶一认认两个,也不知图人家什么……」
这话不堪入耳,他赶忙拉了她的手快步离去,也不晓得她听见了没。
应该没有吧?悄悄觑了眼她侧容,神情是一贯淡然,倒是弯起的指,暖暖回握了他的掌。
心,没来由地踏实了,他缓下脚步,两人各抱了个孩子,一家子漫步在田野间,穿过了河道,并肩坐在曲桥畔,间或交换几句不顶重要的琐碎闲话。
他说,要给孩子取个乳名,听老一辈说,孩子会比较好养。
「有这回事?」
「难道你没乳名吗?」
「是有。」
「那就是了,叫大宝小宝吧。」
「……」
「你有意见?」
「……没」
分明就是一副很有意见的样子。
「我跟你说,坊间听来愈平凡俗气的名字愈好养,你不要不信。」站在街头随便叫一声大宝,百八十个人会回头,那些个阴差瘟神痨病鬼的,想找也不找不着人。
「好,你说了算。」
她神情仍是不变的平和,偏他就是读出了些许不同,那专注望他的灿亮明眸好似闪动着什么,他分析不太出来,可柔柔的、亮亮的,教他心房一阵怦动。
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以前,已然倾下身,覆上那微弯的唇。
所谓夫妻,就是这么回事吧!
他没与谁成过亲,无从比较,可如果是她的话,感觉还不坏。
成亲以后,有人为他打点家中一切,回到家来,便闻得到饭菜香,夜里天冷时,挨靠着相互取暖,灯烛下,一针一线为他补缀破衫,间或回应他的注视,仰起头视钱与他暖暖交会……
一次又一次,她总是不经意地踩进他心房最柔软的角落,那些他从不曾对谁诉说的梦想,一一化为真实,映入眼帘。
生活里的琐事,她从没让他操过一点心,成亲前,从不预期这种清冷矜雅的女子会是他理想中的好妻子,可她确实是,甚至比他能想像的还要更好。
一开始没想过,后来发现,将她的形影摆进那梦想中的画面里,竟是再契合不过,任凭他再怎么苦思,也想不出第二个能够取代这形影的女子,换了谁,怎么看都觉得不对了。
新婚第三日,清晨醒来,难得一向比他早起备膳的她贪眠了,颊畔轻蹭,怕冷地朝他胸前又缩了缩。
他被散落的发搔痒了鼻,伸指拂开,碰着嫩颊,好柔腻美好的触感,教他掌心贴了上去,在脸容、雪颊之间来回挲抚。
掌下粗砾的硬茧,摩挲得肌肤刺刺麻麻,她抗议地缩缩肩,低哝了声,软如棉絮的声浪飘入他将醒未醒的意识间,顺势迎了上去,寻获软唇,终于如愿尝到梦境中那棉花糖般的软甜滋味,于是得寸得尺,清晨硬实的下身也贴缠而去,伸腿勾住她腿弯,蹭着女生特有的柔软曲线,稍慰躁动火苗。
她还没完全醒觉,而他醒了,贴缠在一起的身子热得不像话,抵在她腿缝间的热烫,渴望进入她。
他啄了啄她,往颈际咬了几口,她撑开水雾迷蒙的眼,本能迎上前,四片唇纠缠在一块儿。
「雁回、雁回……」
没察觉到自己头一回喊出了她的闺名,如此自然而亲匿,掌下探抚着,剥除碍事的衣衫,握住一掌软玉销魂。
谁也没刻意,可就是演变至此,彼此的身体自有意识,寻着对方,熟悉而契合。
他叠上了她,深入她,木板床承载着羞人的夫妻情事,吱嘎晃动着,他热了眸,凝视身下娇胴因他的火热进袭而起伏,婉转承欢。
纤臂圈上他后腰,柔柔轻抚,他只觉一阵酥麻快意,不自觉哼吟出声。
他从来不知,原来自己的此处如此敏感,只要轻轻挲揉便会兴奋得颤抖,失了自制,顶弄得更深,撞击出更深沉的快意。
矜持如她,断断续续的低吟后,最终仍在极致瞬间,喊出心底深深的依眷——
「慕容……」
*****
她很心虚
一时失控,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错喊了。
她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
掀眸朝他望去一眼,桌前安静吃着早膳的穆阳关抬起头,正好捕捉到她觑看行径,不解地回问:「怎么了吗?」
「……没。」
她埋着,上回目光,继续用餐。
他……应是没听到吧!那呢喃声轻浅而含糊,他多半没听分明,否则不会表现得一如往常。
悄悄松了口气,将心头疑虑搁下。
他今日要回村长那儿上工了,临出门前叮嘱了她几句。
「要真有什么事,你知道要去哪里找我的,不然请人带个口信给我也行。」
「好。」她一如既往地应诺,「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是啊,他现在有家了,家里的事,有人顾着。
心房暖了暖,指掌与她轻轻一握,这才移步出了家门。
第16章(1)
穆阳关在村长这儿什么事都做,包办项目多且杂。
每当村民有些个什么疑难杂症,来村长这儿请求协助,通常是由穆阳关承揽下来,协助处理。
村里多半是穷苦人家,受过的教育不多,多数就是目不识丁,有些要给远方亲友捎封信,就会来这儿请穆阳关代笔,村民一字字念,他一字字写。
还有村长家的果园,原是土法炼钢,赚多少赔多少也没个概念,前些年穆邑尘来时,曾提议做个帐,也拟了套记帐方式,挺受用的,成本、营亏,让村长都能一目了然,清楚知道每一季的营业。
后来穆邑尘离开了,也没人学得会,识字的那几个就寒窗苦读的穷学生,对商务一窍不通,他弟弟来了以后,看一眼便懂了,这活儿也就落到他头上。
有时,果园人手不够,他也会挽起袖子,和工作们一同在烈日下干活,几乎是看到的活儿无所不包了。
村民常笑说,这村长聘了他实在是回本,不要干脆就收了当女婿,便不怕他跑了。
这对兄弟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那身气质以及脑袋里的东西,村子里无人能及,他们来了,造福村子里不少人与事,村民们看重他们都来不及。
只是,偏偏来了个莫雁回,将这村子里的和乐全打散了。
村长这儿终究少不了他,村民们也当他是一时鬼迷心窍,冷言冷语了几回,怒气也就渐渐淡了,毕竟也相处了大半年,不至于太过苛责。
但莫雁回就不了样了,她毕竟是外来者,与村民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不难想像大伙儿有多厌斥她,尤其又见陆想容黯然神伤,才几日便收就收了憔悴了不少,炮火更是一迳向着她去了。
穆阳关复工的第一天,日正当中,果园的工人们休午纷纷到树萌下乘凉用膳,他记完最后一笔帐目,正要搁笔,远方丽影徐徐走来,身后以布巾背了一个,左手抱一个,右手提了竹篮,他立刻迎上前去,接过竹篮,也抱过孩子。
「怎么来了?」
「午膳。」言简意赅。
她话向来不多,表情更少,但他懂得这心意,担心他饿、担心他吃不好,不辞辛劳为他送餐。
他低头看臂弯里沉睡的孩子,「这是小宝?」
「对。」
两个娃儿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大哥认一回错一回,他倒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毕竟是他亲手接生的啊。
娃儿正安睡都会,初生那时一身红通通、小脸皱成一团的猴儿样不见了,白白嫩嫩,灵动可爱的模样,他每每看着,都想啾两口,亲亲爱爱地贴着颊蹭他。
「你别闹他。」等会儿醒了又哭,她可不负责哄娃。
他们了她到树荫底下,掀开竹篮子,一碗白饭,三道配菜,里头就有两道是他爱吃的。
曾顺口说过一回他嗜吃辣,她便记在心上了,婚后每一餐,多半会有一道辣食,还有哪道菜他多吃了几口,她都留神在观察着吧?才能短短几日,便抓住了他的饮食习惯。
这番用心,她不说,他却是看在眼里,也放在心底了。
「孩子我抱。」她抱回次子,好让他方便用餐。
他捧了碗,吃上几口,又问:「你吃了吗?」
「家里还有。」
她煮了食,却是惦着他,趁热先为他送餐。
他挟了一筷子红烧豆腐,递到她嘴边。
她摇头,「你吃。」
「够的,你备的分量够我吃了。」补上这一句,她这才张口。
顺势要再喂上一口白饭,忽见后方长工怒瞪着他,他这才有所警觉,意识到周遭投来的遣责目光。
还是煮饭大婶嘴快,藏不住话,一个大嗓门便吼了过来,「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了,要亲热回家去,这儿还是想容的地步,没看人家伤心成什么样了!」
「就是嘛,男人都让你抢到手了,还跑来张扬什么……」
他一顿,僵着表情,没敢再有任何的动作。
那些原是在家里头顺手会做的小动作,没想太多,但——他确实是伤了想容,无法抵赖。
不远处那抱着膝、背身颤动的纤影,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想容在哭。
是他的错,没顾虑到她的心情。
「往后,你就别来了。」嘴快说了出口,察觉到新婚妻子神色微僵,可极快,几乎来不及察觉,便又回复了一贯的淡然。
「好。」
他张口,想补救些什么,她安静起身,拍拍裙摆上的草屑。「我回去,不让你为难。」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答不上来,无从辩解。
她转身,循着来时路走了,他望着那道背影,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