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和我上床?”罗蕾莱深深倒抽一口气,认真思索着该不该豁出全力与他近身肉搏一场。
“相信我,那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拜伦挑高俊眉,毫不掩饰的大方态度反让她不知从何下手。
“那把琴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谎言和骗局?”她懒得再兜在两人的关系上打转,绝望过后,她已经学会该如果独自一人坚强地撑起失去希望之后的强烈落寞。
“我相信施奈德已经向你透露过关于琴的来源与故事,琴里确实藏着密码与线索,但这些线索是不是真和名琴的制法有关联,至今尚是个谜。”
罗蕾莱不耐烦的插话,“我要知道那些做什么?我问的是,为什么那把琴不是跟在Dolly身边,而是跟我这个冒牌货在一起?”
“那只是个阴错阳差的小错误,碰巧你们两人同名同年,很可能是育幼院的人搞混,才把琴当成是你的。”
她轻闭双眼反覆喃喃低咒,还真是该死的碰巧,害她糊里糊涂的卷入这一连串的痛苦与伤害之旅。
“Dolly知道实情之后一定气疯了吧?”唉,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关心那位娇娇小公主,真是无可救药。
“她很好,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个迟来的真相。”
被罗兰这座堡垒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不知道那个无脑的女人此刻跟在台湾生活究竟有何差别,或许多少略有差异,例如,她再也不能穿着耀眼的舞衣接受众人的喝彩,必须被软禁在特殊的学校里接受基础课程,撇开这些不谈,那个蠢货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
“该知道的我都问了,现在,你可以停止改变我的人生,让我回到丑陋的现实世界吗?”
突来一句含带怨懑的要求,震慑了拜伦的心。她仰睐的神情是那样的无奈与绝望,宛若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疏离而毫无感情,晶莹大眼中蕴藏的索然生气似乎一瞬间被谁强行掠夺,徒留空泛的惘然与深浓的疲倦。
没错,知悉一切内情之后,她当然不可能再用那样完全信赖,愿意奉献一切的无惧目光面对他,可以想见,他亲手在她心中割下的伤口有多深、有多重。
“这里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渴望踏入的传说之地。”拜伦状似玩笑地扬起嘴角,掩去自喉间涌上的淡淡苦涩。
罗蕾莱面无表情的回覆,“这种无聊的玩笑,你拿去哄给白痴小公主听吧,什么传说不传说,一点也不适合我这种路人甲,恕我敬谢不敏。”
多亏了老怪物和忠心的莫里斯太太,透过他们的嘴,让她知道关于拜伦复杂的身世,知道他来自一个像是电影中的那种杀手家族,更是被家族驱逐的叛徒之后,因为听从施奈德的指令而突击家族某个重要人物失败,辗转被带回家族管训。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像是床边故事,荒谬且难以置信,而她,只是个听故事的局外人,并不属于书中,更遑论安插一个角色。
见拜伦蓦然陷入沉默,面色阴沉地转开目光,罗蕾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蠢话,莫非太有自知之明也犯了错?
“你……”真烦,她厌恶这种沉默对峙的氛围。
“你后悔吗?”他率先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这没头没脑的问法教她怎么回答?对于他习惯性的戏谵愚弄,她觉得好疲倦,不愿再多作回应。
“那晚,你原本有机会逃离这些混乱,可是你却回头看了我。”
“何必多问?你不是早料到我一定会犹豫的回头?”罗蕾莱自嘲的微笑,感觉像是自己再捅伤口一刀,痛得麻痹,丧失所有知觉。
啊,还真是感谢他,让她清楚了解自己有多么愚蠢无知,以为相信直觉不会出错,又以为像你的人不会伤害她。
拜伦无比阴郁地眯深了幽眸,仔细端详着她。
罗蕾莱只是静静地扭开头,选择漠视他专注的凝视。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补偿?”
终于啊,她早臆测到这个男人不过是基于利用了一个倒楣鬼的小小内疚而不肯松手,有这个必要吗?对于她这种无足轻间重的小配,还谈什么补偿?
“我要那把琴。”她只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它属于罗兰。”他扬眉回扔一记大铁板。
当下,两人互以眼神交锋,一方怒瞪迎战,一方不置可否,谁都不愿意退让。
“好,你可以带着它,但所有权仍在罗兰手上,如何?”
“随你的大头便!”以为现在是做什么买卖吗?真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见杀人场面,感觉如何?”他问话的口吻更像是“这杯红茶味道如何。”
“不怎么样,刚好让我彻底清醒一下,知道你这个王八蛋有多可恶、多危险。”
“怕?”
“怕?”大大的冷笑一声,罗蕾莱愤恨的意味表露无遗。“我连一秒钟都不愿意与你待在同一个空间,连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在与你交谈上,如果你要归纳成是害怕的话当然也可以,不过我很清楚,这不是怕,而彻底的厌恶!”
顿时,周遭满是沉重的氛围,沉默不语的拜伦又拿那双夺魂的眼眸紧锁她的冷然。
“你休息吧。”
“不!现在、立刻、马上就送我回家!”她抓起枕头扔向门把,阻止拜伦开门离去。
拜伦冷峻的眯眸,情绪已然失衡,语气极为恶劣,“你还有家可归吗?”
罗蕾莱的大眼蓦然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但旋即又让沸腾的愤怒粉饰,她再也不会让这个人用心理战术击溃她!
“圣心育幼院就是我的家!”该死的王八蛋,故意踩她的痛脚,可耻的浑球!
“你需要休息。”拜伦瞪着这个不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的小蠢蛋。
她让施奈德老头禁锢过久,瘦弱的身子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溺水,无疑是雪上加霜,晕厥的这段时间里甚至数次探不到脉搏。
罗蕾莱忿忿的瞪着他,“不需要你假惺惺,我不屑留在这里,更不屑接受加害者的怜悯,你也别把我当成受害者看待,我只是刚好倒楣误信了一个王八蛋的甜言蜜语,既然命还在,那就没什么损失!”
“说够了吗?”拜伦的怒焰不亚于她的,飞扬的俊眉全皱在一块儿,猝不及防地欺近她身畔。
罗蕾莱水眸倏扬,泄漏了些许暗藏的脆弱,但小嘴依然不肯停战。“我连跟你呼吸同一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嫌脏,快点把我……”
一再惹恼人的话猝然被截断,他竟然会使出这样的好招,她始料未及,大大的眼睛不曾眨一下,直瞪着她极近的另一双深邃的眼。
半晌,腥热的液体漫过两人的唇,逼迫侵略者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
拜伦看着咬破了唇的苍白少女,眸光深沉。她连一个吻都如此抗拒排斥,甚至宁可借由咬破自己的嘴唇来遏阻他断续这个吻。
蓦然,他胸中的那颗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灼热的鲜血浸蚀了一直不愿承认的陌生感情,当下醒悟了一件事——
他,扼杀了另一个自己。
罗蕾莱只是淡淡的以手背抺去唇上的血,倔傲含痛的固执目光再也不看他一眼,像是急于仍弃一个羞耻难堪的回忆般,不曾再回首。
第7章(1)
将熨平的忧伤整齐摺叠,逐一拾掇曾失落的欢笑;多余离情就别带,携走曾余留的温度,别让它再肆意留恋忘返;城市太灰太暗,光明何方?
彼岸可有天堂?
捕捉下你曾笑过的弧度,填起行李匮乏的隅。
信箋上,有那年盛夏蝴蝶坠死的印痕,一如死寂的心。
将哀愁一叠叠剪花,充当一枚枚寄往天边的邮票。
收信地址走无望,邮差是明秋晚风。
愁呵,是唯一盼望。
午后,一阵挟带浓烈惆怅的秋风拂袭而来。枫红色的书签自腿上摊平的英文杂志悄然滑下,静躺在满是锈斑的公车地板上,书签上的中文诗句格处醒目,特别是,众多乘客里,唯独书签的主人与这些文字同样来自东方。
这站上车的一名乘客正要穿越第一排座椅时,眼角余光恰巧暼过地上的书签,思忖几秒后,他俯身拾起,淡郁格调的书签躺在宽大的掌心中好半晌,最后夹回主人腿上的杂志中。
始终不闻道谢声,只因书签的主人正睡得酣甜,独占两人座的单薄身子显得娇小,黑色缀珠的贝蕾帽下,短薄贴耳的俏丽短发洒脱清爽,吊带牛仔窄裙配着黑裤袜与简单的帆布鞋,单纯而平凡。
公车驰驶在秋阳下,两旁的白杨树垂下蓊郁繁茂的树叶,拂掠过车顶时发出一连串的寒翠声,仍未惊扰睡沉的东方乘客。她双睫密掩成两扇弧形的暗影,不知作了什么样怪梦,秀气的双层越蹙越深。
须臾,突来的一根拇指搓揉着皱起的眉心,冰凉的触感蓦然惊醒了困在一场恶梦中的虚渺意识。
东方女孩倏然睁开眼,倦困的大眼愣然的张望,除了额前的刘海,以及两个顽劣的小鬼头不理会司机的制止,持续推挤扭撞的嬉闹画面,什么也没有。
呼,原来是梦……
重重吁了口长气,吹了下刘海,调整斜倒的坐姿,罗蕾莱一脸困惑地眨动双睫,不由自主的揉揉眉心,心神不宁。
唔,大白天作起古怪的白日梦,真蠢。
心不在焉的视线飘向车窗外,一瞥见窗外飞逝的站牌,懒洋洋的东方少女惊跳起身,胡乱将杂志塞入背包内,仓惶之际,书签再次翩然掉落,她浑然不知,只顾着收拾身旁的杂物。
可怜的书签,原已躲过一劫,最终仍摆脱下了惨遭遗弃的命运。
匆匆按铃下车,东方的娇小身影火速奔向海德公园,逐渐消失在公车上的人能看见的范围中。
纤瘦的身形一路奔跑,惊飞了鹅卵石子路上大群抢食的灰鸽,斑杂的翎羽飞舞在天际,她捂压着帽顶,敏捷的跳过一排排空荡荡的长凳,彻底舍弃淑女精神。
一身低调暗色系的衣装,同样有着东方脸孔的俊俏男人,懒洋洋的坐在树阴下的长凳上,冷眼旁观一路驰奔而来的俏丽身影。
仿佛午后的休憩受到打扰,男人面色微露几丝不悦,没急着收下娇小人儿递来的对摺纸张,只是眯起眼以毫不遮掩的掂量目光看着她。
“东西都带齐了?”男人伸手接过,边抖开纸张边散漫地问,又瞄了她一眼。
“带齐了。”
她太过急躁不安的口吻惹得男人忍不住抬眸,不禁嘲弄道:“真看不出来你已经满二十岁,放心,收钱办事,我不会坑你。”
白皙的秀颜因为忍着怒气而僵硬了大半,罗蕾莱拼命压抑满腹的不满与猜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可恶,这个男人嚣张的态度竟令她联想起某个尘封在记忆中的烂人。
男人兀自瞄向左前方的喷水池,摊平掌心直朝她撩动指头。
她咕哝着边掏出一叠纸钞放进他掌中,心疼如绞的看着白花花的钞票消失在对方的口袋里。
罗蕾莱有些傻眼,“啊,大哥,你都不用数看看吗?”拜托,她刚刚交了将近两百英镑的“赃款”耶!
“我从不干赔本生意。”男人挑起眉,“后悔趁现在,最后机会喔。”
“放心,打从跟你接洽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你最好别耍我。”
“跟黑市打交道的代价绝对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确定做足了心理准备?”男人意味深长地抛给她一记警告的目光。
罗蕾莱耸了耸纤肩,自我解嘲道:“这就是没有包袱的好处,不必担心谁会因我而受伤,而我的存在与否……”
她超平常年龄的洒脱意外引出男人爽朗的笑意,“怎么,你该不会连个爱人都没有吧?”
心跳速度骤然失序,她慌得支支吾吾,“关、关你屁事啊。”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男人煞有介事地道:“不收费,纯粹帮忙,保证条件极优。”
罗蕾莱窘恼得晕红了双颊,“不、不必了,我可没饥渴到需要一个人口贩子来帮我介绍男人!”
“人口贩子?”男人反复玩味着这个称呼,目光略微迷茫,唇畔隐约牵起嘲弄的淡淡笑纹。“好久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喊我了,这样喊过我的人,你是第二个。”
他陷入回忆的低语罗蕾莱没有听清楚,她一脸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男人剑眉回神,从散乱成片段的记忆抽离,淡淡地回睨着她,半是戏谵半是认真地问道:“你有双胞胎姐妹吗?我一向对双胞胎特别优待。”
“神经病。”罗蕾莱直接赠送他一记白眼。
男人不怒反笑,扯整着窄身夹克站直伟岸的身躯。“明晚八点,在第二街区的基顿酒吧后巷碰头,希望你不会临阵退缩,我可不想乱坑同胞的钱。”
“放心,我也不会给你坑钱的机会。”罗蕾莱轻哼,揽起背包便掉头离开。
她的心思只放在明晚的计划上,并未注意到几尺之外枫树下的一道隐晦却不容忽略的颀长身影。
英伦式的下午,咕咕咕,喋喋不休的胖鸽亲昵黏人,徘徊在长凳边缘来回啄食,再度坐下的男人跷起长腿,捺着性子等待对方踱近。
“我是看在雪莱的份上才决定出手帮忙。”
由远处踱近的颐拔人影散漫的落坐,任由胖鸽啄着他的衣裤以及夹在指间的枫红书签。
“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让谁来帮我这个忙。”垂睨书签上娟秀的中文字迹,有着粗茧的指腹来回抚着每个字句,眸中有着淡淡的温暖。
“站在核心地位的感觉如何?”男人打趣问道。
“空虚。”
“得到家庭信任的感觉?”
“空虚。”拜伦近乎痴迷似的凝视着书签。
“擅自把属于罗兰的重要物品转赠给一个小女孩,下场应该挺惨的吧?”
“不过是一点不痛不痒的小惩戒,无妨。”
“既然当初决定利用她,现在这么工于心计密布暗桩,又是为了什么?”
“……逼她回头。”一寸寸眯起的浅色眼珠像兽瞳锁定了目标,炯炯慑人。
“她回头之后又怎样?”男人虽然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却又挺想知道后续发展。
“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背对着我往前走。”拜伦狂傲的俊容勾起深深的笑意。从一开始,剧本的编排便是操于他之手,后续的发展自然也是由他安排,绝不容许任何人脱稿演出,绝不。
这么说吧,女主角永远不可能逃离得了男主角的手掌心,无论这是一部电影或者是一本小说,更何况,她也从来不曾离开过他的掌控中。
眼前这幢专供留学生承租的公寓十分阳春,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勉强淡化了萦绕不散的凄清氛围,仿佛几缕英伦幽魂正徘徊在各个楼层,渴望一个归宿,不停喃喃低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