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四姑娘所作的画太精巧了,花儿含露,蝶儿争逐,栩栩如生,一手簪花小楷更是无人能敌,肯定拔得头筹。”
闻言,毛知佳微愕地抬眼,果真是孟氏。
今日这种场合,她怎么能来?而且还穿着一身正红,满头钗饰,后头还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她是谁家的当家主母。
佟熙娴笑了笑,并不作声,而毛知佳正打算抱着小奶灵离是非之地,岂料还是迟了一步。
“毕竟嫡庶有别,嫡出的就是这般出色夺目,哪像庶出的写得那般难以入目。”孟氏说着,目光扫过毛知佳。
毛知佳不禁想,她都趴着了还能中枪?
“孟姨娘此话不等于自打嘴巴?孟姨娘不也是个庶女,如今还成了个姨娘?我六妹妹虽然是个庶女,从小也不怎么受重视,可是至少我六妹妹是正室,嫁的还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一点是孟姨娘远比不上的。”佟熙娴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眸底。
毛知佳眨了眨眼,想起她大纲里也是有这么一段,不过那是佟熙娴嫁进府后,修理了孟氏。是说,这音量是不是大了一点,大夥都瞧过来了,就连姜氏也走来了。
孟氏眯起眼,眸底闪过一丝阴狠。“佟四姑娘好利的嘴,妾身不过是随口说说,佟四姑娘竟这般嘲讽嫡庶,这就是你平安侯府的家教?”
“你话里挑拨,心思不正,无关嫡庶,我六妹妹是庶女,可她的心思纯良,人虽傻气却真诚,哪像你嘴里贬低人,殊不知也眨低自己,你自己不知分寸,就别怪人反踩你一脚。”
“你!”
孟氏扬起手,佟熙娴却快一步抓住她的手,两人拉扯之中,佟熙娴被推倒在地,痛呼了声。
佟熙娴两个站在亭外的丫鬟赶忙走跑亭里,护着佟熙娴,张口骂道:“你怎么能推人呢?”
“我没有,少栽赃我,分明是她自个儿跌的!”孟氏怒目瞪着跌坐在地的佟熙娴,暗恼自己小觑她了,竟着了她的道。
“孟氏,你做什么!”姜氏快步进了亭内,瞧佟熙娴的小手按着脚踝处,回头瞪着孟氏。“谁允你到这儿来的?”
“是侯爷说我可以来的。”孟氏理直气壮地道。
一听是范遇让她来的,姜氏脸上忽青忽白,觉得她这张脸被践踏得无脸见人。
“况且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个儿跌的。”孟氏说着走向毛知佳,捏着手绢的手掐住了毛知佳的手腕,道:“你也瞧见了,对不?”
毛知佳觉得莫名其妙极了,从她这个角度哪能看到什么?
手腕被掐得疼,她想挣脱却被揪得更紧,身形颠了下,她怀里的小奶猫就朝孟氏的手指咬了口,吓得孟氏连退数步。
“你竟让你的猫咬我?”
毛知佳真的觉得委屈了,这才发现世界果然宽广,什么样的人都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高强。
“你们,把她给我押回去!”姜氏恼火地指着两个婆子。
“谁敢!”孟氏却像是发了疯,与姜氏杠上了,而且还扑向毛知佳想抓她怀里的猫。
毛知佳傻眼极了,拚命闪躲护着奶猫,可孟氏却像是失心疯,追着她打,还把手绢丢到她身上。
“二皇子驾到!”
一记喝声,让牡丹园这头的闹剧瞬间安静,一票女眷齐齐回过头,就见邹在麟走在前头,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个红了脸福身问安,不只是为了他俊雅玉面,更因为他的身分。
“你们在做什么?下去,你给我下去。”范遇冲向前,朝孟氏使着眼色。
孟氏抿了抿嘴,最终只能狼狈离去。
“一点小误会,还请二皇子别在意。”范遇回头陪着笑脸。
邹在麟懒得睬他,径自道:“本皇子来是为了宣布头筹。”说着,他朝范逸伸出手,却见范逸没打算把字画交给他,不禁压低声音道:“你想找写这字画的人,你得先把字画给我。”掐那么紧做什么,难不成他还会抢吗?
范逸吸了口气,将字画递给他,邹在麟随即在众人面前摊开字画。“这是谁写的?本皇子挑这幅字画为头筹,还打算买下这幅字画。”
一摊开,现场爆出抽气声,只见毛知佳喜出望外,抱着奶猫走向前,却被采薇一把扯回来。
范逸的目光瞬间锁定“佟熙妍”,心在狂跳着。
“就算夫人已经出阁了也不能太靠近其他男子。”采薇咬牙道:“而且这得要等侯爷夫人公布,您就别再往前走了。”
毛知佳乖乖地点着头,心想着不知道二皇子会出多少价买字画。这角色也是她设定的,是范逸知心好友,而且出手阔绰极了,她庆幸当初加了那么一点设定。
“禀二皇子,此乃妾身的弟妹写的。”姜氏说着,将佟熙妍拉到身旁。
瞬地,范逸屏住气息,黑眸眨也不眨。
“你的弟妹,不就是……”邹在麟不由看了范逸一眼,心里疑惑极了。这不就是他的妻子?既是他的妻子写的,难不成他都没见过,干什么那么震惊?
“范逸,怎么回事?”不会是夫妻联手要讹他的吧。
范逸说不出话,还无法平息内心的激动。
那幅字画里的诗,是刘禹锡的《赏牡丹》,这个世界并没有刘禹锡这一号人物,她必定与他一样来自同一个世界才会知道这首诗,而她的笔法俊迈有致,款体有型,分明就是毛毛!
可是,为什么他对她暗示了那么多回,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他说,他为了朋友的宏愿一起吃早斋的时候,她就应该怀疑,可是她没有,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事,可这字体……他不可能错认!
“范逸?”喂,装哑巴吗?邹在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他都说了要买字画,自然就得履约,再者这字画绝对值他高价买下。“范二夫人是否愿意割爱?”
“能入二皇子的眼是妾身的荣幸。”毛知佳笑眯眼道。
邹在麟打量着她,觉得这字体怎会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这真是太奇怪了,但这么多人作证,自然不会出差错。
“这样如何?”邹在麟朝她比了个一。
“好。”一百两吗?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她必须要争气一点,不要像是没见过一百两似的,她要大气一点,淡定一点。
邹在麟很满意地点头,朝身旁的护卫说了声。“一会回宫,差人送一千两给范二夫人。”他够哥儿们了吧,给他娘子做足面子。
毛知佳差点腿软,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一千两……哇哇哇,天啊,能不能让她尖叫两声?
不不不,她得忍到回院子才行,不能让范逸丢脸。
“范逸,我给你娘子博了点名声,改天请我喝酒。”
邹在麟拍拍他的胸膛,带着护卫先行离开,现场一票女眷看着毛知佳的眼神又羡又妒。
姜氏也没料到二皇子竟然大手笔买了字画,本来觉得牡丹宴被孟氏搞砸了,可二皇子这一出手,氛围又有所不同,教她不禁感激佟熙研,多亏她写了幅字画入了二皇子的眼。
正打算把彩头交给她,范逸却一把拉住了毛知佳。“大嫂,我与她有话要谈,先回院子。”
姜氏笑了笑,只道他们小夫妻正是浓情密意,一回头见佟熙娴直盯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姜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第八章 大房的毒计(1)
“二爷、二爷,走慢一点,我有点喘不过气。”
毛知佳一只手给拉着,她得小跑步才能不被他拉倒在地,她今天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心情大起大落,现在觉得胸口闷闷的,他要是再不放开她,她怕她等一下会昏倒。
范逸蓦地停下脚步,也不管路上有下人经过,硬是将她打横抱起,她吓得险些尖叫,一手抓着他,一手抱着奶猫。
“二爷,你……”她话还没说完,他开始奔跑了。
天啊,太晃了,她有点反胃想吐。
直到范逸将她抱回擎天院,她还觉得有些头晕脑胀,脚步有点虚浮。
“二爷,我虽然说要去北镇抚司,但也不用这么急啊。”她真的觉得不太舒服,胸口像是在翻搅。
范逸像是想到什么,突道:“你说周正沇是你表哥?”
“是啊。”她无力地坐在榻上。
“……牙行里有一幅字画,是草书为体,是你写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幅,如果……”说到一半,她痛苦地皱起眉,手不断地轻拍着胸口。
“你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是被你颠的,觉得想吐。”她觉得坐不住了,身形往旁一倒,怀里的小奶猫没抱好掉在榻上,她赶忙查看,却发现奶猫像是昏了似的,嘴巴还吐出白沫。
“小家伙,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范逸抓起小奶猫,凑到鼻间嗅闻。
“它……刚刚还好好的,吃了牛奶还有肉末……它……”她说着,气息渐乱,觉得呼吸不上来。“我……不太舒服……”
“你刚刚在席上吃了什么?”他急声问着。
“我什么都没吃……”话落,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卷走她的意识。
“你……毛毛、毛毛!”瞧她无一丝反应,他随即朝门外吼道:“来人,把罗与找来,快!”
他回到榻边,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老天,别整他,他还没与她相认,没好好地跟她说句话,不能就这样夺走她!
“毒?”
房里响起范逸压抑又愤怒的沉嗓。
“确实是毒,幸好发现得早,喝几服药将养个几天就无碍了。”罗与压低音量说着。
“可是她说她并没有吃任何东西。”
“但夫人确实是中毒的脉象。”
范逸沉着眉头,思索片刻,想起了那只奶猫。“那只猫呢?”
“许也是中毒,刚刚灌了解毒汤,它吐了几口黑血出来,再注意个两天,能醒就有救。”
“人跟猫都中毒,她说猫儿吃了牛奶和肉末,可她什么都没吃……”范逸沉吟着。“她人在牡丹园里赏花,若是薰香下毒也不合理,又未吃喝……”
“还有一种可能。”罗与突道。
“什么可能?”
“撒毒,只要粉末触及肌肤也可能中毒。”
范逸回想他带她回院子时,她把奶猫抱在怀里,而他把她抱在怀里……
“罗与,你给我把个脉吧。”
两人在桌旁坐下,罗与闭着眼静心把着脉,半晌才突地张眼。“大人也有中毒的迹象,虽不显,但还是得解毒。”
“那么,也许可以推敲有人在她衣上撒了毒。”他沉吟了下,“罗与,你让重恩把她的丫鬟带过来,你赶紧去熬药。”
“二爷,如果真的是夫人身上沾了毒粉,还请二爷赶紧换身衣服才是。”
“知道了,你先去处理。”
罗与应了声便离开,在范逸换了套月牙白常服后,纪重恩便把采薇带了进来。
“二爷,夫人怎么了?”她急问着。
夫人被带回来,她也就跟着回来,谁知道却见二爷急吼吼地让人把罗与找来,如今见夫人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她的心都快凉了。
范逸垂着眼打量她,半晌才道:“今日夫人与谁有接触?”
采薇虽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将从早至今的事,钜细靡遗、无一遗漏地告知。
“……后来孟姨娘却像是发疯一样追着夫人打,最后还把手绢往夫人身上丢……然后,二皇子来了,再后来夫人就被二爷带回来了。”
“孟姨娘?”他沉声喃着。
牡丹宴年年有,没什么稀奇,他回来是因为她差人告知她要见他,他才特地赶回来,顺便想看看范遇会耍什么手段,没想到竟是拐了个大弯毒杀他。
把毒撒在她身上,想藉此过到他身上,真亏他们想得到!
“二爷,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范逸侧眼睨去,突地单手捂着胸口痛吟了声,纪重恩见状随即奔上前去。
“二爷,要找罗与过来吗?”
“去……”话未完,他已经厥了过去。
纪重恩抽了口气,冲到门边向外吼道:“二爷厥过去了,让罗与赶紧过来!”
霎时整个擎天院动了起来,唯有采薇还在状况外,揣揣不安地看着房里的人来来去去,最终就连她也被请到外头,可她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晚,范逸中毒的消息就传到范遇耳里。
“这都是你的功劳,芳娘。”范遇迫不及待地将这好消息告诉她。
“哼,还说呢,你今日凶了我,还让我在下人面前丢尽颜面……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作践自己?那毒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连我也会中毒的。”孟氏满面委屈地道。
“我的心肝,你不是先喝了解药?不会有事的。”
“还不都是为了你,否则我何必冒这等风险?”
照她原本的计划,佟熙妍应该会在倒地后被人送回擎天院,待范逸过去时,碰触之间必定会有所沾染,然而碰巧范逸提早到,还把人给带回院子,只能说连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
范遇抱着她亲了又亲,在他眼里,她远比姜氏还要知道替他盘算,也算准了唯有范逸一死,才能得到范逸的一切,除去了贵人的绊脚石,他定能得到贵人的青睐。
“只要范逸一死,他世袭的指挥同知一职就会落在你头上,有了实力,贵人看重你,还怕不平步青云?”孟氏贴在他胸膛上软声喃着。“拚着让你能继承他职位的分上,我能做的都做了,狠下心来是为了你,造了孽也是为了你,可我就是愿意,谁让我就这么傻?”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官职,大邹的律例是正三品以上为流官,从三品以下为世官,世官可世袭,流官无世袭,要是这时再不动手,待他成了流官再动手也没太大意义。顶多是替贵人去眼中钉,得贵人多点关照罢了。
范遇听得心花怒放,心想孟氏就是最懂他的解语花,凡事都替他打点安排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今晚,自然是宿在这里,梦想着明日一早就能得到范逸的死讯。
擎天院。
范逸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双眼眨也不眨,直瞅着脸色依旧苍白的毛知佳。
她到底是不是他的毛毛?
打一开始,他就觉得她很像毛毛,她蹙眉就揉眉心的习惯,是因为他不喜欢她皱眉头,只要她一皴,他就戳眉心,告诉她皴眉就跟叹气一样,会把福气都赶走。
初见她做这个动作时,他忍不住多关注她一些,还有每每她心虚时的呵呵干笑声、她吃早斋的习惯,都让他无法不在意。
而相处之间,更加发觉她的性情实在太相似,可是他试探过,她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撼动。
她所写的字画,可以说是让他万分确认的一点,但如果她真的是毛毛,为什么她从没怀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