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范姜的男人是否已娶妻?”
“我不知道,大人,我只是个痴迷于字画的商贾,他把画卖给我,我就收了,如此而已。”周正沇一脸懊恼地道。横竖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否认到底就是。
范逸面无表情地垂下长睫。“周正沇,把名叫范姜的男人去向交代清楚,待找到他之后,本官就放你走。”
周正沇怔愣地看着他,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要上哪去找一个他虚设的人?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你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本官就是强人所难,你又能如何?想离开这里,就得先找到人,否则你就继续待着。”话落,他转身就走。
这么多年了,也许毛毛已经嫁作人妇,但不管怎样,他都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展清看着范逸离去的背影,万分同情周正沇,便对他道:“你呢,赶紧想法子联系到人,否则你后半辈子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周正沇怒目以对,不懂自己怎会遭了这无妄之灾。
一个不存在的人要怎么找?如今,他只能期待熙妍知晓这事,能够替他求情,把这事给圆了过去,否则……他想都不敢想了。
第六章 熟悉的字迹(2)
别说周正沇急,毛知佳比他更急。更气人的是,她等不到范逸回府已经够心烦了,偏偏府里这当头牡丹宴还继续办,她真不知道大嫂的脑袋在想什么。
陆管事的事才过多久,她竟然毫无顾忌地办宴,而且还邀她一同招待女眷,天晓得她有多不擅长应付陌生人,况且心里还担忧着表哥,搞得她这几天没一天睡得好的。
“夫人,二爷差人送了几身新衣裳和头面过来。”采薇从外头走来时,努力地抿住嘴角的笑意,就怕夫人又误解她想爬上二爷的床。
毛知佳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排解她的防备,也只能随她了。“你可有问来的人,二爷今儿个可会回来?”
“问了,送来的人是纪护卫,他说二爷今日必会赶回来。”
“那就好。”得要先见上一面,她才能问清始末原由,厘清误会是如何产生的。
采薇将银红色的宽领襦衫往桌上一摆,这才瞧见同色的八幅裙绣着流光绣,惊艳不已。“这衣料以往只听人说过,没想到有一日竟能亲眼目睹。”
“很好吗?”
“真正的上品,这可得要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能穿的,一般手无实权的勳贵家眷是没法子穿的。”
“……这样不会太显眼吗?”
他到底是要帮她还是害她?这不就是意味着她能穿,大嫂却不能穿?一会她可是要陪大嫂一起招待女眷,那些京里的贵女贵妇一个个练就火眼金睛,如果连采薇都看得出来的衣料,那些人会看不出来吗?到时候就不知道又要在后头编排什么无聊的八卦了。
“可这是二爷替夫人准备的,搭这套头面真是精致极了。”
采薇打开一只木匣,里头果真是整套的头面,挑心、掩鬓、小插、分心,上头镶嵌的红宝石反射出艳丽的流光,教她暗暗惊呼。
毛知佳看了眼,虽说对首饰没太大兴趣,可也被这鬼斧神工的工艺制品给吓住了。这一套头面竟是用金子打造成薄如蝉翼的牡丹花,中间再缀以红宝石……哇,这根本是艺术品等级了。
“夫人赶紧坐下,奴婢替夫人好好簪上。”
“你可千万别给我全都簪上。”以防采薇自作主张,她赶忙挑了一支挑心和两支掩鬓。“这样就够了。”她今年才十五岁,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般珠光宝气,挑个一两样簪上才不会显得俗气。
采薇有些失望,毕竟她从没机会可以用上整套头面,偏夫人不让她试手。
她边整理掩鬓边说着第一手消息。“奴婢听府里的嬷嬷说了,每年府里四月都会办牡丹宴,虽名为赏花,但男宾女眷都会到,说白一点就等同是替尚未婚嫁的男女凑对,有意思的人就会上门。”
“原来如此。”难怪就算府里闹出人命还是照样举行。
待采薇将她打理好,她才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有点被吓到,忍不住想果真是人要衣装,作了打扮再上了点妆,这张本就出色的脸蛋就更显丰采了。
“二夫人,海棠姊姊来了。”外头洒扫的小丫鬟喊着。
“知道了。”她缓缓起身,和采薇走到外头。
海棠一见到她,不禁双眼发直,原以为二夫人年纪还轻,显得天真烂漫了些,可稍作打扮,通身气质倒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味道。
“劳烦你走这一趟。”毛知佳由衷道,实在是这府邸很大,她每次从擎天院走到主屋,就觉得自己逛了一座大公园,走得她腿酸。
可话才说完,发现后腰又被掐了下,她吓得回头望去,刚好对上采薇错愕的神情,她不禁低笑出声,道:“这样很好,往后我就会记得。”很好,就是这样,不需要跟她保持莫名其妙的距离。
采薇讪讪地低下头,暗骂自己又失了分寸,可夫人也不对,就跟她说了,没有主子跟奴婢说劳烦还是多谢什么的,夫人真是不长记性,压根不知道太过纵容,下人就会爬到她头上。
毛知佳心情好得很,跟着海棠朝主屋方向而去。
来到大门后头的影壁,姜氏一瞧见她,颇为惊艳,拉着她的手直夸着。
“二爷真是有心了。”姜氏说话的同时,眸底闪过一丝怅然。曾经她与夫君也有过这么一段相知相惜的日子,可自从孟氏进门,他们夫妻就渐行渐远了。
毛知佳干笑以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最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而且她也不知道范逸是怎么打算的,反正他都送了,她穿戴就是,横竖今天这种日子确实需要一点饰品充门面。
前头有客人上门,姜氏带着她上前迎接,一一介绍着。
毛知佳只能跟着陪笑,尽其可能地把人和名字对上记住,但到底能记得几个,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一边陪笑,一边注意着大门那头。
上门的客人基于男女不同席的礼仪,男客是朝另一头走,但不管怎样一定会经过大门,所以待在这里,只要范逸进门,她头一个就能瞧见,可是随着上门的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不见范逸的身影,她不自觉地焦急着。
要是等一下碰不到他,他会不会露个脸后又跑了?
唉,到底该怎么办?周正沇已经被关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七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刑求,她实在是担心极了,很怕自己为了私心创造出的角色,却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被弄死,她这不是成了间接的凶手?
忖着,余光瞥见身穿玄袍的范逸,她立即喜笑颜开,不假思索地喊,“二爷!”
范逸顿了下,朝她这头望来,就见她不住地朝自己挥手,教他不由被勾出了几许真心的笑意,也扫除了些许心底的阴霾。
“二弟多日未归,你就过去与他说几句吧。”
耳边传来姜氏隐忍笑意的声嗓,毛知佳不解望去,就见几个还在交谈中的女眷,一个个抿着嘴不敢笑,她才惊觉自己有多丢脸。
姜氏是好心替她解释,掩饰她的出格,但如此一来,她们不就以为她想丈夫想疯了,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人……真的满丢脸的。
“大嫂,我跟二爷说几句,去去就来。”她低着头,朝众人福了福身,本想用跑的,但赶紧稳住步子,慢慢地走向他。
“范二夫人真是真性情。”有人如是道。
话是这么说,但那表情却像是十足在嘲笑她不懂礼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女。
姜氏看了那人一眼,笑道:“确实是真性情,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还有几个能如她这般恣意且讨夫君欢心?”脸上平和,话里藏刺,暗讽开口之人就是没有这分直率才会与夫君离心。
那人不敢再开口,只得悻悻然地退到一旁。
范逸直睇着她缓缓走来的身影,在炽热的阳光底下,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看见她了。
毛毛,可爱的邻家妹妹,有点直率又有些别扭的小女孩,在他看顾下成了个少女,再变成了成熟的女子……他好想她,想得都快要疯了。
“二爷累了?”走近后她才发现他的气色不太好,猜测他八成又熬夜少眠。
“不碍事,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回过神,唇角抹着和煦却疏离的笑意。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用指头推开眉心,才又说:“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可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怪了,这人刚刚还很开心的,怎么突然对她疏离了?
“什么事?”
“那个……我听说周氏牙行的老板被锦衣卫带回北镇抚司了。”
“你识得他?”
毛知佳点了点头。“他是我表哥。”
范逸有些意外她和周正沇竟是表兄妹关系,近来忙着查案,又没将她搁在心上,以至于没差人去查查她的底细和往来之人。
“所以你想替他求情?”她的胆子真是忒大,竟敢为了一个表哥求到他面前,看来是他太纵容她,让她以为可以在他面前放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被带进北镇抚司。”
“锦衣卫查案中,不方便透露。”他淡道。
“可是我表哥不是个会作奸犯科的人,我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你能不能让我去外视他,让我把事问清楚,这样一来,也许对案情有帮助。”
“你何以认为他未交代清楚?”
“他要是交代清楚了,还会被押在牢里吗?有罪就判刑了,无罪就释放了,还押着就是因为他可能不吐实还是怎地,说不准我去见见他,他会把他不肯说的就跟我说了。”她设定的周正沇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哪可能与人同谋,这会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还赔上家产。
范逸微眯起眼,总觉她和一般姑娘比较起来显得不寻常。她的分析很精准,想法也客观,只可惜她并不清楚他是为了什么才扣住周正沇。
“你与他极为熟识?”
“表哥嘛,小时候常有往来,后来我姨娘去世了,两家才断了往来。”
“所以,只要你去问他,他肯定什么都会对你说?”
“我想应该可以。”
范逸沉吟了下。“那好,待今日筵席散了,我带你去北镇抚司。”
毛知佳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他。“二爷,谢谢你,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范逸心头一震,垂眼看着身量不过及胸的她,这一瞬间,他想起的是那年毛知佳生日时,他送了一套她寻找已久的全套文房四宝,她就是像这样开心地抱着他,不断地道谢。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容顔无一处相似,但她的习性和一举一动,甚至是口吻都让他觉得好熟悉,是他太思念了以至于无法判断,还是她很可能就是她?
“毛……”
“哇!”
不远处的声响让范逸滑到舌尖上的话咽了下去,抬眼就见罗与半遮着脸,已经回身转过去。
毛知佳这瞬间也察觉自己太荒唐,赶忙放开他,掩饰羞赧地道:“二爷,咱们说好了,一会筵席散了,你要带我去北镇抚司喔。”
范逸垂着长睫,轻应了声。
她勾唇笑着,杏眼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咱们晚点见。”
他直睇着她转过身,缓缓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二爷这是对夫人上心了?”罗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问着。
范逸回过神,敛笑的神情,冷鸷得教罗与不敢打趣,摸摸鼻子,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第七章 牡丹宴的闹剧(1)
打从得到范逸的承诺之后,毛知佳一直保持着愉快的笑容,哪怕是她在不耐烦的应酬里,也可以笑得很开心。即便还没见到周正沇,但她就是觉得只要能见到他,这事肯定有解。
幸好范逸很好说话,就像是隔壁恶人一样,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抱起来的感觉……她一顿,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多荒唐的举动。
天,她竟然无意识地抱住一个男人?
她是很开心没错,可开心到抱住他?为什么她会这么做?就算他和范姜逸再怎么相似,他终究不是他,她怎么会做出这般丢人的动作?
“熙妍,你身子不适吗?”
耳边传来姜氏担忧的询问,她猛地回神,干笑了声,“没事,我很好。”
“可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她愣愣地摸着脸,发现果真烫烫的。她不会愚蠢地把范逸当成范姜逸吧?她没这么蠢吧,心里很清楚的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可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他了?
“可不是?瞧,二夫人嫣红的脸蛋艳过了她头上的红宝石簪,不过这般艳色的红宝石倒是不多见。”跟在姜氏身旁的官夫人赞道。
毛知佳看着那位官夫人只能呵呵陪着干笑,道:“对啊。”
姜氏不禁微皱眉,像是明白为何她笑脸灿烂话不多了。
正当场子好像突然冷了的同时,采薇蹲下身道:“二夫人,您的鞋面沾了灰,奴婢给您擦擦……”她抽出手绢擦了两下又道:“二夫人,似乎擦不掉呢,要不二夫人到那头等奴婢一下,奴婢去蘸、点水。”
毛知佳盯着自己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鞋面,对上采薇不住眨眼的动作,她便应了声,朝姜氏和那位官夫人道:“对不住,我去处理一下。”
“不打紧,去吧。”姜氏像是看穿她的困窘,便带着官夫人走到一旁赏花。
“夫人,人家这样问您时,您就要回夸人家的首饰或衣料。”采薇见人走远了,压低声量说着。
“可是我不知道她的首饰是什么材质,也不知道衣料是哪种衣料。”她必须说,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她对这些东西都没研究,而且她身边也没有好到可以和她讨论这种物品的好姊妹。
“您可以说她的钗好美,是在哪打造的,剩下的她会告诉您,您就会知道那是什么衣料,首饰是什么材质。”采薇就知道夫人肯定啥都不懂,可是不懂也有不懂的做法,吹捧对方两句是必要的。
“喔……”唉,说话真的很难呢。她是个天生的句点王,除了钻研自己有兴趣的,其他的都装不进去脑袋,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懒得与人打交道嘛。
“夫人往后势必也要和京中的女眷往来,一些人情世故定是要学的,您可以跟在侯爷夫人身边多看多学习。”采薇由衷道。她毕竟只是个丫鬟,所学的都是以往在平安侯府里学的,能教的有限。
毛知佳点着头,认为采薇真的是一心为她,一点也不嫌采薇麻烦。
“六妹。”
熟悉的嗓音传来,毛知佳顿了下,回头望去,喊道:“四姊……”
奇怪,这几日光担心周正沇,她早就把寄帖子的事给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所以她并没有寄帖子给佟熙娴,怎么她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