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葵一肚子的鸟气登时憋出火来,抛了句:“没糖吃就算了!”
摆着一张臭脸出门,跨大的步履走的急,头也没回去看田大老板跟上来了没有。
愈想愈恼--
真他奶奶的……蠢老鼠心甘情愿的让他奸一下会死啊!
几辆货运马车停在花葵所接手的旧纺织坊外头,几名工人纷纷卸货,搬运一捆捆的枲麻进入坊里。
待所有货物卸完,花葵一一清点货量确实无误,当下交给田大老板一张银票。
转由他人之手,银票入帐后,仍是回到自己的口袋。真正的交易金额仅是买进纺织物料的价钱,尚无他人知晓永旗商行归属谁的名义。
田大老板跟在身边像条狗似的巴结道:“花爷,我已经遵照您的吩咐,货量如期运来。”
“嗯,这批枲麻可制不少温袍,冬令时节,所需量高。而章氏纺织坊一向以丝麻做为制衣主要材料,销售丝织的价格虽高,但穿着得起丝织品的人,在百户之中也只有一两户而已。且,丝帛虽美观,却不耐用,麻料则是一般常服所需。可,枲麻的特色在于它软且韧,制成温袍既轻又暖,适合各种贫富阶级的人穿着,其经济效益高于丝麻甚多。在制作上也无需费时纺织,减少人力的消耗。”
田大老板听完分析之后,不断点头称:“是。”心想:真不愧是个商人,脑筋动得快且精打细算。但是……花爷怎会如此熟悉与了解纺织生意?
着实不像是短期之内才接触纺织业的生意人……
田大老板跟着花爷一道巡视坊里的纺织工作进度;看着纺织工人们在择茧、治丝、缫丝、调丝、纺车等,经过一道道繁复的手续才织成布,最后经过染色,红、蓝、绿等布料披挂在坊内空旷处,形成一片赏心悦目的绚烂色彩。
花爷置身其中,令人有种宛若见到幻象的错觉,那俊美的容颜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影像重叠,“喝──”织匠老师傅倒抽了好几口气,一瞬掉了用来染色的红花饼,须臾回过神来,折腰拾起且连连摇头自语:“难怪会这么眼熟……原来是像极了敏娘。”
花葵沉思了会儿,问道:“田大老板,到目前为止已经买断了几处养蚕户?”
“禀告花爷,可买断了不少呢。”永旗商行藉着之前运送纺织物料的这一层关系,暗中进行哄抬价格,一一签下不少养蚕户。“将来,章氏纺织坊将面临物料短缺的困境。”
“呵……”花葵的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冷笑,“我倒想看看那老女人得知后,还能睡得安稳么。”
充满算计的脸色阴沉,环顾这旧坊的环境,至今仍有时光倒朔之感──织坊内的旧纺车、织布花机、小机和印象中的熟面孔皆布满岁月的痕迹……
花葵踱至织匠老师傅的身边,低头瞧老师傅将红花饼放入乌梅水内煎煮,再加入稻杆灰,使红色染质更稳定、更鲜。
“老师傅的染色技术精湛,可有再收徒儿?”
老师傅怔了怔,想起以前总是跟前跟后的小徒儿,两双手染成五颜六色,抹花了像极他母亲的小脸。
小徒弟若是还在,算算年纪和花爷相仿。老师傅倏地眼眶一热,低头闷道:“我年纪大了,记不住到底教过多少徒儿,却忘不了最聪颖的那一个。”
“染料的作用受酸碱度的影响,酸性时附在衣帛上,碱性时褪色。须注意仅有白丝可染红色,黄丝无法染。生丝经过煮练后,才成熟丝,约每10两会减轻一些重量,老师傅,我说的对否?”
“对……”老师傅瞠目结舌,“你你你……”个老半天,也问不出什么。
“老师傅吃惊?”
“花爷,你学过?”
“是曾有名师指点。”花葵仿佛谈论天气一般,又道:“老师傅宅心仁厚,您有个徒儿也忘不了您每回都将午膳分一半给他吃呢。”
一瞬,织匠老师傅楞了好久、好久,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花葵的嘴角噙着笑意,答非所问:“老师傅,从今日起,纺织坊的工作将投入一半人力来生产棉布,这纺织坊的工人与工作分配,以后就交由您安排处理了。”
老师傅说:“好……”怔怔的目送花爷同矮胖的田老板一道离去。
霎时,脑海回忆着当年曾有人说过:‘老师傅,我以后也要有自己的纺织坊,我要让娘有过好日子可过,老师傅就来帮我管工人,好不好?’“好……”织匠老师傅满脸热泪盈眶,抬手一抹,一时不察抹花了脸,就像当年的徒儿,每回被纺织坊的人欺负,总在脸上留下了痕迹……
“葵还没回家。小银子回家了,爷爷也睡觉了。”郝古毅呆坐在门口等葵回家。
油铺已经打烊,可是他不会算帐本,葵就会。
“啪!”
他打自己的脸颊一下,有蚊子咬他。
葵有买柚子回家,抬头望着门边,柚子皮还没有晒干。“不可以点火。”郝古毅警惕自己,要小心火烛。
半晌后,郝古毅不断着哈欠,渐渐垂下眼睫又倏的撑开,执拗的不让自己睡着。
坚持望着前方,直到一道阴影凑近将他完全笼罩,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葵回来了。”他叫。
“你又抱着竹筒,不怕被别人抢走吗。”花葵瞪着他骂:“何必等我。”
蠢老鼠既给他期待,同时又让感到他失落。
郝古毅递出油桶,说明:“葵还没有放喜欢我的钱。”
死要钱……。花葵咬咬牙,问:“还没放钱给你,你就睡不着是不是?”延续早上出门前的火气,花葵存心找他麻烦。
郝古毅抬手揉揉双眼,仍坚持说道:“葵要放喜欢的钱给我,我才可以亲亲。”
晃着竹筒,“唰唰唰”的摇出声响,无形的坚持他的喜欢就是这么一回事。
蓦然,所有的火气消弥于无形,花葵随手掏出身上的零散铜板,弯身一文接一文的塞进竹筒,“叩叩叩”的响着他愈陷愈深的喜欢之情。
葵的脸颊就在嘴边,鼻端渗入淡淡的酒香,郝古毅缓缓的垂下眼帘,自然而然的凑唇印上微笑的嘴。
四片唇瓣胶着的瞬间,两人皆尝到了甜甜的滋味……
浅吻不过眨眼就结束,花葵随即将人儿给抱来身上,一只手臂立刻环在颈项,亲密的攀着不放。
花葵不再计较他若有似无的喜欢,跨过门槛之际也同时说道:“我想继续吃糖。”
郝古毅迷迷糊糊的说:“好。”闭上眼之前,想着葵的嘴巴甜甜的,一定是偷吃掉了他会给的糖。
花葵将人轻放于柔软的床榻,取走他抱在胸前的竹筒,脱下他的鞋,拉起棉被包覆这副纯净的躯体。
坐在床沿,俯身细凝他熟睡的酣样,“小老鼠……”轻唤着,注意那卷翘的眼睫眨也没眨,唇角弯弯的似在笑--刹那,舍不得把人儿吵醒……
花葵落唇在粉嫩的脸颊偷香,贪恋的眼神柔和,怀抱的温柔海只愿沉溺着这只小老鼠,奢望小老鼠紧紧抓着他当浮木不放。“心都掏出来给你了,爱这种见鬼的东西……还真他奶奶的没有道理!”
花葵自言自语,又轻叹了声,没奸了睡得香甜的蠢老鼠,随手探入衣袖内掏出几颗糖,放在枕边好让蠢老鼠一早睁眼就能看见--他费心的诱拐……
花葵从洗澡间踱出,途经院子,眼角的馀光瞥见老废物杵着拐杖在发什么愣?
郝爷爷轻咳了会儿,今夜梦见老伴;时光回朔到年轻的时候,她站在菜田里,手捧着刚摘的青嫩菜叶,斗笠下的容颜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孙子和老伴有几分相似,微笑的时候,脸上总是漾着浅浅的小酒窝……
犀利的眼一眯,老废物望着月色,眼角泛着泪光,见他提袖抹去,花葵在此时开口问道:“深夜的露水凝重,你怎不多披件衣裳,莫非你想犯咳嗽的老毛病?”
郝爷爷缓缓的转过头来,昏花的老眼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内心顿觉五味杂陈--不甚欣赏这男人不知敬老尊贤,惧怕那散发一身的邪气,既恶霸又我行我素的个性,以及冰冷的言语对待是不将任何人放入眼里。
然,环境复杂的男人对孙子好却是不争的事实;仿佛也对他保证似的,开油铺来解决他曾说出口的忧虑。
郝爷爷自知来日无多,于是说道:“爷,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而已。他傻,将来若是令爷失了兴趣,请您给他一条生路,这油铺子别收回好么?”
花葵拧眉,瞪了老废物一眼,问:“你在恶咒什么,你以为我吃饱撑着就只会玩弄傻瓜?”
呿!
他碎了声,“那蠢东西令我又爱又恨,真他奶奶的……”咬咬牙,继续骂:“就是有你这老糊涂,才会有更糊涂的子孙。幸好只有一个,万一多来几个糊涂鬼,我肯定会英年早逝,活活被你们给气死!”
哼!
他转身拂袖离去,推开房门之前,回头对老废物说:“你的担心根本是杞人忧天。我若是玩弄,早就对他厌了,不会沿续到今日,还在担心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你只烦恼他往后会不会饿肚子,我却烦恼等到像你一样老了,喜欢的人仍是搞不清楚什么是喜欢,或只是习惯我的存在而已。”
“砰!”
心情不佳的关上门,花葵吹熄桌上烛火,上床去欺压着小老鼠--“嗯……”郝古毅发出难受的嘤咛,睡得迷迷糊糊,身体反射性的蠕动挣扎。
花葵分别拉开他的双手,掌心一握,两人的指节纠缠一起;俊美的容颜枕在他的耳畔,贪婪汲取他身上的酣甜滋味……
敛下浓密的眼睫,入睡前,不禁思忖自己非常自私--一旦付出就要求回收。
汲汲营营一份爱恋的情感,掏心掏肺当筹码,随着时日愈来愈久,就愈想得到同等的回应。
即使对方是个不识情爱的傻瓜,他也不觉得腻、不嫌累,只求怀里的傻瓜也好喜欢他……
房外的郝爷爷仍杵在原地怔然不已,想着孙子不再只是听他当初的交代去服伺男人而已。
平凡的生活是接受与习惯男人的存在;就像养鸡、照顾爷爷、卖油……
莫名的--
他开始同情环境复杂的男人是不是喜欢错对象了?
第五章
郝古毅每天早晨都收到甜滋滋的糖果,一颗颗的数了数,然后放入口袋当宝贝似的。
他舍不得把糖果分给小银子吃,因为是葵给他的。
如往常一般,他到院子里喂鸡群,五只小鸡长大了,有三只会孵蛋,葵又帮他盖了新鸡窝给母鸡,三只公鸡另外住在一起,花花母鸡带着三只小鸡到处啄食。
“它们好可爱。”郝古毅洒完了所有的饲料,眉开眼笑的离开鸡舍。
葵把院子围起来,大鸡、小鸡就不会乱跑,也不会去踩好漂亮的小花朵。他将竹制的鸡舍围栏勾上铁钩,旋身到厨房继续忙。
尔后,郝古毅端着早膳去厅堂,叫:“爷爷,吃饭。”
“好。搁着吧。”
郝爷爷行动缓慢的入座,孙子非常贴心的帮他盛粥,夹菜,取筷子。
日复一日,他甘于如此平凡的生活,也感激男人对他们爷孙俩的照顾。郝爷爷搁着拐杖,招手唤:“古毅,过来坐下,爷爷有话问你。”
“哦,好。我有听话。”郝古毅搁下托盘,乖巧的坐在爷爷身边,低垂着头,剥开由口袋取出来的糖果,放进嘴里含着,抬头对爷爷露出甜甜的笑靥。
郝爷爷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后,才问:“古毅,大爷是不是对你很好?”
郝古毅笑弯了眉眼,点点头,发出“嗯嗯”两声来回应。
“如果有一天,大爷不在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郝古毅摇摇头。想着葵不会不在;葵每天都在太阳快要不见的时候,会回家吃饭。
郝爷爷不禁皱眉,孙子是傻子,什么也不懂,果然无法回应男人的感情。为了再次确定,又问:“如果大爷不在,就不会再帮你盖鸡窝,无法买糖果给你吃,买菜或买衣裳、鞋子给你,你不会不习惯或是感到心里难受吗?”孙子明白难受的意思,应该不会会错意,可以准确的回答对男人的感觉。究竟有没有喜欢?
郝古毅依然摇了摇头。
他很确定葵会帮他盖鸡窝,会买好多东西,会天天给他糖,会放好多好喜欢的钱给他。
他笑得甜滋滋的,猛摇头,非常确定--葵都会在。不像爷爷说的,葵不在。
他要去叫葵起床吃饭。郝古毅拿着托盘离开座位,回头就看见葵在厅堂门口,甜甜的滋味入喉,清秀的脸庞露出更深的小酒窝。
简直像讽刺似的……原来,蠢老鼠仅是习惯他的存在。花葵阴鸷的双眸盯着蠢老鼠笑眯眯的经过身旁,“喀!”双拳倏的握紧,正克制自己回头去掐死蠢老鼠算了!
沉着脸,上前看着蠢老鼠每日习惯煮的早膳,清粥配小菜。霎时,食不下咽,花葵骤然抬脚踹倒椅子来泄恨!
“磅!”
郝爷爷登时吓了好一大跳,心下仿佛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脸色倏地发白,连连口吃:“爷……古毅他……”
犀利的目光一扫,花葵憋着满肚子的窝囊气,没迁怒于老废物。
凝窒的气氛在偌大的厅堂形成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郝爷爷神色黯然的垂下头,歉然道:“爷,他傻,什么也不懂。”
“我明白。”
花葵别开视线,凝望门外,喜欢的心情渐渐跌落谷底--蠢老鼠习惯等门、习惯收了钱才亲亲、习惯他的诱拐,甚至习惯他的喜欢……
花葵老大不爽的直呕气,不论看什么都不顺眼--出门前,瞪着蠢老鼠抬手抹鼻涕,他叫:“过来!”
小银子会看人脸色的功夫厉害,机伶的抢来郝主子手中的油瓶,“我来秤油就好。”花爷不高兴呢,那凶恶的语气少有。
“葵不要好凶。”郝古毅看隔壁商家的胖大婶吓了好一大跳,赶紧放着钱就走。
呆望着店门口,郝古毅说:“葵吓走客人了。”胖大婶这次买油没有听他说谢谢。
花葵哪理会油铺生意好不好,他命令:“去拿件衣裳披上,然后跟我出门。店铺就交给小银子看顾。”
“葵要带我去买糖么?”郝古毅的眼睛一亮,好喜欢葵对他好。
花葵暗自咬牙的说:“当然会买糖给你。”绝对不是习惯使然,是宠……宠到死为止!
“真的吗。”郝古毅又提袖擦鼻子,磨得红通通。
花葵愈看愈不顺眼,他吼:“还不快去!”
“哦,我去拿衣裳。”郝古毅立刻回房,以免葵又吼又叫。
他才不像这蠢老鼠这么没良心。花葵双手环胸,妖美的眼散发狠戾的光芒--所有的煞气射向蠢老鼠的后脑杓,直到他消失在连接三合院的后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