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在一间模特儿经纪公司,见过几次面,这人性格高傲又爱乱搞,不是他想交际的对象。只见史密斯在酒吧昏蒙的灯光下笑得不怀好意。「最近挺出锋头啊!先是把上了那个女魔头,后来又上了赛雅的床,你倒是挺能干的。」
四周多是看热闹的,听着史密斯饱含隐喻的话开始嘻嘻笑了起来,雷伊凡拧眉,音调倏地变得有些沈。「这什么意思?」
史密斯想到自己被撤换的事本就一肚子气,又见这个后生在取代自己以后混得风生水起,早就记恨在心,那一切本该是属于他的!「你要不要教教大家你是怎么把上那女人的?好让大伙儿也跟着学习一下,看她平常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搞不好到了床上是个荡妇……」
「砰」、「锵」!
一拳外加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混着旁人的尖叫荡开,雷伊凡彻底气红了眼。「follar!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去你的!敢做不敢说啊?还以为那女人有多干净咧,搞半天只是我的屌不合她的味——Shit!」再一拳击过来,史密斯闪避不及,嘴角渗出血。
雷伊凡练过自由搏击,身手不在话下,但史密斯也不是吃素的,一连两拳是他不及准备,接下来就不一样。两个身材高壮厚实的男人开始扭打成团,周围的人兴奋叫好,酒吧陷入一片混乱,酒杯酒瓶砸碎的声音混着拳头打在人体上的闷响不绝于耳,两个男人的斗殴很快地惊动警方,闻讯而来的小道记者争抢拍摄两个男模鼻青脸肿的一幕,好不精采。
罗澜接到消息,都快气疯了!
她不可能自投罗网跑去警局把人保回来,只好请保罗处理。两个模特儿都是他们公司的人,闹出事谁也讨不了好,仅能私下了结。罗澜先一步赶到雷伊凡的住处等着,把所有可窥见到屋内的地方统统掩上,然后焦躁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直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她猛抬头,看见一个男人脚步虚浮,浑身带伤,但整体来说已经经过包扎,除了外表看起来恐怖了点,似乎没啥大碍。
罗澜松了口气,安心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对他不知轻重的愤怒。「进警局的滋味如何?你嫌自己得到的关注还不够?还懂得靠打架?出息了啊!」
雷伊凡抬了抬眼,他喝了酒,又跟人打了一架,接着跑警局又跑医院,早就浑身乏力,可他这种看似不在乎的模样让罗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怎样?就真的这么不想混了?」
他很闷,这个晚上他够倒霉了,好不容易看到恋人,对方却一点温言软语都没有,他是为谁打的架?尽管明白罗澜不知道原因,可他就是闷,闷得……只想倒头好好大睡一场。
罗澜确实不懂他打架的原因,即便知道了,动用暴力就是不对,引来记者更是大大的不对!她气他不珍惜自己,气他一点都不明白旁人的苦心,感觉自己替他设想了这么多,他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始终任性妄为……
她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质问的口气使他也焦躁起来。「我想睡觉。」
别人担心得要死他还有心情睡?!「醒来之后呢?你要怎么面对媒体跟厂商?你——」
「够了!」
雷伊凡大喝,罗澜噤声,她看着浑身狼狈的他如一头负伤的野兽,蓝眸底带着浓烈的阴暗。他走了过来,步伐沉重,她下意识后退,最后倒坐在沙发上,任男人倾身压制在自己头顶上,造就了一片巨大阴影。
「现在,你看着我,你只能想到那些?」
「这……」罗澜瞠眸,他原本俊逸的脸一片青紫,嘴角擦破,贴着胶布,白色的绷带底下还看得到一点暗红色的痕迹,那伤像是打在她心底,产生刺疼,但一想到这是他自找的,她便忍不住生气。「难不成你还要我称赞你打得好?」
「你——」
「算了,打都打了,媒体也上门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意义。」她叹了口气。「你这副样子好歹十天半个月都别想出门工作了,如你的愿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史密斯被你抢了锋头,挑衅你是正常的,但你也不该就这么上当,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我打他,是因为他侮辱你!」雷伊凡气得咆哮。「你要我听着别人讲我的女人还要保持绅士风度地微笑,顺便给他一句『谢谢指教』?!」
他憋了一晚上的火气彻底爆发。罗澜的态度让他冰冷,冷热交织之下,他的情绪再无法控制,他厌恶极了这种受制于人受制于媒体受制于社会的不自由,这不是他想要的。
「我不干了。」
他断然讲出这句话,罗澜错愕。
「已经签约的,我会做好该做的本分,至于其他的,要解约要换人都随意,我无所谓。」模特儿并非他的本职,他念法律,有纽约州的律师执照,父亲则在西班牙经营生意,他还年轻,有太多选择,一个卡住了就换另一个,他从不否认自己活得任性,唯我独尊。
可罗澜不一样。她是一旦认定了,不论多苦多累都会一股脑儿栽下去的性格。她人生里的选择从来都是别人给她的,父亲要她念商、范莳昀邀她加入公司,唯独眼前的人,是她自己挑选的。
她看着这个张狂的男人,看着他如困兽一般,对这一切嫌弃厌恶,想起那天他在她房里,瞅望那张风景照的向往眼神,她尽其所能想要守住现在的关系……还有未来,可他始终不屑一顾。
因为,他其实不想要这些。
名气、利益、成就……一般人趋之若鹜的,他从不放在眼里。他有太多美好的条件让他的生活资源不虞匮乏,只想求自由,这是他可恶的地方,却也是他迷人的所在。
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错得离谱,也许是她一直不愿正视他渴望想飞的灵魂,他是如此自由奔放、不求归属,令她……无所适从。
「不干了,然后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平静。
雷伊凡怔住了。
「放弃了这个身分以后,你留在纽约要做什么?律师,不,你已经放弃了,你说不要的东西是不会回去做的,那还有什么?你要把你爸的生意延展到纽约来?或是……干脆回西班牙?」
雷伊凡拧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罗澜却抬起眼,那滢润的眸里竟透出一片无望,让他看得心都疼了。她说:「你讨厌极了这一切,对吧,你觉得这个地方、这个身分像是个枷锁,把你锁得密不透风,你不愿做动物园里的狮子,只想回到属于你的大草原上,我却傻傻地给你加上绳子,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以为我开心?」
她没哭,但眼角却是红的,雷伊凡看得喉咙发紧。他宁可见她歇斯底里地朝他怒吼,也不想看她这般抑住自己悲伤的模样。「不,罗澜,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
「你不屑,对吧?」罗澜笑了。「不用讲得太好听,反正背后的意义都是一样的,是我自己一头热,也许应该先问你想不想要……但是雷,你说过生命里有些东西总是需要自己主动追求的,我听了,所以追求你,追求跟你之间的安定。你呢?你的追求是什么?你的追求里……有没有包含过未来?」
他们的方向,差异太大了。
就像是两个相反方向的箭头,相互撕拉着,把彼此都拉得痛了,再拉下去……她想,只怕就要断了吧。
「你告诉我,如果我做的这些都是错的,那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雷伊凡回答不出来。
素来能言善道的他,在这一刻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讲什么、该讲什么。未来对他来说是一个过分抽象的词汇,他活得太恣意,几乎不曾被管束过的他,早已习惯了及时行乐,他并不挥霍金钱,但青春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仍是一潭源源不绝的泉,彷佛没有用尽的那天。
所以他始终不安分,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选择,这个不要了换那个,这是他一贯以来的生活方式,从不觉得有所不对,不料却造成了另一个人的不安。
罗澜非常不安。
她已经三十岁,不再是那种挥霍青春如土的年纪,她渴望的是安逸跟稳定,问题是这些,雷伊凡都给不了她。
还是爱着,还是喜欢,但……这样在一起,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意义又在哪里?
「我要回去了。」
「罗澜!」
雷伊凡一把拉住她,却又无话可说,他整个人还是乱的,找不出任何足以安抚她的话语,而她也不需要。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抽开了手。「我们……先别见面了。」
「我——」
「别轻易说出任何你会后悔的保证,那不是我想听的。」罗澜笑了,笑得很淡,她拍了拍他的手。「好好照顾伤口。」
然后,她就这么回去了。
连续两次,他无言以对,上次是他离开,这次是罗澜离去。他一直为她的冷淡感到不满,但在这段感情中,真正在为未来思考付出的人,是她。
「可恶!」雷伊凡恨极了,重重倒在沙发上,那儿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他该留住她的,问题是该如何留住?她说要分开一阵,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愿意,可恨的是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说不的立场。他确实无法违背心意做出保证,纵使做得到,那也不是她衷心想要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雷伊凡陷入无法掌控自我的沮丧里,他甚至无法挽回,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侵蚀着他,心连着身上的伤口一起隐隐发疼。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做?
★★★
第8章(2)
罗澜明白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其实她太严厉了,他们才交往多久,两个月?就要谈到未来,对一个正值青春、不过才二十四岁的男人来说,是多大的束缚压力?但她停不下来,控制不住自己,尤其从他口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见那些不要了的话语,好似一部分的自己也被他否决——他不要这一切,也不要她。那种痛,她承受不起。
她害怕。
害怕这种无所依靠,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不安定。
她回到家里,公寓里一片清冷,但四处皆可使她轻易回想起与他共处厮磨的点滴。才相识不久而已,他就已经入侵至此,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可以潇洒地说放就放的性格,再长久下去……真不敢想像自己会怎样。
这一晚,她太忧闷,索性喝了点酒,绷了好一会儿的神经使她疲惫地在沙发上睡着,再醒来是因为手机响起,她接听。「喂?」
「小澜?你在睡觉啊?」
一把清朗的女声自手机彼端传来,罗澜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中文?「你谁?」
「我谁?你好样的翅膀硬了连你姊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姊……「姊?!」罗澜一惊,从沙发上跳起,结果浑身酸疼地又软倒了下去。「你怎会这时间打来?」老天,现在是凌晨五点!
电话另一端的罗涵笑了笑。「歹势,我现在人在机场,你家能不能借我住一阵?」
「机场?你说要住我这儿……你在纽约?!」这下罗澜全醒了,连忙爬起来。「你在机场等一会儿,我叫奎德去接你……」
「哈!不用了,我搭车过去就好,你在家是吧?那等我吧,掰。」
她说完便挂了电话,罗澜整个人还是懵的,她跟姊姊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上次见到她还是去香港出差的时候顺道约的,而且凌晨五点……她怎会在这时候飞来纽约?
罗澜一头雾水。尽管从小在父母的差别待遇下长大,但对这个姊姊,她的感觉并非讨厌,青春时期尽管有过相应不理的时光,可随着长大,两姊妹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深厚,当初她决定深耕纽约不回,替她安抚父亲、不使他老人家杀过来的也正是姊姊。
她边疑惑着姊姊的来意,一边梳洗了一番,看见镜子里一脸苍白的女人露出苦笑,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姊姊实在很会挑时机。她拿起手机查看,除了十分钟前罗涵的来电外并无其他讯息,也许……这就是结论了吧?
不然还要他怎样呢?
门铃声打断了罗澜的思绪,她应门,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姊姊罗涵。她一头爽利短发,恬雅的脸容神采奕奕,看不出已是三十三岁的「高龄」,一身轻便打扮,涂鸦T恤配搭迷彩裤,脚上一双All Star。她熟门熟路地踏进来,把行李扔到一边,陡然抱住了妹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死我了!你这里有没有台啤?」
「纽约只有卖青岛。」罗澜哭笑不得地承受她的「热情」,打开冰箱把啤酒扔给素来大而化之的姊姊,自己也开了一罐来喝。「我记得你不是在香港,怎会突然跑来?」
「来看我亲爱的妹妹不行啊?」罗涵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整个人才觉神清气爽许多。「我刚在机场闲来无事拿小报来看,你跟那个男模特儿是怎么回事?」
「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罗澜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你——咳咳咳,你没事看那些做什么?」
「就刚好看到了咩!」罗涵口气轻松,但表情完全不是那回事。「妹啊,你要找个外国人作伴我是没意见,但……这个不太好吧?他跟别的女人还有一腿耶。」
「喔,那是我安排的。」罗澜笑了一声。「这几天你还会看到他在酒吧打人的报导。」
「你安排的?」罗涵瞪眼。「你没事安排你男人的丑闻干么?」
罗澜看着姊姊的反应,吐口气,把这一阵子的大小事简单交代了一遍。她们俩各自忙碌,早过了那种无时无刻谈心的年岁,但讲着讲着,有人倾听的安心感使罗澜压抑了好一阵子的情绪找到出口,她瞥了眼被搁置在茶几上的八卦小报,上头正是雷伊凡与赛雅堪称亲密的合照。
「我愿意吗?就算知道是假的,看了还是会不舒服,最好笑的这还是我自己安排的,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但,我又是为了谁?」
她红了眼。报导出来的那天,她看着杂志,心里各种滋味混杂,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罗澜落下泪,不习惯这种感觉,所以连怎么擦眼泪都不懂,罗涵拿来卫生纸给她,叹了口气。「你啊,会不会有点太急躁了?」
她一震,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转瞬又添了抹灰白。「你可以说是我多管闲事。」
「不是啦!」罗涵叹口气。「我是说,你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就是希望对方安稳下来,给你依靠,但你会不会有点太安排过度?你男人又不是你小孩,要进好学校、好公司,拿到好薪水将来好好养你?他已经说他不喜欢了,你就应该适可而止。坦白讲你那么处心积虑,在他眼里却是可有可无,就算他真的配合了,那也只是成为你希望他成为的那个人,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