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吗?
苏轻怜会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说:她在替她爹积功,地方官员要政绩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奖,她趁着水患,一日施粥两回,百姓饿不死,她爹这县太爷自是好处多多,她这叫孝心。
这是真的,苏轻怜从来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烦,路有饿死骨与她何关?人又不是她杀,顶多看个两眼,念两句阿弥陀佛,照样走她的阳关道。人生何其短暂,哪有空闲悲秋伤春。
然而她可是苏家人,与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苏正通治理的县城出现暴乱、斗殴、瘟疫、尸横遍野,他上头的官员会在他年度考核批上个“优”吗?只怕是削官丢职,发配边疆的可能性高。
身为他的女儿,苏轻怜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父亲被流放三千里,连带着她娘、她哥哥,乃至于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牵连。
因此,当想跟着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损情形的齐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话不说的办了粥棚施粥,并且将府里勾心斗角的人全给拉出来,让她们瞧瞧别人是怎么过日子,她们身在齐府又有多好命。
她从不否认她的出发点是沽名钓誉,为她爹和齐府博得“乐于助人”的好名声。可谁知县官千金和齐府二少夫人的双重身分,竟成了抛砖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余粮的大户人家也纷纷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两施,造福乡里。
真是意外的丰收,苏大人所管辖的县城是此次水患受损最轻的地方,死亡人数最少,流民的安顿最为妥当,一次民变也没发生,人人有饭吃,饿死的人一个也没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错怪二嫂了,娘总说二嫂的坏话,害她以为二嫂真的很坏。
是吧,是吧!多夸夸,很快地就晓得她有多邪恶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恶事,枉为人。”
齐无双一脸佩服地望着故作谦逊的二嫂,“二嫂说得好有道理,可是娘为什么不喜欢你,还要我离你远一点?”
“自古以来婆媳是天生的死敌,没有为什么,就是合不来。等将来你嫁人了,千万不要相信婆婆把你当女儿看待的鬼话,因为你们争的是同一个男人,而婆婆永远是占上风的那个人。”孝道的大帽子一扣,一票媳妇死一地。
“为什么婆婆要跟媳妇争?”她想不通。
“因为天底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儿子是自己生的,是身体落下的一块肉,婆婆理所当然的占为己有,视为所有,媳妇想来抢她的“肉”,就是敌人。”这就是女人可怕的占有欲。
不认为自己靠不住的男人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一声,但是没人理会他,他自讨没趣地继续站着。
“是这样吗?”齐无双还是不懂。
苏轻怜笑着拍拍小姑的小肩膀,“二嫂说的绝对没错,你好好想想便能悟出真理。去吧,你去帮帮芙姐儿她们,她和蓉姐儿那一桶还剩下大半呢!”
这孩子太有爱心,每一次都把碗盛得快满出来,流民们都喜欢来找她盛,一桶粥很快就见底了。
齐府粥棚搭得不算小,一共抬出五大桶半人高的粥桶,有点小小恶趣味的苏轻怜特意把闹得最凶的金姨娘、周姨娘排成一组;妻妾绝对不和又怀有身孕的田氏与方玉蝉一组,主仆离心的方氏、陈姨娘一组,再来是两名性情回异的庶女。
她呢?当然挑软柿子,和最无害的齐无双一组。拐拐小傻子也挺有趣的,她说什么居然都相信。
“什么叫男人都不可尽信,这句话有争议。”他觉得好受伤,被妻子捅了一刀,他明明是天底下最讲诚信的人。
“去去去,别靠近,你身上是什么味呀,是掉到酱缸里了吗?”一股很重的臭酸味。
齐正藤自己闻了一下,还真是不好闻。“我刚到你位于东林村的庄子去搬粮食,你腌了好几缸酱菜,我不小心踩破了一缸。”
“现在知道地主婆的法力无边了吧!被粮食砸到头是什么感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习惯凡事预留后路。
“晕的。”他完全不晓得她私底下瞒了他许多事,当看到十几座满满的仓房时,他真有晕头转向的感觉。而她不只储粮,还储存各式各样的种子以及各类干货,种类之多,叫人眼花撩乱。
“我这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谁比她更会精打细算,看准了灾年就出手,万无一失。
拥有现代人思想的苏轻怜了解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知道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所以在四处买地的同时又兼盖庄子,把一年收成的粮食拿出三成储存起来,来年收了新米再汰换旧米,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出。
因为她的地越买越多,自然三成的粮食也越来越多,一座米仓放不下就盖第二座,第二座嫌小再盖一座,如此周而复始,她年年有新米,年年也不愁大灾难来临。
基于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原则,所以她类似的农庄有几座,分别在东南西北不同的方位,以她为中心点是很近,但每座庄子的距离却非常远,一处闹灾不会影响另一处。
至于干货是她爱吃,反正一放可以放三、五年,她只要瞧见质量不差的就买,让夏笙收到库房。然后一不小心就买多了,简直媲美干货商人,品种之齐全叫人兴叹。
第十五章 未雨绸缪度灾年(2)
“你要大发利市?”
“不,我不会像黑心商人大卖高价,你以高于市价的一成卖出就好,而且要限制数量……嗯,限一次五斤好了,这一次水灾毁损的土地面积太多,粮食肯定短缺,至少到明年七月底,会有不少人向外购粮。”而粮价势必飞涨。
“你忘了,最多一个月朝廷便会派人下来收粮赈灾。”老百姓应该不缺粮,齐正藤认为她该趁机把粮价调高。
苏轻怜发出嗤笑声,“没听过无官不贪吗?等到了老百姓手中还能剩多少,一层一层地剥削下来,最可怜的还是老百姓,吃不饱、饿不死,看京官满嘴油的大吃大喝。”
“小小,你有点愤世嫉俗。”齐正藤将最后一勺粥舀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多给了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救急不救穷,他也是量力而为,让孩子也能吃点甜食。
她故意哼哼两声,抢过勺子敲他手臂。“我是实话实说,总比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好。”
“娘子,你也不遑多让呀!”她宰得比他狠。
“我是助人为乐,帮助穷人家早日重建家圜。”苏轻怜骄傲非凡的挺起胸,好像非常了不起。
她是助人自立,这可没错,只是顺便赚点小钱。
大水冲走庄稼人一年的心血,连带着他们的家,他们少数的积蓄,一场水灾让他们一穷二白,可是向人乞讨又有些拉不下脸,十分羞耻。
于是一位救民于苦难的活菩萨现世了,粮食可以赊欠,来年播种的种子也能借,甚至是盖房子的银子她照样出借,只要到县衙门口做登记,打契约保证明年的收成多偿还一成,你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也只有苏轻怜想得出来,她用了她爹的名头来讹人……不,是广施德泽,除非明年又是灾年,否则谁敢跟县衙赖帐,每个人的户籍可是登记在册。
苏轻怜此举不仅为她赚来满钵银两,还得到有钱买不到的善名,不少庄稼人说要为她立长生牌位。
“是,为夫的与有荣焉。”他取笑着轻点妻子鼻头,明明是趋利之举却成了造福乡民的善行。
“珐,少酸我了,我也受盛名之累……咦,那边在闹什么,怎么推来推去的?”难道是分配不均?
“好像是一个妇人被人推倒了,这桶粥施完了,我先送你到一旁休息,这几日也够你累了。”
她最不耐烦这些琐事,偏偏这事又少不了她,城里每一位人家都盯着齐二少夫人,她成了别人的指标。
“喔,腰有点酸,回头你帮我捏捏,骨头跟肉好像分开了……等等,那个女人看起来很眼熟……”苏轻怜不确定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怎么觉得那个蓬头乱发的女人似乎很像……
“眼熟?”齐正藤随之脚步一顿。
“我走近看一看。”不看清楚不安心。
“你小心点,别被冲撞到了。”他走在妻子身侧,以随时伸手护卫的姿态亦步亦趋,神情宠溺。
女人很狼狈,一身的泥水,身上的美人扑蝶轻罗衣衫已脏得看不出颜色,脚下的鞋还掉了一只。
蓦地,她两眼发亮地朝苏轻怜挥手,嗓音沙哑,“小小!”
这声音……这声音……“姊姊?”
“苏胧月?”听妻子一喊,齐正藤讶异的睁目。
两人快步地往女子走去,再三确认。
“看什么看,你连你姊姊也认不出来吗?”这死丫头,白疼她了!
苏胧月不晓得她此时的模样有多糟,就算她娘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亲生女儿。
“姊姊,你怎么变成……这样。”她说不出适当的形容词,脸上尽是被雷劈中的痴呆状。当然,是被她吓的。
“我是来借粮的。”妹妹有储粮的习惯,所以她跟夫家说让她来借粮,来碰碰运气。
“我不是送了两车粮食过去?”她还是很有良心的妹妹。
“半途被流圈劫走了,不过我要借得更多,足以养活一县的灾民。”她不客气接过妹婿递过来的茶水,一口饮尽。
“姊姊,难道我没告诉你,我在送你的田地里有一座米仓,我记得它……呃,刚被填满……”她越说越小声。
苏胧月用力瞪她,再瞪,瞪瞪瞪。
苏轻怜被瞪得很心虚,只好转移话题,眼一瞟,就看到应该隆起的肚子扁掉了。
“姊姊,你不是应该刚出月子,怎么就来了?”
“孩子早产了,幸好一切平安。”所以她早出月子了。
“你用走来的?”这也未免太辛苦了。
“坐马车,但马车坏在路上,两个婆子、三个丫头都跑了,我走了三天才走到,差点饿死在半路。”
呃,真悲惨。苏轻怜与丈夫对视一眼。
“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要给我饭吃,你知不知道我饿了多久,再不吃饭我就晕给你看。”还好,她还有个好妹妹。
苏轻怜与丈夫皆无语,瞧她中气这么足,晕得了吗?
“皇商?”是不是颁错人了。这是苏轻怜第一个想法。
但是明黄色圣旨明明白白地写上两夫妻的名字,妻荣夫贵的指明,齐正藤之妻苏氏救民无数,以无私的胸怀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其仁善之举堪为行商典范。
赚了银子还被褒奖,世上还有这么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吗?
说实在话,小夫妻俩有点不敢受,不过是圣旨,不受也得跪接了,他们还没有掉脑袋的打算。
只是皇上怎会知道他们呢?他们不过是两个升斗小民而已。
原来苏轻怜的爹苏正通向皇上上了奏折,言明此次的水患受灾最为轻微,是因女儿的建言,以及她广施米粮、安抚百姓,这才度过一场大劫难,一切都要归功于足智多谋的女儿。
而且不只苏正通上奏了,受到恩惠的管大人也上表表扬,指她为慈心女子,当为妇人指模。
两位地方官同声赞扬,身为一国天子也不好不表达一下意思,只是国库空虚、粮食不足,实质的奖励就免了,直接封为皇家专使,以后税收免缴三成。
这……有好处的事就收下吧,生意人是哪里有便宜占就往哪里去的,一年免三成税金可是省下好几千两,当皇商也不吃亏。
于是很勉强的,两人成为皇商。
可是意外地,他俩成为皇家宠儿,因为他们种出反季节水果、反季节蔬菜,还加工各种宫中娘娘喜欢的水果酒、水果醋,以及酸甜适中的蜜饯,每年供给宫里的数量相当可观。
“好,好,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齐府会成为皇商,你们给祖宗长脸了,我很高兴……”说到一半的齐向远似有所感触,老泪纵横的哑了音,他悄悄以手背拭泪。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汲汲于名利,他们在追逐财富时,不求万世流芳,至少也要光宗耀祖,百年之后也好向先人交代,没有辜负祖先给的姓氏。
齐向远银子有了,妻妾儿女一个不少,他在商界有名望,是有目共睹的出色商人,该出手时是绝不手软的狠厉,他一生就用在商道经营,以为到交棒时还是士农工商最末微的一流,即使赚足了财富却受人鄙夷。
没想到他养了个争气的儿子,儿子又娶了聪慧能干的妻子,小两口一柔一刚的把持里外,不骄矜、不散漫,有长远的眼光,一次的审时度势就为齐府争来莫大的荣耀。
皇商呀!他作梦都会笑醒,人生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该放权的时候就该放权,不要眷恋,尸位素餐,他老了,上了年纪,年轻一代的子孙已经长成,他不放手,他们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呢!磨练是最好的成长。
田氏肚子里那个快生了,若是老二媳妇再怀上,一手抱一个,含贻弄孙,他这辈子就没白活了。
此时的齐向远已有交权的念头,看着皇上御赐的朱漆匾额,他是既欢喜又感慨,人的一生很短暂,很快就走到尽头了。
“爹,这是意外之喜,我们也没想到会获此殊荣,只是觉得粮食多了不拿出来布施,会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手上的粮,若不做些动作就要来抢了。”
有些事是瞒不了的,齐府一车一车的粮食往城里运,大多还是白米,那些缺米的商铺还不瞪红了眼,想从中分点羹。
米贱伤农,可遇到颗粒无收的惨重灾情时,原本一斤十文钱的米价涨到五十文,而且还有市无价,一些存心捞一笔的粮商还故意囤粮,暗中操纵让米价一路攀升,高到一般百姓买不起,只能束紧肚皮望米兴叹。
齐府是商贾,当然也想赚钱,但他们多了一样东西叫良心。在合理的价格下,齐府商铺愿意让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都能满意,欢欢喜喜的离开。
做生意要长长久久,讲求诚信,若是一次、两次的高价把客人吓跑了,那下次还有谁肯来交易。
利民也是利己,少点利润,多点稳定的客源,这才是真正懂得做生意的商人,他们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回头客。
正好他们手上有粮,妻子和妹妹又提出以府中的粮食赈灾,夫妻俩便趁机推出水灾前的米价多加一成的价格售粮,一次以五斤为限,不做大批贩卖,让每个人都能吃饱。
看起来齐府铺子吃亏了,其实是赚大发了,因为没钱的百姓只会来他们铺子买粮,或是以赊欠的方式,用来年偿还的办法来借粮,齐正藤与苏轻怜赚到的反而比想象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