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容孩儿说句公道话,祖母的私房虽然给了二弟,可是祖母不只他一个孙子,为了公平起见,还是让底下的弟弟妹妹也能分得祖母的一点念想,不致日后手足间因为此事而闹得不愉快……”
几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他不可能不要,既然得不到全部,他也不让别人得去,那就见者有份吧。
听到父亲要越过长子长媳,将齐府的内务交给进门不到三个月的老二媳妇,齐正英顿感五内如焚,一股冲天的怒意在眼底烧灼,他不愿也不肯再一次被忽略。
凭什么一句嫡庶有别就决定两个人不同的命运,他才是长子,齐府这一代第一个男孙,就因娘亲的身分是妾,便只能被压在底下,偌大的家业不是他的,连从小住到大的宅子也不是他的,眼睁睁看着别人不花一丝力气的拿走。
他不甘心,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明明晚生一年却拥有叫人眼红的一切。
“我不同意。”齐正藤出声打断兄长的谬论,他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话语被打断,齐正英眉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大哥知道你可能不满,不过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人和家族才会兴旺,独木不成林,齐府不能只靠你一人,兄弟要齐心。”
他说得合情合理,句句真诚,好像是真心为弟妹们着想,连表情都十分恳切,似是为免兄弟阋墙所隐忍着。
“大哥会将爹给你的东街那三个铺面拿出来和大伙儿分吗?不要铺子,只要每个月营收的一半。”他是不满,但更多的是失望,大哥永远是想要什么,而非付出什么。
脸上的伤他真的可以当做误伤,一笑泯恩仇,打断手骨连着筋,再怎么说还是一家人,总不能自相残杀让人看笑话。
可大哥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在他大一点的时候再回想,便发现其实削尖的树枝是正对他的胸口,只不过他刚巧一个踉跄才刺上他的左脸。
接下来的数年,他不是半夜睡觉时床上多了一条手臂粗的毒蛇,要不便是街上走着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一辆戴着重货的板车差点辗过他,或是巡铺子时头顶上方的匾额掉落……
诸如此类的意外不胜枚举,要不是小小事先来信提醒过,以及二条、索子的机伶,他不知死过几回了。
每次一收到手中的调查他就心痛一次,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哥在害他时没想过他们是骨肉至亲吗?
“这……”齐正英语塞,面色难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做不到的事,有何颜面要我做到。”他想公平吗?那就将仅有的也拿出来均分。
第十四章 主母之威(1)
看到大家异样的眼神,齐正英故作镇定地做出羞愧的神情,“并非我不愿,而是这几间铺子收益不丰,我怕拿出来分一分,大伙的所得不多,反而徒增笑柄。”
“那是你没本事。”既然自曝其短就别怪他捅刀。
“没本事?”齐正英倏地抬头,目光冷锐。
既生瑜,何生亮。齐正英这辈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永远也比不上二弟,齐正藤有生意人的头脑,有经商的手腕,他还懂得看时机,提早投入银子大赚一笔,甚至相人的眼光也奇准无比,铺子、田庄所找的掌柜跟管事个个精明能干。
反观身为大哥的他却处处不如二弟,安插的人和他不同心,很容易就被同行收买,就连进货、出货他也压不到最低价钱,老让人钻了空子。
可是,谁说他没本事,他只是没人引进门,若有人专门教他商道,他不信会输给二弟,他们是同一个爹生的。
齐正英认为,商人之子天生有做生意的才能,不是不会,而是欲乏引导,只要给他机会,他能做得比谁都好。
“你要是有本事,怎会经营不善,连点象样的营利也拿不出来,做得不好就换人,换上真正能做事的人,不能因为你是父亲的儿子就能一直赔本,占着茅坑不拉屎。”大哥要自毁长城他不介意。
“没有赔本,只是赚得不多……”齐正英不想说出赚得还不少,但他认为这是个人私事,不便透露太多。
那几间铺子,是他千求万求才从父亲手里求来的,加上姨娘闹了一场,父亲才勉强点头交由他打理。
他不像二弟,有的全是父亲给的,有的还已经转到二弟名下,所以他的辛苦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好不容易获得的东西他会守得更牢,绝不让人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地取走。
可面冷的齐正藤却是毫不留情的道:“赚得不多便是赔,我们开铺子为的就是赚钱,赚不到令人满意的金额还不如不开,把铺子租出去还能多赚一笔租金。”
一听他打自己铺子的主意,齐正英的脸色很难高兴起来。“我们说的是祖母的私房,你把话题扯远了。”
他的心里很焦虑,既想得到祖母所留的身家,又担心父亲质疑他对铺子不用心,不如预期中满意。
“祖母的私房关你们什么事,祖母说了要给你们吗?”齐正藤不客气的给人没脸。
齐正英无话可反驳,面色相当阴沉。
“既然没说,那就是我的,我要不要拿出来是我的事,大哥该操心的事太多了,不要老盯着这丁点东西。”目光太狭隘了,外面满地是黄金,就看他搬不搬得动。
“那不只是一丁点,而是相当可观的财富……”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被银子迷了眼。
齐正藤漫不在意的一睨,“钱再多也是要花的,不花,留下来占地方吗?”
“等等,你花掉了?”他訾目一瞪。
“是花掉了,买了五百顷田地。”他说这话时两眼放柔,眼带深情地看向连日来劳累得小脸有些发白的妻子。
“什么,你用了数十万银子去买田置地?”他疯了不成。
“值得。”他的小小值得千金万两。
想到一大笔银子就这么没了,齐正英再也装不出温和假象,朝他大吼。“你是犯了什么浑,做出这样的蠢事,齐府是生意人,不是靠收租为生的大地主,你买地干什么?”
齐正英觉得他才是那个快疯了的人!
若有祖母那笔私房,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留在齐府看人脸色,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搬出去,另谋发展。
一个“庶”字害了他,难道他还要一辈子受制于这个庶子身分吗?
“那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他说话的口气真财大气粗,叫齐正英恨得牙痒痒。
“你……你……”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说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齐正藤所言,别人的银子想怎么挥霍他管得着吗?他就算心疼死也是别人的,不会变成他的,他是穷人家吃馄饨,心里有数。
“那头面呢,你总不会也卖了吧?”周姨娘念念不忘地是老夫人那几副价值不菲的头面,光是一副就够她吃喝不尽了。
“送给我妻子了。”反正他也用不上,不给她还能给谁。
“送……”她两颗眼珠子瞪得老大,嫉妒地望着神色未变的苏轻怜。
灵堂内,除了几个小的还不解人事,不知银子的好用外,其它人都用妒羡的眼光看着镀金的小夫妻,此时他们在众人的眼中是发着光,闪着金山银山的光芒。
其实他们都短视了,齐府的家产远不只这些,还多出甚多。
齐向远的生意遍及好几个省分,若资金一次收回会多到吓死人,首富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爹,我觉得不公平。”按捺不住的齐正英走上前站在父亲跟前,眼里有被亏待的悲痛。
“哪里不公平?”齐向远看也不看庶长子一眼,走到铜盆前跪下,接手烧起纸钱。
“同样是爹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得的多,有人得的少,有人完全没有。”他说得像是为其它人设想,不忍心他们的那一份被剥夺,实则也想藉这机会逼父亲表态,嫡庶之别并未那么重要,应该每个孩子都能平分齐府产业。
齐向远轻哼,鼻音甚重。“这便是世间的规矩,正妻肚皮所出的就是嫡子,是香火传承,是这府里的主子,你能让奴越主,当家做主吗?所有的妾都是爷儿房里的玩意罢了。”
齐向远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妾再受宠也是上不了祖谱的下人,是可以买卖的外人,唯有正妻才被祖宗承认,正室所出的嫡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庶子虽是主却是卑微的,日后分了家就得自立门户,与本家并无关系。
闻言,齐正英双手握着拳,他望向齐向远,又看了看跪在父亲身侧折元宝的齐正藤,发现他们才是父子,他不是。“爹,那分家时庶子会分到什么?”
一说到分家,庶子齐正风和他姨娘金雪雁连忙竖直耳朵,他们也想知道能分到多少,每个月光靠月银根本不够花。
“分家?”齐向远冷冷地由鼻孔嗤哼。“我还没死呢!等风哥儿、云哥儿娶亲了,蓉姐儿、芙姐儿、无双都嫁了,也许我会考虑考虑,这会儿你是想都不要想。”
灵堂前的纷乱告一段落,一切恢复平静,白色香烛燃着火焰,纸钱一张一张的消失,四周安静地恍若无人,只有在吊唁者上门时偶而传出几声低啜。
头七过后没多久,老夫人就下葬了,葬礼隆重而盛大。
在老夫人出殡后第三日,下起了细细如羊毛的雨丝,雨很细很小,遮了伞就淋不湿,只是下了一整日也还不停歇……
通常秋雨下不长久,也就几日光景而已,每下一回气候就冷一些,越到后面越冷,等到第一场雪银霜满地,冬天也到来了。
可是这一次反常的连下七天还没见要停止的样子,而且雨势有由绵绵细雨逐渐变大的趋势,窗户一忘了关实,便打进屋里,地面湿淋淋一片,怎么用干布擦拭都觉得潮湿。
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雨滴从廊檐滴落,淅淅沙沙的雨声让苏轻怜感到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她想到她的田地,她田里尚未收的作物,以及挂满枝头的累累结果,它们禁得起连日来雨水的冲洗吗?
越想越焦虑,看老天爷吃饭就是这点麻烦,没法控制天候,让它永保四季如春。
唉,是她痴人说梦,这种事在她穿过来的那个科技发达的年代也做不到,依然有粮食危机,依然有人因为吃不到一口饭而饿死,何况是知识落后的古代。
“怎么了,一大早就看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一只修润大手揽上纤柔腰身,好闻的男子气味逼近。
“你看这雨还要下多久,我觉得很不安。”苏轻怜往后一靠,偎向令人安心的怀抱。
“顶多再下几日吧,过了中秋很少有连续大雨,等雨停了也快到九九重阳,我带你登山赏景,喝喝菊花酒。”去年的重阳节他在干什么已不记得了,和她在一起才是过日子。
“如果雨一直不停呢?”她不希望她所预料的成真。
齐正藤失笑,轻抚妻子微凉面颊。“怎么会不停,再这么下去会成灾的,做生意的人损失可不小。”
他想到的是生意上的损益,苏轻怜想到的是大雨成灾后的惨况。她的田地收成怎么办,住在土地里的人该何去何从,一旦水量淹过沟渠,满到田里和住家,那么这灾情就不会小。
“不行,我坐不住,你给我调几百人吧,找庄子上或是铺子里闲着的人,你让他们给我待着。”有备无患。
“你想干什么?”调人是无妨,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不知道。”她焦虑地咬着手指,隐约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而她必须想办法防止。
齐正藤好笑地用双手包住妻子凉透了的小手,心疼她不会照顾自己。“不知道你瞎忙活什么?”
“我是觉得我若不做就没人做得了,可是具体方向我是毫无头绪,就是看到这雨静不下心。”江南的雨景很美,充满诗情画意,烟柳河畔雾蒙蒙,但是……
“好,别急,我给你调人来,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觉就静心了。”他轻哄着,一点也不认为雨会下太久,秋雨哪能泛滥成灾。
谁知情况出乎他的意料,雨竟毫无停止的迹象。
“……不行,我等不下去了,再不动就来不及了,你快把调来的人让我指派,不能再被动的等待了。”
“小小,你别急,事情还没恶化到你所想象的那样,稍安勿急。吸口气,别慌,不会有事的。”齐正藤如此希望a
第十四章 主母之威(2)
雨,连下了十五日,下得原本信心满满的齐正藤也有点忐忑不安了,只盼着雨势稍缓。
两日之前,他曾出城查看城外的情形,雨水已经从沟渠满了出来,流向正在结穗的稻田,马蹄满是泥泞,淹过足踝,踩水易滑,他看着雨势汹涌便未再前进,折返回城。
妻子的田地大多在地势高的地方,一时半刻还淹不着,可是若再下个几日雨,那就很难说了。
难怪她要急了,打前几天起就急得要上火了,不停地在他耳边念着:人不够,人不够呀,人手不足。
“我是不想慌呀!可是一想到我那些田,还有泡在水里的作物,我很心疼你懂不懂?那是银子,是可以果腹的粮食。”她知道洪水的可怕,足以冲刷掉地面一切的活物。
齐正藤搂住妻子微颤的身子,轻拍她的背,“好,我晓得了,有我在,我会处理,你要相信我。”
她是相信他,但是……“让人把田里的作物全都采收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刻不容缓。”
“小小,稻子还没全熟,再等半个月……”他知道她急,但也不能急成这样,都病急乱投医了。
“你认为这雨再下上十日,田里的作物保得住吗?”苏轻怜很认真地望着过于年轻的丈夫。
自幼生长在富裕中的齐正藤没遭遇过重大灾情,在他不到二十岁的生命里,最大的不如意是娘亲不爱他吧,他没种过田,没拿过锄头,所以感受不出粮食的重要性。
因为他随时有得吃,从未挨饿过。
“这……”他在心里回答,肯定保不住。
“你再想一下,若是大雨在两、三日内停了,被水浸泡过的粮食还能吃吗?早就泡烂了吧,若是我们手中有粮,那价格定要翻上一倍。”她还不晓得灾情有多严重,但粮食一定短缺,雨水冲断的桥梁和道路让各地难以通行。
用商人的角度切入,齐正藤一听两眼就亮了。“我懂了。”
她暗吁了口气,“那就把你能调到的人全派出去,作物虽未全部成熟,但现在已无法再等了,即使下雨也要抢收,收割的米麦要想办法烘干,收到米仓,要记得用木板架高,粮食不要堆放地面,避免潮湿发霉,要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