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挣钱的工作,书仲绮不明所以,以为那是女孩儿家文雅的嗜好,于是转头瞥了角落的绣棚一眼,又回头问:“今天也是吗?”
她咬着唇,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昨晚她都在想着怎么帮他做袍子。她最擅长刺绣,那块白绸料子缝成外袍之后,她想用些银、灰、白色之类的丝线,在上头绣些精巧隐密的图样,让袍子看起来闲雅精致些,一定和他十分相配。
“我本想带你出去逛逛,去瓦子听人唱唱小曲儿、唱唱戏,没想到昨晚有人登门求画,今天我都得耗在书房里了。”他揉揉她的头发,歉然道:“你今天就自己打发时间吧,中午来书房和我一起吃饭,嗯?”
他根本不必和她交代这些,气氛被他这么一弄,好像他俩真是对恩爱夫妻似的。苏淮雪胡乱点着头,心湖一阵激荡,无端被他扰得一团混乱。
书仲绮低头吻了她一回,这才下床着衣。
她立刻跟着下床,待在他身边伺候着,一下帮他拿衣服,一下替他拧毛巾,可没想到他穿戴妥当居然还不走,硬是把她按在铜镜前坐好,帮她梳顺了头发,陪她着好衣物,这才甘愿离开。
她痴痴的送走他的背影,不禁脸红心跳,捧着热脸,久久难以自持。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他对每个女子都是这样吗?那就难怪……
她脑中忽然浮现灵墨昨晚的警告︱
咱家二少爷是情场浪子,哄惯了女人,对谁都是一副暧昧不清、情深意重的模样,你若动了心,将来受冷落了,吃苦的便是自己。
苏淮雪不禁黯然垂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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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仲绮擅长新体花鸟画,着重笔趣,尤以野逸、荒寒的意境,最负盛名。
他的画,就连当今圣上也惊艳不已,还曾派人四处搜罗,对他的画功赞誉有加。可惜他生性顽劣,无心入朝,宫庭画院数度征揽,都被他推托婉拒了。
伴君如伴虎啊,他在民间不愁吃穿,享尽荣华,又不差皇帝给他戴的高帽子,没事入朝作啥?而且光是民间的人情请托,就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
书仲绮放下画笔,手一抬,灵墨便熟练的把毛巾递上去。
他一边盯着画作,一边擦手,吩咐道:“好了,墨干之后,派人送给知府大人吧!”
“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经未时了。”
“啊?这么晚了?”他皱起眉头,摸摸肚皮,这才开始觉得饿,“淮雪呢?她中午怎么没来找我?”
“有啊。”灵墨眨着眼睛,露齿一笑,“瞧您画得都糊涂了,连少夫人待在旁边也不晓得,她待到午时过后才回房间去的。您没吃,她也没吃,我差人送些点心过去了,少夫人下午应该用过一些了吧。”
“啊?”自己竟然这般冷落她,她不会生气吧?
书仲绮闻言飞也似的赶回新房,房里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不见。
里里外外找了半天也见不着人,他不禁动起气来。她上那儿了?不是跟她说过,绝不能让他找不到人吗?
不一会儿,灵墨端着一碗面过来,见他气呼呼的,便笑道:“我听下人说,少夫人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东西?怎么不差人去买?”书仲绮怒道。
“去买绣线,少夫人说,她要的颜色只有自己亲眼看到才准。”灵墨笑嘻嘻地瞅着他,问:“少爷知道少夫人在绣什么吗?”
他觉得莫名其妙地横她一眼,啐道:“女人家的玩意儿,我怎么晓得?”
“她昨天从范少爷那边拿了块料子,说要给少爷亲手缝件外袍,那个绣线是要配您那件袍子的,她当然要亲自去挑喽。”她把面碗搁在桌上,又说:“她今天整天都在帮您缝制衣裳。”
“我又不缺袍子,她忙这个做什么!”书仲绮嘴上这么说,唇角却忍不住飞扬起来。
她要帮他做衣服,怎么不告诉他?他心头雀跃,真是麻痒难耐,忍不住频频眺望门口,眼巴巴的只盼她早点儿回来。
灵墨冷眼瞅着他,不禁暗忖。真稀奇,少爷对淮雪这股劲儿还真是少见,她倒想看看,这一回少爷对她的兴致能维持多久。
“少爷,先来把面吃了吧!”
他实在饿坏了,唏哩呼噜吃完面,便倚在床上等候他的小娘子回来。
不料他画了一整天,实在累了,身子一沾到床,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苏淮雪回到房里,见他熟睡不醒,便帮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在他身旁睡下。
这晚,就这么宁宁静静的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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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书仲绮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不禁跳脚怒道。
第四天,他们成亲第四天了,居然还没办法圆房?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笑掉范含征的大牙?
苏淮雪杏眼睁得大大的,脸蛋儿还印着睡痕,一脸无辜。
“您已经睡熟了,为什么要叫您起来?”
“你……”他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伸手掐她。
他是顾虑她保守的个性,考虑她会害羞惧怕,才忍着欲火挨到晚上,不然他早就、早就……管他什么白天黑夜,他忌讳什么?
接连三晚,他居然还碰不到她,既然天意如此,算她倒楣,他不等了!
铁了心,他一寸寸欺近她,一脸色欲。
苏淮雪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俏脸乍时涨得一片通红。
“少、少爷?”她害怕得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天已经亮了,你、你要做什么?”
“你惨了,又叫我少爷。”
书仲绮睇着她,双手开始不安份的滑上她的腰际。
她的衣带不知怎的突然松了开来,单衣滑落,抹胸登时裸了一半在外,她不禁慌张起来。
“等等,”她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抓紧领口,又惊又怕的嚷道:“我的衣服掉了。”
“是我脱的。”
“啊?”
说话间,他已伸手把她的单衣剥下来,她不禁低喘一声。
书仲绮这情场浪子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脱女人衣服的功力自然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他半强半骗的拉开她拦在胸前的双手,她只得脸红心跳的闭上眼,颤巍巍的把身子交给了他。
反正她本来就是他的人。
当书仲绮褪去她的衣衫时,她羞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绝美的景色。
拘谨、害羞的小娘子,身子一碰就红,怎么这么好玩?
他笑着拥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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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墨早上依习惯走向书仲绮的房间,不料到了门口,伸手一推,房门还紧紧闩着。
咦?他们还没起床吗?正要敲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呻吟,令她不禁涨红了脸,赶紧溜开。
真是,大白天的,知不知羞!
她扇扇热脸,便自己去找事做打发时间。隔了一个时辰再来,门还没打开,再隔一个时辰,还是这样,她不禁咋舌,越想脸越红。
算了算了,少爷有需要自会叫她,她不过来了。
结果,接近傍晚时,书仲绮才遣灵墨去准备沐浴热水,她把热水与沐浴物品送进去时,床幔遮掩得密不透风,苏淮雪赖在床上不肯下来。
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揭开帐子,忍着笑意,揽上她的纤腰道:“人都走光了,快出来沐浴吧。”
“嗯。”
苏淮雪害羞的缩着身子,闻言胡乱点个头,便抓着单衣领口,匆匆下床躲进屏风后面。
他们都有夫妻之实了,她身上还有哪里他没看过的?怎么害臊成这样?
她真是他遇过最敏感的女人,食指只不过轻轻滑过她的背脊,她身上就会浮起阵阵颤栗,全身酥痒难当,眼神散涣,香汗淋漓……
想着想着,他身体又燥热起来,连忙摇头,赶紧压下绮念。
折腾了一天,再玩下去会出人命的。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踱到屏风前,透过细缝偷瞧他的小娘子。
苏淮雪正坐在浴盆里,温水漫到胸前,还羞赧的伸手掩着脸,耳根涨红,头低得都快浸到水里去了。
他不禁失笑,忍不住凑上去看得清楚些。
只见她突然深吸口气,似是终于克服害羞,开始认真擦洗身子。不料这时又发现自己身上痕迹斑斑,她擦着擦着,脸又红了,皱着眉头,伸手掩面,害羞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继续擦洗。
如此反反覆覆,洗个澡洗了半晌,好不容易终于洗完了,才跨出浴盆,穿戴衣裳。
书仲绮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偷看她洗澡,赶紧退到一边,暗自好笑。要是被她发现了,她只怕立即钻到地洞里去,再也不肯出来见他了吧?
苏淮雪走出屏风,羞赧的垂头问:“那盆水要差人换过吗?”
“无妨,水还温着,也脏不到哪儿去。”
书仲绮洗浴完毕,就拉着她去湖影亭休憩赏月。
天气冷,灵墨领着一干丫鬟为他们准备了暖炉、火锅、酒食、热茶,一应俱全。
灵墨跟在他身边多年,最清楚他的口味喜好,这时他却突然闻到一股不喜欢的怪味,忍不住皱眉。
“什么味道一直飘着?闻起来好苦。”
“是不是这个味儿?”她掀开一盅盖子,药气扑鼻而来。
他皱眉闻了一下,点头称是,灵墨便咧开嘴,冲着他笑道:“这是特制的补汤,很贵、很滋补的,我熬了好久,您一定得喝完哟。”
他不悦地偏头斥道:“没事喝什么补汤?拿下去。”
灵墨突然弯腰在他耳边细声说:“壮阳补元的。”
书仲绮听得一愣,她便抬起头对他眨眨眼,又古灵精怪的瞥了苏淮雪一眼。
他连忙端起汤,拉着她走到亭外,当着她的面一口饮尽,便把药盅塞还给她,挤眉弄眼的笑道:“别再熬这种东西了,还当着她的面拿出来,你不知道这是亭子,三面环水,万一她羞恼过头,一古脑儿跳下去怎么办?”
灵墨贼贼地笑道:“那私下补好了,我实在怕您累着了。”
他笑不可抑,结结实实地捏了她的脸蛋一把,取笑说:“你到底是不是闺女,连这种事也懂得?”
灵墨扬着虚假粲笑,回道:“少爷有需要嘛,不懂也得搞懂,否则怎么伺候少爷呢?”
“去吧去吧,把这东西拿走,这股味儿残留在药盅里一直飘着,闻了就烦。”
其他丫鬟早就走了,灵墨也要走,书仲绮又拉住她的手臂,柔声道:“你吃了没有?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吃?”
她摇摇头,推拒道:“我还有事呢!”
房间弄得一团乱,她不收拾谁收拾?
书仲绮只得摆摆手,让她离开。
苏淮雪规规矩矩的坐在亭子里,知道他们是故意躲着她说话,她只好别开脸假装不在意。
少爷对灵墨果然一点架子也没有,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俩打打闹闹的,那股亲热又暧昧的姿态很难不让人误会什么。
灵墨说得对,少爷哄女人哄惯了,对谁都是一副暧昧不清、情深意重的模样,那只是他一贯的温情,不是爱情。
少爷是主子,只有他可以轻佻胡闹、任性妄为,她们都是少爷身边的人,帮少爷做事,绝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对他生出什么妄想。
苏淮雪于是低着头,逼迫自己不去关心他们说些什么,反正那都不干她的事。
只是……她忽然觉得心底好像有个角落破碎了,灌进一阵冷风,冻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动手?吃啊!”
书仲绮回到亭子里,见她还在发愣,便帮她盛了一碗热汤,小心翼翼地捧到她手里,低头笑道:“趁热喝,身子才暖。”
见她接过热汤,他便回过头大快朵颐一番。
他早就饥肠辘辘,可苏淮雪却没什么胃口,陪在他身边,应酬似的动了筷,尽拣些他不爱吃的东西来吃,不敢认真和他同桌进食。
书仲绮不知她心情异样,只觉得她吃得太少,难怪身子如此孱弱,便偎着她笑说:“多吃点,否则为夫只好亲自喂你喽。”
她闻言只得咬着牙,逼自己多夹几筷。
他屡屡哄着她,柔声细气兼加威胁利诱,直到她真的吃撑了,摇头告饶,才肯罢休。
在用餐时她一直闷闷不语,因为他对她越温柔,她就越感到难过。
明明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这算什么呢?
丫鬟们算准了时间,又来亭子里收拾一回,便退下去让他们独处。
书仲绮懒洋洋的抱着苏淮雪,倚着勾栏赏月。
夜深露浓,薄雾如纱,月光迷迷蒙蒙的笼罩在湖面上,和湖岸延绵堆积的白雪连成一脉,银辉闪烁,真是美不可言。
苏淮雪全身都被包围在他的貂皮斗篷里,又被他紧紧搂着,一点也不觉得冷,倒是他轻咳了几声,似是喉中有痰,她便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帕给他。
“吐在这里面吧!”
书仲绮把帕子接过了,却把痰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又把帕子展开来细看。
白帕上绣着几枝枯毁的银树,地上遗落一块红绢。
“这是你绣的吗?”他捧着绣品反覆玩赏,越看越有意思,忍不住又问:“这幅刺绣可有什么题目?”
苏淮雪怯怯的回答,“题目是赏秋。”
他闻言笑了开来。
依图看来,赏玩之人必是一位小姐,她走过枯毁的银树,无意间遗落了一只红绢。而树上一片树叶也无,想必是由绿转红,又翩然落地,落地之后,已化为泥。如此一来,对映地上的红绢,一语双关,更是巧妙。
这幅图,荒寒峭冷,深富意趣,“秋”意甚浓,又“赏”得不着痕迹。
来赏秋的小姐,不见其容,只见其帕,多么引人遐想。遐想之余,当然要低嗅帕子主人留下来的芳香……
可是,低下头来,嗅闻到的是白帕的气味?还是红绢的气味呢?所遐想之人,是红绢的主人,还是白帕的主人呢?
妙啊,若把绣线换作颜料,此图不失为一幅佳作,但就帕子隐含的内在意义而言,这幅图画还是绣成帕子最妙。
书仲绮笑吟吟的低头瞧她,问:“图样也是你画的?”
“嗯。”
“有人教过你绘画吗?”瞧那枯枝伸展的姿态,真是栩栩如生啊!
她摇摇头,“怎么会有人教呢?这是我在布上随便画的。这条帕子花了我一整天才绣好,没想到被人家退回来,我只好自己拿来用。”
“为什么退回来?”
“说是图样太简素,不讨喜。”
真是俗人!书仲绮低低哼了声,又偏头笑道:“你极有天赋,不拿画笔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