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过五天,她脸上的伤还是很明显,即便她尽力用化妆品遮盖,但被殴打过的痕迹依然清楚,到头来,她还是只能选择戴上棒球帽,幸好现在是夏天,戴个帽子遮阳并不会太奇怪。
这地方枪枝有管制,她无法轻易补充弹药,话说回来,或许当初那位卖她黑枪的人,也有偷渡的管道。
她找了间网咖上网和对方连络。
这些做黑市交易的人不轻易信任他人,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无论到哪里都行得通。
不久,对方通知她离开的时间与地点。
走在街上,她感觉口干舌燥,虽然买了水喝,但仍无法舒缓不适。
今晚十一点,她得到那地方和对方接头。
还有十四个小时。
她应该先找个地方休息,或许吃点东西。
这念头让她又一阵想吐,她快步走进一间快餐店的厕所,弯腰对着马桶干呕。
当她终于吐完,只能冷汗直冒的靠着门,怀疑自己还没上船就吐成这样,如何才能度过在船上的时间。
她抖着手抹去嘴角的胆汁,几乎想在剩下的十四个小时都缩在这间小厕所,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深吸口气,她打开门,低着头绕过那急着上厕所的少女,在洗手台漱了口,捧着清水把脸也洗了。
十四个小时,她得想办法度过这十四个小时。
她走出快餐店,背着包包往前走,一开始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买了矿泉水喝,却无法纡解不适。她头晕目眩、汗如雨下的在街上走着,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
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躲藏、休息,猎人白天也会出现,对游戏玩家们来说,死一个人,或死一百个人,都没差,这世界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抹去。
她感觉有些恍惚,差点因为人行道上的高地落差而跌倒,她必须离开街上,她虚弱的想着。
等她回神,她发现自己站在公车站牌前,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她认得那车号,这辆车会经过他的工地。
这实在太蠢了。
她不该这么做,可她想见他,好想见他,在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看一眼就好。
公交车在她前面停了下来,打开了门,车里的冷气透了出来,像在邀请她似的。
仿佛梦游一般,她走了上去,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坐下。
公交车往前行驶,过了一站又一站,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那栋高楼,看见他工作的塔式起重机,还有那小小的操作室。她其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上面,他说不定根本没来上班,她烧掉了他的家当,所有她帮他挑选的一切。
可人生总是要继续,不是吗?
此时此刻,除了来上班,来工作,他还能做什么?
她希望在上面的人是他。
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了下来,她没有下车,只让车子载着她离开。车子东绕西转,回到了总站,她下了车,等了另一班车,再坐上去。公交车往前开,绕了大半座城市,又来到那新建的高楼前,她看着塔吊接近,又看着它远离。
她八成是疯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在不同的站下车,走到对面,又再次上了另一辆通往他工地的公交车。她重复着同样的行为,这没有意义,她看不到他,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蜷缩在这有冷气的车子里,一次又一次的让车子载着她靠近,又离开。
这没有关系,她没有在那站下车。
反正没有人知道,反正不会有人晓得,而且她在移动,正在移动,她没有停下来,没有破坏逃跑的规矩。
她没有。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四个小时减少成十三,变成十,然后剩八小时,六小时……
第9章(1)
天,慢慢黑了。
人们快要开始下班了,她无法控制自己坐到窗边,僵坐着,手里抓着从中午起就拿着的手机,她手心汗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五点时,她按下了手机电源。
五天没开的手机,正常的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一百多通的未接来电,几乎每个小时就会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规律的,坚持的,一个小时就打一次,一定会打一次。
仿佛知道她没有丢掉这支手机,好像晓得她一定还把它留着,她无法控制热泪盈眶。
三天前,他开始传简讯给她。
她知道她不该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说什么,是不是还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气息,点开了简讯,那封简讯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吗?
就这一句话,没了。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忍不住检查了一下时间与曰期,那是他三天前传的没错。
她恍惚的检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这样,又没了。
没有困惑的愤怒,没有不解的责备,没有应该要有的连番质问。
她再往下看,发现他传的简讯都很简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出门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这星期刚好到外地出公差。
这里天气好热,你那边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气疯了,因为太过生气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么是赖吗?
她知道,但他的手机是旧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机,不能装那软件。
小肥说我应该要装赖,这样你有没有看过讯息,我马上就会知道。
谁是小肥?
仿佛听见她心里的疑问,下一封简讯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头养的女人。
她心头猛地抽紧,却看到后面接着写。
骗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轻咬着唇,热泪盈满眼眶,她接着看下一封简讯,里面只有三个字,他重复着。
你才是。
她喉头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后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欢赖,我喜欢我原来的那支手机,智能型手机好烦——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来我的手机也能这样做。
天黑了,你吃了吗?
小肥煮了酸菜鸭给我吃,但你煮的比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还有别的味道,是加了什么呢?
天亮了,我睡不着,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里?
放个烟火吧,我会像蝙蝠侠一样飞奔过去。
还是别放烟火了,我怕你弄伤自己。
风好大,听说台风要来了,你有地方睡觉吗?
没有的话,我这里可以收留你。
他的简讯一封接一封,夹杂在每个定时的未接来电之间,仿佛这几天,他也没睡,一直醒着,牵挂着她。
然后,她看到了倒数第二封讯息,呼吸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从来没这么直接的说过这句话。
她按下一则。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泪水在这一秒滚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手机在这时突然又震动起来,一封简讯蓦地传来。
她浑身一颤,差点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汹涌澎湃,如潮水般上涌,让泪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着,手机又再次震动,而且响了起来,那是一通来电,他打来的电话。
她知道公交车上有许多人都循声朝她看来,也知道他就在电话那一头,只要接起来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但她不敢接,也无法按掉它,只能泪流满面的盯着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几乎能嗅闻到他的味道,仿佛能感觉到他就在身旁。
紧抓着手机,她咬着唇,无声掉泪。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脸,人们也能从她微颤的肩头,从那成串滴落的泪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许因为如此,没有人开口要她接电话。
然后,手机的铃声停了,不知何时就坐在身旁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折好的手帕,递给她。
那条手帕有些面熟,那只粗糙长了茧的大手也很面熟,更面熟的是那套在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
她整个人僵住,抬眼只看见他。
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觉,可他就在身边,坐在她身旁,穿着汗湿的T恤,褪色的牛仔裤,垂眼瞧着她。
她没有伸手接那条她帮他买的手帕,只是震惊的瞪着眼前这个因为泪水而模糊的男人。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里,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感觉到他热烫的手臂贴着她的手。
见她不动,他干脆直接拿手帕帮她拭泪。
这动作,让她猛然惊醒过来,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已经在了,这个事实让她惊慌失措,她几乎想立刻跳起来,再次逃跑。
可他的长腿挡着出口,他若不让,她很难离开这座位,除非她打算从车窗钻出去。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开了口。
“如果你想下车,只要开口就好。”
她不认为他是说真的,但她依然直接开口道。
“我要下车。”
让她意外的是,他爽快的站起身,往走道上一站,让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座位,往车门方向移动。
下班时间,车上人很多,公交车也还在移动,她好不容易挤到下车的门边,清楚知道他跟着她,站到了她身后。
她握紧了门边的立杆,没有回头。他也不说话,就只是在她身后站着。
一颗心,疼痛,紧缩。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靠这么近这件事,几乎要逼疯了她。她一方面想对他大吼大叫,穷凶极恶的赶他走,另一方面只想转身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拥抱他。
就在这时,司机不知是为了闪避什么,突然一个转弯又紧急煞车,因为心慌意乱,她一个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稳住了她。
一时间,无法动弹。
司机大声咒骂着,又继续开车。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与心跳,还有他身上的汗臭味,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却好想将脸埋入他怀中。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就要这么做,泪水又盈上眼眶。
她屏住气息,强迫自己推开他,转身再往前挤到前面那扇车门,当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她在第一时间就匆匆下了车。
那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她挤过想上车的人群,拔腿就跑,她也许力气没他大,但她向来就知道怎么逃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个该死的猎物,若让那些人发现她还在乎他,他绝对会被拿来对付她。
她像兔子一样钻过街上的人潮,在人行道上飞奔,甚至故意弄倒了店家立在门外的黑板阻挡,又在红灯亮起的前一秒才跑上斑马线,冲到对街去。
她冲过大街,转进小巷,飞奔进地下街,又从另一个出口冲出来。
她不停的跑了又跑,想尽了办法远离他,跑得比躲那些猎人还快。
可无论她怎么做,那男人却总是能找到她,跟着她。
有那么一回,她跑过防火巷,不见他跟上来,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他,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站在前方的巷口。
她又急又气,转身再跑。
他轻松跟上,甚至没有试图阻止她。
然后,她被他赶到了一条死巷,终于不得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认清了一件事,她根本跑不过他。
怀安喘着气,满身是汗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追得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甩不掉他,她知道他体力很好,但他平常根本不跑步,没事吃饱了就瘫在沙发上睡觉,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她几乎用尽了全力,跑到心肺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他却依然如影随形。
他到底追了她多远?五公里?八公里?十公里?二十公里?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在喘气,但没她喘得厉害,这家伙的汗水早浸湿身上的T恤,不过看起来却仍有余裕,甚至感觉很轻松,仿佛才要开始。
“我很久没玩警察抓小偷了。”他双手叉着腰,微歪着脑袋瞧着她,轻扯嘴角,道:“但我想我还宝刀未老。”
她恼怒的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抓我去警察局?”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喉头一紧。
他深吸口气,凝望着她,道:“你可以继续跑给我追,也可以和我把事情谈清楚。”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而她能从他眼中,看见熟悉的执着。朝夕相处三年多,她清楚这男人对不在乎的事都很随便,但若认真起来,他能比石头还顽固。
可恶!这男人真该死!
她不想面对他,不想伤害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死心,她一咬牙,只能冷声吐出一句。
“你想谈什么?”
他想谈什么?
他想谈的事可多了。
追着她跑了大半天,这女人终于甘愿停下来,但他可没因此松口气,他花了五天才找到她,清楚她比狐狸还狡猾。
虽然有红眼的人帮忙,他依然每次都慢了半拍,迟了一步。
从阿震事后调到的监视画面里,他看见她如何对付、摆脱那些追杀她的人。
她很厉害,他知道她不简单,但没想到她这么善于脱逃。
所以他小心的走上前,没有放松一根神经。
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这女人,他有一卡车的问题想问她,可到头来,当他终于找到她,当她终于愿意停下来站在他面前听他说话,他却只听见自己说。
“这是谁干的?”
他轻触她嘴角的瘀青。
她气一窒,撇过了头,闪避他的触碰。
“那不关你的事。”
“你是我老婆。”他直视着她,不气不恼的说:“谁揍了你当然关我的事。”
“我不是。”她紧抓着包包,冷声道:“我说过了,叶怀安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在经过这些天的担心受怕之后,他没上次那么火大了,就只平心静气的说:“我也说了,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你还不懂吗?”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叶怀安是假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假的,身分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找人结婚,只是因为有人在追杀我,我需要躲起来,需要一个已婚的身分当我的掩护,任何人都行,你只是刚好符合了那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她眼也不眨的说:“老实,单身,没有亲人。不赌,不嫖,不爱出风头。”
这些话,还真是直接明了。
“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问题很鸟,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是忍不住要问。
“你是个好人。”
狗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么说了,但她真的说了,而且还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告诉他:“我并不讨厌你,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但你并不是我会选择过一辈子的对象,我从小喜欢的就是斯文俊帅、聪明灵巧的男人,不是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