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大哥把车开上路,忍耐了十秒,然后再次开了口。
“臭小子,说真的,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把老婆气到放火离家出走?”
“你知道这整件事最让我火大的是什么吗?”
“什么?”韩挑眉。
“我什么都没有做。”
“真的没有?”
他咬牙切齿的说:“没有。”
“好吧。”韩武麒努力忍住笑,摆出认真的嘴脸,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他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一遍。
韩武麒安静听着,等他说完之后,才道:“所以她承认是她放的火,有人在追杀她,屋子里还有三具尸体。”
“嗯。”
“阿峰,你知道人可能是她杀的吧?”
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下颚紧绷,沈声道:“我知道。”
“但你还想找她?”
他眼角微抽,“对。”
“为什么?”
“她是我老婆。”
就这一句,够了。
瞧着身旁那臭脸比夜黑的男人,红眼意外调查公司的老板不再多说,只旋转方向盘把小货车开进夜色中。
第8章(1)
她打开灯。
老旧的旅馆房间里,贴满了泛潮的壁纸。
这房间不大,屋子里满是陈旧的霉味,可它很便宜,楼下的柜台也不会太认真检查证件,就连柜台上方的监视器也是买假的代替,意思意思一下而已。
她把门关上,将门内炼锁也挂了上去。
进房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那紧闭的窗户是否可以打开。
它可以,而且就面对着防火巷。
这里只有二楼,她要是想,随时都能从这里离开。
她把窗户重新关上,窗帘拉好,然后提着她所有的东西,走进浴室里。
虽然途中她在一间快餐店的厕所里,再次试图拿面纸沾水清洁了自己,但她的头发和身上依然有许多地方还沾着血迹,只是被帽子和衣服遮住了。
她放下马桶盖,把包包放上去,摘掉棒球帽,脱掉衣裤。
手机却在这时从口袋中掉了出来,她将它捡起,挣扎了半晌,才打开电源。
才开机,系统就显示有未接电话。
七十二通。
她有七十二通未接电话,每一通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他试了好几个小时,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最后才终于在半个小时前放弃。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接连占据了好几页的来电未接通知。
他的手机号码,是她帮他挑的,结婚后,两人换到同一间电信公司,网内互打较省钱。他对号码没有迷信,所以让她帮他挑了一个号码。
他有很多东西,都是她挑的。
手机号码、衣服、裤子、鞋子……
牙刷、牙膏、毛巾‘洗发精、肥皂……
水壶、便当、被子、枕头套、钱包、钥匙圈……
但客厅的油漆是他选的颜色,冷气、电话、电视、DVD也是,他还坚持要有一个很大的冰箱,和昂贵的厨具,因为他觉得既然要煮,就要用好一点的工具。
可那些东西,全都烧掉了,被她一把火烧了。
她站在冰冷的浴室里,拇指不自觉轻抚着那熟悉到早已刻印在心中的手机号码,删除键无声跳了出来,她轻轻按下。
第七十二条来电显示,消失在画面上。
她抚着第七十一条,删除键再次跳了出来,她再次按下。
然后是七十条,六十九条,六十八条……
每删除一条,她眼角就会轻抽一下,但她仍坚持一条一条的删,直到最后一条来电显示也被她删掉、清空。
来电显示的页面中,再也没有任何号码,就像那被她一把火烧掉的家。
空了。没了。
再也没有。
她盯着它看,既害怕又期望它会在这一秒响起来。
它没有。
只是沉默着,八成再也不会响起。
事发至今,早已过了四个半小时,他也该从警方那里,听说了屋里那三具无名尸。
她强迫自己关掉手机电源,看着屏幕熄灭,这才把它放在洗手台上,然后站到莲蓬头下,打开水,冲洗自己赤luo的身躯。
水很冷,还没来得及热起来,但她没有闪避,她需要把自己洗干净,她再也受不了那种粘腻的感觉与血腥的味道,那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没有逃脱,依然还在那场游戏里。
清水将腥红的血水从黑发中融出,冲刷掉粘在她身上的血污,让脚边的水染红,她站在血水中,抓起之前就准备好的药皂,开始清洗自己。
她当年成功逃走了,她知道。
她已经不在那场游戏里,不可能还在游戏里,否则他们不会等了三年六个月才动手,她的逃跑是成功的,至少有一段时间是成功的。
当年她成功逃走了,如今她也可以。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她知道该如何取得伪造的证件,晓得怎么样蒙骗追杀她的人,清楚如何攻击、开枪,怎么样才能置人于死地——
她喘了一口气,屏住了气息,却止不住宾烫的热泪涌出。
该死,那些人真该死,那场游戏早在多年前就把她变成了杀人机器。
因为害怕,因为恐惧,为了生存下来,她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早已失去了一般人该有的良知,她没有罪恶感,一点也不内疚。
如果她之前还残存些许能和他在一起的妄想,如今也已消失殆尽,被今夜这场杀戮抹得一干二净。
早在多年前,在那场游戏里,她就已经脏掉了。
她知道,无论她再怎么洗,也无法真的将自己的灵魂清洗干净。
让我帮你。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热泪狂奔。
老婆,不要上。
那一刻,她几乎想要留在原地。
可是,她也清楚,他会那么说,是因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等火灭了,他迟早会知道屋子里死了三个人,早晚会猜出那些人是她杀的,不管她怎么说,也圆不了那个谎,更别提那些猎人已经找到了她。
她已经连累了他,留下来只会让他连小命也保不住。
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他。
谁知那傻瓜竟不顾一切的冲进车道——
那一秒,她心跳差点停了,但她咬着牙,仍是狠着心肠躲起来,看着他追在公交车后面。
他必须是个弃子,是个可以轻易舍弃的棋子……
她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才能强迫自己背对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心好痛,痛得像是生生迸裂开来。
她还以为她终于能有第二个人生,她还以为她可以一直当叶怀安,还以为能够为他生养孩子,就这样在这城市中,到老。
昂首闭着眼,她站在水中,环抱着自己,让温热的水洗去脸上的泪,洗去她曾有的梦。
她张嘴吸气再吸气,试图控制自己,像以往那样,像在那场游戏中那般,控制她的情绪。她知道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控制自己,崩溃无助于事,只会让她更容易被找到、被杀死。
可是,心还是好痛,那么痛,那痛在胸腹中翻腾、堆积,蜂拥充塞四肢百骸,痛得她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崩溃的在浴白中蹲跪了下来,张嘴无声痛哭。
她蹲跪在水中颤抖,为自己曾经得到的一切,为自己已经失去的一切,无声哀号着,让那些无处可去的痛苦从嘴里涌出,从眼中奔窜。
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像鬼。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让情绪恢复稳定,关掉水走出来,拿毛巾擦干自己。可即便已经洗去一身血水,她的模样还是非常可怕。
之前被踢被揍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她满身满脸的青紫,右眼上方、左边嘴角、颧骨,右边的肩头都有伤口,幸运的是,她的肋骨没有断,腹部也没有伤痕,那家伙踹她时,她反射性的蜷缩起身体,把大部分的攻击都用手脚挡住了,但也因为如此,她的双手双脚到处都是瘀青。
她把自己擦干,拿来药包,照着镜子替那个可怕的女人擦药。
这样做是对的,她知道。
反正他要的是叶怀安,不是像她这种肮脏、恐怖,杀人不眨眼的女人。
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他愤怒的声音在脑海里抗议,让她喉紧心疼,眼又红。
她吸气,再吸气,费力压下那股疼与痛。
别妄想了,那男人要是知道真相,甚至看清她现在的模样,怕是会吓得再也不敢靠近她。
否则他不会停止拨打电话。
她用力的把OK绷贴在右眼上方的伤口上,不再多看镜子里那恐怖的女人一眼,只是转身重新穿好干净的衣物,抓着那支手机,提着自己的包包回房。
她将喝完的矿泉水瓶放在门边,走到床边,把床单抽起来,铺在靠窗的地面,用被子和枕头在床上做出人形,这才关掉灯,回到窗边的地上,衣着整齐的躺下。
直到躺好,她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支手机。
她应该要把这支手机丢了,至少也得把那里面买来的预付卡给丢了。虽然目前这支手机、这个号码,她只有用来打给他,而那男人发现尸体的事之后,恐怕不会再打给她。
况且就算他不出卖她,也有可能不小心和警方说漏嘴,提到她事后曾打电话给他的事。
她不能冒险,她必须和他彻底断了连络。
明天。
深吸口气,她告诉自己。
她明天就会去丢。
今天已经够了。
闭上红肿酸涩的眼,她环抱着自己,屈起膝头蜷缩着,手里紧紧抓着那支手机不放。
够了……
第8章(2)
啪啦。
那是很轻的声音,可她在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有人,那人打开了房门,门撞到了宝特瓶,让空瓶子倒了下来。
她没有动,只是抓住了枪。
对方朝床上的枕头开枪,她则在黑暗中,从床底下,瞄准了来人的脚,子弹咻地击中那人的腿骨,抓起包包,翻身来开窗户,从哪里跳了出去。
另一个来人等在防火巷外,出其不意踢掉了她手上的枪,伸手抓她的脖子,她旋转身体,闪避那只大手,同时欺身进那人怀中,屈起手肘,抬起膝盖,狠击对方心口于下ti,那家伙闷哼一声,选择挡住了下ti的攻击,但她已接着握拳以拇指击打那人的太阳穴。
猎人痛的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她没和他多加纠缠,只是趁机拔腿就跑。
她很会跑,她知道维持体力的重要,所以一直保存跑步的习惯,必要时,她可以连续跑上好几个小时。
她冲到大街上,很快有转进另一条小巷。
她选择这地方躲藏是有原因的,这里是旧城区,屋龄于借到都有好几十年的历史,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这里的街巷短小按杂、四通八达,几乎想蜘蛛网一样,让她有无数条出口可以离开。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途中又遇到了两名猎人,她手脚并用的爬上防火巷,甩掉了其中一个,用电击器昏了第二个。
那价格的机器眼因为过高的电流而短路,她在千分之一秒看见一抹红光。
该死!这家伙是二级猎人!
这领悟,让她飞快转身,冲出箱子,她才刚冲到巷口,身后就传来爆炸声响,拿强力的冲击让她市区平衡往钱摔到马路上,她没有反抗,只顺势滚了一圈,却差点被一辆清晨告诉驶过的出租车撞到,她连忙再滚一圈,才勉强避过。
出租车死机紧急刹车转弯,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惊魂未定的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她没有停下来,只是爬起身来继续往前跑。
这意外的在一次爆炸,让她晓得他们是第二级的猎人,那代表他们比昨晚的那些人更高级,他们利用了先进的科技系统,能以卫星和热感应装置侦查她的存在。
她痛恨自己又变成游戏中的猎物,但这里是城市,不是丛林,这地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飞奔到骑楼底下之后就改用走的,从包包里拿出另一项白到刺眼的棒球帽和同样亮白的防嗮外套穿戴上,还可以掉头往回走,并借由骑楼遮挡自己自己,每当必须离开骑楼,她都强迫自己放慢脚步。
很早以前他就领悟到,逃命最重要的诀窍就是——越急越要慢。
她并不认识那些猎人,可显然每个猎人都认得她,他们每个人必定都有她的照片和资料。
她是猎物,杀了她就能得分。
天快亮了,街上行人很少,但是每当有人靠近,她都忍不住想要攻击对方或转身逃跑。
消防车呼啸而过,停在刚才发生爆炸的巷口。
她站在对街,故意停下来观望了无比漫长又恐怖的三分钟,这才继续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转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一处隐蔽在街巷中的传统市场,找了一家已经开始营业的面摊坐下,叫了一碗面,故意背对着巷子,开始吃面。
虽然食不下咽,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吃着面。
当天慢慢亮起,人们开始从各处冒了出来,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个猎人朝她走来。她没有转头去看,但她知道那人就是猎人,他有一种狩猎者的味道,那种虎视眈眈的饥渴,仿佛饿了好几年的野兽突然被放到街上。
握着筷子的手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她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保持正常,放松吃面,不要透出恐惧的痕迹,不要露出害怕的模样。
猎人们总是能认出恐惧,就像猎物总能辨识猎人。
她清楚要躲避狩猎者的另一个要诀,就是不要害怕,要融入背景,要成为理所当然的存在。
她强迫自己放松,让自己想着阿峰,想着他正坐在身边,和她一起吃面。她和阿峰很少上街吃饭,但偶尔还是会外食,他喜欢吃家里附近的一家面,他会叫一些嘴边肉、猪尾巴、油豆腐,配着姜丝一起吃,她则会叫一盘烫青菜,吃几口之后就会放着,让他帮忙收拾残局,就连她的面汤都会帮着喝完。
恍惚中,她几乎看见他伸出大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那一秒,她停止了颤抖。
那猎人没有多看坐在街边吃面的她一眼,就只是这样走了过去。
她继续吃,强迫自己把面吃得一干二净,掏钱付账。
几分钟后,她在捷运的厕所里,把刚刚那晚吞下肚的面全都吐了出来。
夏日炎炎。
她从五天前出事后就没有真的睡着过,身体因为没有好好休息更加疼痛和沉重,她几乎忘了这种感觉有多难受。
可即便疲倦,她知道她必须保持移动,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在城市里,落单的女子在黑夜中独行比白天更引人注目,白天她可以混在上下班的人群中,掩饰行迹,但入夜后她一定得找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也许到香港或东南亚,或日本。
为了以防万一,她另外准备了两个假身分,她考虑直接用其中一个身分搭飞机离开,但也担心她会曝光是因为帮她伪造证件的人被找到了,她想过要试着连络那人,可很快打消了主意,对方的电话也许被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