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拉不动弟弟,不是力气上的拉不动,而是弟弟并不与他一起玩,不论他说得多天化乱坠,口沫横飞,又拉又扯又威胁利诱的,明明很想玩的弟弟却不为所动,只说他不喜欢。
很久后他才知道弟弟只是不跟他玩,跟其他孩子却玩得很起劲,尤其是万家的表哥表弟一来,弟弟笑得可开心了,他大老远都能听见笑声。
后来他再也不找弟弟了,既然他不当他是哥哥,他也当作没有这个弟弟,各玩各的,他还缺人陪玩吗?
渐行渐远的兄弟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但即便他在被流放的那一天,他还是希望能见到弟弟,口中说一声保重也好。
但是没人来,祖母因他的事病倒了,府里人急着请太医为她医治,每一个人都留在榻前侍疾。
“我不是……要你负责,只是说句话……”华诺衣涨红脸,极其难堪的不敢抬头见人。
他是躁的,因为他亲娘才是惹出祸事的人,可是她为了维持她可笑的颜面希望可私下解决,别传了出去。
母亲太天真了,这种事哪有可能私了,她要面子,皇家就不要吗?她这打脸的举动可视为对皇室的不满,就算被杀了也是罪有应得,谁敢为她求情。
父亲只是一笑置之,让她自个儿看着办,意思是绝不插手,越是皇上信任的近臣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皇上看重的是臣子的处事能力,若果连当断则断的果敢都没有,谁还敢用,牺牲一人保全所有人便是皇上出的难题。
第十一章 当家的手段(2)
华胜衣笑了,“有什么不同吗?”万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不背过就是不孝,母之错手便是儿之错手,推卸不得,凡知孝悌者皆是孝母为先。
华诺衣更加尴尬了,是没有不同,一样是请罪,母亲做错的事由儿子承受,他何必装什么君子的要大哥不必如此做。“那就有劳大哥了。”
“不必,我本来也是要入宫,太妃娘娘许久未见我了,想必是想我了,我随口说一声也就没事。”此事可大可小,不过他的角度看来只是小事一件而已,一座死物抵不过一个活人吗?
随口说一声、随口说一声……就这么简单,然而他们却是得提心吊胆的担心宫里会降罪。华诺衣握拳的手一紧,“那也是大哥得贵人青睐,轻而易举地解了我们眼中的大事。”
“诺哥儿,别学这种娘气的酸言酸语,大丈夫的眼界该胸怀天下,而非后宅的一亩三分地,想想看你真正要的是什么,不要被你娘带歪了,只局限在眼前。”只有女人才争一时,有志气的男儿看的是万世千秋大业。
“我娘她……”没有带歪我。
但,真的没有吗?
华诺衣说不出口,直觉大哥说对了,母亲只教他争,争父亲对他的关注,争府里的大权,争国公府的大位,连妻子也是她帮他争来的,凡是大哥有的,她都要抢过来。
可是她没问过他要不要,而他从来只有照单全收,因为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她不会害他。
华胜衣举起刚劲有力的手阻止他开口。“回去告诉万四同,别再在我背后使阴招搞鬼,这次我只摘掉他吏部主事,再有一次,我让他万家再无一活口,记住了没?”
他骇然,惊恐地连退三步。“舅舅被革职是你做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干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让他活着是我不屑杀他,脏手。”
“你……你……”大哥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的,强大到让人害怕,他眼底的冷意寒似尖刀。
“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在你娘和舅舅计划杀我时,他们可不想我活。”他仁慈多了,给人一条活路。
他把话撕开了说,管他阴谋还是阳谋,全都冲着他来就是,他祭刀的人血尚未吸足。
“什……什么?真的假的……”
“不会是骗人的吧!哪有这样的好事。”
“就是嘛!天上哪会掉馅饼,肯定有鬼。”
“不过是真的也不错,我家也能多一条生计,家里的小子都快长大了,半大孩子吃垮爹娘呀!”
“说的也是,孩子的爹说要送孩子上学堂读书,不求出人头地,好歹认识几个字……”
“真好呀!你家有小子,我家只有三个女儿,光是她们的嫁妆就愁得我整夜不能睡……”烦呐!
“别愁,说不定世子夫人真没骗人呢!到时你攒个几年就能给女儿说门好亲,找个好女婿。”
“唉,我也希望是真的……”
底下闹烘烘的一片,有管事婆子、有丫头、有粗使杂役……一群下人全聚集在一起麻雀似的吱吱喳喳,约莫有两百多人,未到的是还有活儿要干。
致说来,该来的都来了,其实也没少了谁。
遇到有利可图的事,人人跑得飞快,谁也不愿落于人后,就怕有好事自个儿得不到,落入别人手中。
“安静、安静,不要再吵了,世子夫人要出来了。”
吸足气的桑儿一张口,声音娇脆又中气十足,宛若那清亮的筝音,“铮”地一声使人耳朵发麻。
她这么一喊,果然吵杂声全都没了,大伙儿屏息以待。
一会儿,身着百花曳地衣裙,外罩珍珠白绣胭脂红睡莲纱衣的清艳女子缓缓走出,浅淡的笑容有如她纱衣上的红莲,明媚高洁,妍雅秀致,红莲透纱,出尘飘逸。
“世子夫人知道你们背地里瞧不起她的出身,可她还是愿意关注底下的劳苦人,给你们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捞油水的机会……”有谁不喜欢银子?
当桑儿说到“捞油水”三个字时,众人互使眼神,心照不宣的知道谁捞多少,谁又为捞多捞少大打出手,很少有人不想贪小便宜,有小利可拿谁不要,跟钱过不去是傻子,银子多多益善。
难道真是乡下来的傻子?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有人阴谋论了。“世子夫人,你不会趁机抓个带头的杀鸡儆猴吧!”
“你是哪个院子的?”
刚刚出头的婆子又没胆的缩回去,她是国公夫人跟前管茶水的,受夫人的吩咐来一探虚实,顺便闹闹场。
可是一瞧见世子夫人嘴角浅浅的噙笑,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感觉心里毛毛的,有千万只虫子要往里面钻。
“唉!我的心意遭人误解真是心痛,你们说我能得到什么呢?”宁知秋停顿了一会,给人思考的时间。
得到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有,反而要拿更多的银子出来,人人有分而不是只给一个贪了,有好处大家分。
其实世子夫人还真是傻,尽做些损己利人的傻事。
“别看我从乡下来的,我也是出身世家,祖上数代为官,最高官拜二品,只是树大招风,被人给拉下马而已。”她的伯父们败在个“贪”字上头,过不了这一关。
原来世子夫人是官家千金呀!
官拜二品呐!咱们看走眼了。
落难的小姊难怪无人听闻,她也着实可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肯定是吃太多苦了。唉!咱们也别为难她,她也不容易……
人心善变,都是同情弱者,尤其像话本上的千金小姐,更能博得更多的怜悯,人家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身不由己,谁愿意被人陷害,从此家道中落呢?
一切都是命呀!苍天难怨。
“也许有人会笑我傻,但人生傻一回又何妨,短短数十年眨眼就过,千金散尽还得来,一个人一生花用多少有定数,何必把银子看得太重,所以傻就傻呗,我就是个傻子。”宁知秋手心往外一翻,表示她是个乐天知命的傻子。
“世子夫人不傻——”忽然有人喊出这一句。
接着是此起彼落的呼应声,不当世子夫人是傻的。她只是单纯,想让大家过得更好。
宁知秋噗哧笑出来,“是呀!我不傻,谢谢你喔!”还有人慧眼识佳人呢。
底下一片哄笑,指着一名羞红脸的绿衫小丫头。
这名丫头后来改名叫绿意,管着宁知秋名下十来座庄子。
“我的要求不多,第―,不能用国公的名义仗势欺人,故意压低价钱或收取回扣。第二,采购的菜蔬和各项物事一律要最好的,不许掺杂次品或劣质品。第三,不得争功诿过,谁做错了自个儿跳出来,不要推给他人……”
宁知秋一口气说了十条要求,听的人有人明了,有人懵懵懂懂,但大多听得懂其中意思。
“每个月月初我会先拨银子下去,你们自个儿合计合计,只要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不管你们从中得利多少,譬如十两买茶,买到够用一个月的茶叶化了九两银子,那多出来的一两便赏了,不用缴回……”
“世子夫人,你不怕我们骗了你吗?”有人提问。
她笑着道:“所以才设有管事,帐房有帐房管事,茶酒房有茶酒房管事,各处都有管事看着,以后出了差错我也不找底下人,直接找管事负责,办错一回赏十板子,扣银十两,第二次二十板子,扣银二十两,第三次再错是四十大板,扣银四十两,以此类推,到了第五回,是一百六十大板,扣银一百六十两,不过——”她笑得特别眉人,似乎百花在她身后齐放。
“不过什么?”
“只要能挨过一百大板而不死的人,此事就算揭过,再也不提,哪个皮厚的人尽管来试试,执刑的是世子爷手下的兵爷,他们膀粗有力,打起人来很轻松……”
在场众人闻言倒抽了口气,感觉股颤,被打一百大板还能活吗?早早见阎王去了。
“世子夫人,有罚有没有赏。”光罚不赏叫人不服。
“有,管事人选由你们自己选,你们做错事由他来罚,不必经我手,每半年考核一次,哪一处做得好,前三名分别获得十两、五两、二两的奖励金,也是你们自己选,但是不能投给自己的管事,而是从其他管事里选,所得的银子由获选的那处人共有,你们可以置办酒席或均分。”
“这么好?”有油水可捞还能分银子。
自家种的菜也能拿来卖吗?有人小声的问身边的人,不意被宁知秋听见,她笑笑地看着大家。
“自家养的猪、种的菜,什么花花果果的,只要不比外面卖的差,还能固定供货,都可以直接找管事谈,府里下人家里的东西优先采购。”下人手边有银子就不易被人收买,更能凝聚向心力。
“哗”的一声,大伙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难以置信又面露喜色,无形中心已先偏向世子夫人这一边。
其实宁知秋很狡猾,采的是攻心为上的招式,底下的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她只须管好几个带头的管事,由他们去安排下头的人事,她只管坐享其成,有人犯错了就找管事来究责,谁叫他没管好。
懒人有懒招,她采分工合作法的确让自己很轻松,看似她吃亏,事实上是占便宜。
树大有枯枝,府邸大了有蠹虫,一个敢贪的奴才不只贪个十两、八两,一匹二十两的杭绸就敢报三十两、五十两,从中赚取差价,国公府上下连主子在内近三百人,一季两套衣服就要数百匹布料,这贪得可多了。
如此算来,辅国公府一年有上万两银子落在这些背主的奴才手上,这还不包括他们在外面收取好处,私下开铺子倒卖主子好多赚一笔,暗地里的肮脏勾当多不胜数。
宁知秋早算出大约的数,她留了一成左右的油水让人捞,皆大欢喜,这是主子允许的,何乐不为?
换算下来,实质损失还比被贪走的少了七、八千两,而宁知秋却赚足了名声和奴才们的感激,为她日后接掌辅国公府大权打下良好的基础,尊敬与敬畏并进。
也是从这时侯开始,府里的下人真要忙翻,在自个儿的差事上不敢有丝毫马虎外,还要督促有空闲的家人养鸡、养鸭、养牲畜,把能利用起来的空地全拿来种菜、栽花,拾篮鸡蛋也能卖给主家,小钱攒多了便变成大钱。
若干年后,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唯有辅国公府的声名远播,他们的下人已不靠月银过活,一个人一年所赚的银子不比开铺子的掌拒差,个个买屋置产,成了小富户。
这当然是当初跟着世子夫人一起耕耘府务的下人才有的结果,因为后来的辅国公府根本很少向府外买人,光是家生子就在府中挤破头想占一席之地,哪有外人来抢饭碗的分。
其他人家想仿效却是东施效蟹,他们不像辅国公府主子人口较少,各家房头斗得厉害,谁也不服谁的抢着要肥差,没一个能与宁知秋的宽宏大度比肩,纷纷失败收场。
“世子夫人,你好厉害喔!你怎么能精准的算出府内一个月的用度,而且分毫不差的只保留一成利润让人去分,世子夫人,你真没有被神仙附身吗?你比男儿还强……”
两眼闪亮亮的桑儿一脸崇拜,她对她家主子越来越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差没摆上香案,三牲素果的双手合掌一拜,她把宁知秋当成神人了,觉得她几乎无所不能,简单的动动嘴皮子就把别人认为万分困难的关卡给理顺了。
其实府里的管事并不配合,十个之中就有九个是万氏的人,他们遵从万氏的指示刻意刁难世子夫人,先是不肯交出帐本,说世子夫人年轻看不懂帐目,又说小孩子驾大车难胜重任,拒绝拨款。
世子夫人也不罗嗦,让人搬来锁在库房里十年内的帐簿,前世学过速读和心算的她用三个白日就全部看完,还挑出每本帐簿亏空、挪移的部分,用朱砂圈起,让帐房们自行筹款偿还,还得算利息。
帐房们一看脸都绿了,总额几十万两银子他们哪拿的出来,其中的大头是万氏拿走的,他们只分到小头,本金加利息利滚利,三代为奴也还不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宁知秋先收服的是府里的帐房,所谓有钱好办事,谁要不给她银子就是她的仇人,她绝对会下狠手整治,你口服心不服无妨,我直接捻死你!
粗暴,是一大杀器,她用的得心应手。
不过说破了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懒”字,宁知秋想要的是吃得好、睡得好,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了之后喝杯羊奶,做些美白保养,然后出去逛一圈,散散步,闻闻花香,看看花草,再回来吃顿早午餐。
午后日头不大时便哂哂太阳,补充一下维他命。在有微风轻送的树底下看会儿书,再打个小盹。
她要的真不多,如此而已。
也不争权,也不夺利,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不得犯到她的领域,她和每个人都能和睦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