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的声音响起时,兰郁华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夫君,只见他依然安稳沉睡,并未被惊醒,她也就稍稍地松了了口气,因为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至于她,除了要先梳洗准备去向母亲敬茶之外,还得去趟厨房帮忙准备早膳,毕竟这里不是兰府,服侍的下人多,这里只有彩袖和彩衣两个丫鬟而言,她得帮忙分摊些工作才行。
在不吵醒夫君的情况下,兰郁华忍着身子的不舒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披上衣服后,走到房门前轻轻地将房门打开,然后对着门外的彩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她进房来服侍她梳洗更衣。全程主仆两人都轻手轻脚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整理好容装后,主仆二人这才又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两人并不知道在她们走出房间、轻手将房门带上的同时,躺在床上「熟睡」的裴翊已经睁开眼睛,眼中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有挣扎与苦恼,还有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的淡淡温柔与怜惜。
兰郁华在彩袖的带领下来到裴家的厨房,彩衣已在里头忙碌着,她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卷起了袖子。
「小姐——不是,少奶奶。」彩袖一时口快叫错了称呼,赶紧纠正过来。「您这是要做什么?让奴婢来就行了。奴婢虽不擅长厨房里的事,但帮彩衣打个下手还是行的。您站在一旁指示就好,别沾手。」
「一起动手做比较快。」兰郁华摇头道。「这里不是兰学士府,我也不再是府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你们俩要记得。现在的我身分是裴家的媳妇,本就该学习做家事,不然要如何服侍好婆母与夫君?你们俩以后不仅要帮我,也要教我。」她认真道。
见主子一脸坚定、认真、执着的表情,彩衣只好将挑菜的工作给主子做,一边教她。
彩袖被分派到烧火的工作,一边做事,一边忍不住的对主子说:「少奶奶,其实家里就只有夫人、少爷和少奶奶三位主子,奴婢和彩衣两个人就能将所有的事情做好,真的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奴婢也这么觉得。」彩衣立即附和道。让主子站在自个儿身边听她命令做些打下手的事,她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啊。
「我总不能将你们俩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吧?过几年总是要嫁人的,我得先学着未雨绸缪。」兰郁华调侃两个丫头,微笑道。
「少奶奶,说好的,奴婢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亲人,可是要一辈子跟着您的,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过河拆桥。」彩袖赶紧说道。
「嫁了人就不能继续服侍少奶奶吗?奴婢看老爷府上有很多嫁了人的姊姊、嫂子们继续待在府中服侍老爷夫人。」彩衣疑惑道。
「那是因为她们许的人原就是府里的人。」彩袖说。
「那少奶奶也把奴婢许给咱们府里的人好了,这样奴婢就能继续留下来服侍少奶奶了。」
彩衣毫不犹豫的直线思考,把兰郁华弄得哭笑不得。
「你这个笨蛋!」蹲着烧火的彩袖瞬间跳起来在彩衣额头上敲了一记,训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懂吗?」
「不懂。我说错了什么?」彩衣揉着被敲痛的额头,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彩袖无言以对的瞪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把她许给咱们府里的人?问题是咱们裴府里就只有一个男人,也就是少奶奶的夫君,彩衣要少奶奶将她许给府里的人,意思不就是要少奶奶将她许给少爷做小吗?这个傻丫头当真说话都不经大脑的,要不是少奶奶和她都知道这丫头就是个没心机、脑袋一直线的笨丫头的话,当场就能把她拖下去活活打死了,真是个笨蛋。
「等咱们少爷赚了大钱,换了房子,家里有了其它的奴仆之后,你再说这句话懂吗?」彩袖最后只能这么说。「现在赶紧做事,少奶奶一会儿还要去向夫人敬茶,没时间耽搁了。」
彩衣一惊,立刻忘了一切,全心全意的投入煮食的工作中。
彩袖则是转头对主子歉然一笑,无声的说着,「彩衣她不是有意的。」
兰郁华点点头,安抚的对她微微一笑,表示她知道,不会怪罪。
彩袖立即曲膝福身,无声的感谢。
主仆三人都没发现,在厨房的入口处,裴母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将三个人刚刚所有的对话与互动全都看进眼里,然后点了点头后,犹如来时般安静地转身离去。
兰郁华掐着点回房,准备唤醒夫君,一会儿要去向婆婆敬茶。怎知她回到房间后才发现夫君早已起身,人根本就不在房里。她愣了一下又转身出房寻人。
走着寻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离谱好笑。
她可是昨天才刚进门的新媳妇,连给长辈敬茶,正式介绍给家人们认识这过程都还没走到,结果不仅先进了厨房做事,接着这回又一个人在家里头乱走乱转的寻找失踪的新婚夫婿,像她这样一个没有娇羞只有自来熟的新嫁娘,古往今来应该没几个吧?不过她的夫君也不遑多让就是了,竟然一早就搞失踪给她找。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裴翊是在醒来之后没见着她,这才会出房寻人去,因为要找人总该先在家里找上一遍,找不到才出门去找吧,她的人就在厨房里,他真要找她不可能找不到。而他,很明显根本就不在家里。
果然不出她所料,堂屋大门的门栓已被打开,说明有人出去了,所以,她现在也要跟着出门去寻人吗?
兰郁华站在堂屋中愣神了许久,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要有何种心情与反应,还有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如果他只出去一会儿,待会就会回来陪她去向婆婆敬茶也就罢了,如果他迟迟不归,她难道要一个人吗?
一个人去向婆婆敬茶也就罢了,倘若婆婆问起她的相公呢?她难道要答不知道,又或者她可以趁此机会向婆婆诉说自己的委屈,说相公不喜她才会这样故意制造这种难堪给她,要婆婆替她做主?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苦笑了起来。
「少奶奶,您怎么站在这儿?不是要唤少爷起床,一起去向夫人敬茶吗?」出来寻找茶具泡茶的彩袖看见她,讶异的问道。
「他不在房里,也不在家里。」兰郁华苦笑的对自个儿的丫鬟说。
彩袖瞬间瞠大双眼,有些愕然又有些难以置信,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少奶奶的意思是说,少爷不见了?」
兰郁华苦笑的点了点头。
彩袖嘴巴微张,整个人呆愣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带着些许疑惑、气愤与关心的语气蹙眉问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和少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兰郁华鼻头有些酸涩,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
彩袖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迅速而冷静地做了决定,道:「奴婢这就到外头去找找,少奶奶别担心,先回房等着,奴婢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立刻打开大门,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兰郁华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回房等候消息,怎知眼前才关上的门又被打开,彩袖去而复返的瞬间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怔然的看着彩袖,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就见彩袖露出一脸怪异的表情,开口对她说——
「少奶奶,少爷在院子里,」一顿,表情又显得更怪异些,道:「在院子里打拳。」
兰郁华愣住,不由自主的重复道,「打拳?」
彩袖缓慢地点点头。
第5章(2)
主仆俩无言以对的对视了一会儿后,兰郁华举步走出家门,走到门外的院子里,果然在院子左侧的一颗大树下看见她的夫君正挥汗如雨的将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
她看得目瞪口呆,脑袋只有一个想法,是谁说她的夫君是一名商人的?他其实应该是一名武夫或者是武师吧?不过这拳打得真好看。她看得入神,看得忘我,连一旁的彩袖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裴翊早注意到她的出现,但却没有停下练到一半的拳,而是继续将整套拳打完。
这套拳法是在他六岁的时候,跟同住在小胡同里的退休武师爷爷学的,武师爷爷说他根骨好,是练武奇才,若跟着他多学几年的话,说不定将来长大了还能去考个武状元。可惜他们母子俩只在那小胡同里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就离开了,不过这套拳法他倒是一路练了下来,这些年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停止过。
其实他小时候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孩子,当年离开那个小胡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练了一年多,每天晨起的练拳习惯给丢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见他们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就起了色心想欺负娘,当时那套拳法在他盛怒下大爆发,竟让他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打倒了一个大男人,虽然自己也伤痕累累,但还是惊险的救了娘,之后他便天天练拳,一天都没有再落下了。
打完最后一招,裴翊缓缓地收了功,然后拿起事前挂在树枝上的巾子抹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之后,这才举步走向站在晨光中显得比昨晚更加娇美明艳的妻子。
她的肌肤白玉无瑕,眉目如画,微笑时明眸皓齿,美目盼兮,美得跟仙女下凡一样,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就怕仙女转眼会不见。
她日光下的美貌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与惊艳,但奇怪的是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她,可是那时的感觉和现在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一样是漂亮的,一样是贵气逼人的,一样的脸蛋与五官,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
嗯,该怎么说呢?他实在形容不出来,只能比喻。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就像是烫手山芋和稀世珍宝一样,一个想让人赶紧丢开,一个却让人想将它藏起来独自拥有。
说真的,对于这巨大的差异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这就是他的感觉。
走到她面前,他低头看她,不自觉的放柔了嗓音开口问道:「怎么出来了?」
「我以为你不见了。」兰郁华有些窘然的老实说,不想对他说谎。
裴翊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知道她会有此误会肯定和他昨晚的态度有关。
昨晚,他其实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与她行周公之礼,总觉得她这么一个千金小姐不可能服侍好母亲,迟早都要休离的,未免横生枝节——例如不小心让她有了身孕之类的,他总觉得两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可是谁想到她会哭呢?还哭得那么梨花带雨,让他心生怜惜,不知不觉就做了男人都会做的事,一失足就与她成了真正的夫妻。
问他后悔吗?
是的,他后悔了。
昨晚事后冷静下来他就后悔了,一直到早上醒来他还在后悔。
可是当他发现她早起的目的竟是去厨房为他与母亲准备早膳时,他所有的后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簇带着觊觎与希望的火光。同时间也让他赫然发现一件事,那便是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对她动了心,要不然又怎会有觊觎与希望呢?
这种情况,老实说不太好,因为对他来说母亲是最重要的,同样的,他在母亲心中肯定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他的媳妇,即使这个媳妇与母亲相处的不融洽,母亲肯定也会为了他这个儿子而忍受与忍让的,这就是他的母亲。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事情往那方向发展,一定得想办法遏止才行。
他当然可以喜欢她,但先决条件是她必须要值得他喜欢才行,如果她不能与他一样孝敬母亲的话,又哪里值得呢?不是吗?
「走吧,回去准备下,一会儿该去向母亲敬茶了。」他开口道。
妻子点点头,跟着他回房,服侍他梳洗换好衣服后,夫妻俩一起到母亲房里将母亲请到堂屋来接受媳妇的敬茶。
夫妻俩一起跪在彩袖事先准备好的跪垫后,裴翊开口道:「娘,儿子带着媳妇来给您敬茶了。」
兰郁华立即将彩袖刚端给她的茶盏捧高,微垂着脸,恭敬的对婆婆说:「娘,请喝茶。」
待婆婆将茶盏接过去之后,她认认真真的对婆婆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时,只见婆婆和蔼的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开口道:「以后你就是裴家的媳妇了,咱们家是平民小户,没什么大规矩需要学习遵守的,所以你可以放轻松点,别太紧张。」
「是。」她恭敬应道。
「娘也没什么要说的,只希望你们夫妻俩今后能和和美美,互敬互爱的过日子,家和则万事兴。」裴母说。「好了,都起来吧。」
两人皆站起身之后,裴翊突然开口道:「娘,孩儿有事要与您说。」
「什么事?」裴母问。
「孩儿打算要去歧州一趟。」裴翊对母亲说。
歧州盛产玉石,裴翰所做的生意中有一大部分与玉石有关,但却得透过他人,因而不管玉石的质量或价格也都受制于他人,因此一直很想亲自去一赵歧州,不仅是想了解价格的问题,更想趁此机会学习有关玉石的一切,更加深入的了解玉石。
兰郁华闻言,脸色不禁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垂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就这么恭立着,候在一旁听他们母子俩对话。
「怎么突然想去歧州?」裴母眉头轻蹙,疑惑的问道。
「并不突然。」裴翊摇头。「其实孩儿一直想去歧州一趟,只是先前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陪伴,但是现在家里不仅有郁华,还有两个丫头陪您,孩儿也就放心了,便想亲自走一趟歧州。」
裴母自然知道儿子想去歧州的理由,所以也不好拦着,只能问:「从这里到歧州来回就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你打算要在那边待多久?」
「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回?既然去了,孩儿打算趁机在那边学习有关玉石的一切,至少要待上三、四个月的时间吧。」裴翊将自己的打算告诉母亲。
「意思就是这一去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
裴翊点头,接着语出惊人的说出自己的计划,道:「孩儿打算这几天就出发,若是这几天就出发的话,应该能在过年前赶回来。」
裴母有些错愕的看着儿子,然后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这几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娘?」裴翊愕然问道。
「你还问娘为什么?」裴母瞪了儿子一眼,有些想骂人。她看了一眼一直恭敬的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媳妇,蹙眉对儿子说:「你才刚成亲而已,怎么能立刻丢下新婚妻子出远门去,而且一去就是半年的时间?不行,娘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