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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入寒门 page 3 作者:金萱

  「可是她们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样胡乱诋毁主子,议论主子的奴才不让她们吃点苦,受点教训,只怕不会学乖,只会变本加厉。」彩袖说。她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只是单纯的尽责尽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们只是在说实话,不算诋毁。」兰郁华轻轻地摇头道。

  彩袖整个下巴都被惊掉下来了。这种话怎么可能会从小姐口中说出来?这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小姐,您还好吧?」她忍不住脱口问道,一顿后,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赶忙亡羊补牢道:「您已经出来许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希望小姐没听出她第一句话的真正意思——小姐您还好吧?您怎么可能会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这真的不像您啊。

  兰郁华当然听出她的本意了,但总不能跟她解释说这只是一场梦,她又何必跟梦中人计较呢?更何况以她此刻的心态,真不觉得刚才那两人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更过分一百倍、一千倍的,她在席家都听到耳朵长茧了,这种实话根本伤不到她,只会让她自省而已,她还想感谢她们呢。

  「彩环家和车夫张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她忽然开口问。

  彩袖不由自主的震颤了一下,不知道小姐问这事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赶尽杀绝吧?她有些担忧惊怕,却又不得不老实回话。「奴婢对彩环家的事知道的比较多,张家的事只听说过一些。」

  「说说看。」

  「彩环的爹是个木匠,彩环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母亲在生弟弟时过世,家里还有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奶奶。李叔——也就是彩环她爹的木工手艺不错,可惜在彩环八岁的时候上山寻找木料时伤了腿,生意锐减,养家活口变得极为困难,身为长女的彩环这才会卖身为奴,替家里省一份吃食,多添一份收入。」

  「少了彩环的月俸,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是不是就真的变得过不去了?」兰郁华出声问道。

  彩袖沉默了一下才低声答道:「彩环有两个妹妹,她们跟奴婢说:姊姊能做的事,她们也能做。」

  也就是卖身为奴了。这个答案出现在兰郁华心中,让她一颗心顿时整个沉甸甸的,她以前从来就不曾关心过彩环,根本不知道这些。

  人啊,只有在经历过苦楚,才会设身处地,才懂得将心比心。

  「张家的情况呢?」她又问。

  「听说车夫张树从小是孤儿,被粮行的张掌柜收养,后来被推荐到咱们府上当车夫,他家里只有个媳妇和两个娃,一个四岁,一个刚满周岁。他那媳妇也算能干,听说现在每天都带着两个娃到附近的饭馆厨房里做些杂事以换取母子三人的温饱。」彩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低声接续道:「只是听说那饭馆大厨好像对张树媳妇有什么想法,外头已有些不好时传言。」

  兰郁华愈听心情愈沉重,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她年少时的任性妄为到底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明明犯错的人是她,受苦受罪的却是一群无辜的人。她现今会有这种下场真的不冤,真的是罪有应得。

  「彩袖,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他们,让他们接受我的歉意与帮助吗?」她轻声问道。

  「啊?」彩袖顿时被吓傻了,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想帮助他们,想赎罪,彩袖你替我想想办法。」兰郁华转头看着自己的大丫鬟,表情认真的说道。即使她明知道这是一场梦,她也想做点什么让自己能够心安一些。

  「小姐,您还好吧?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的,奴婢扶您回庭芳院休息可好?」彩袖小心翼翼的问道,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小姐若是在她陪同时出了什么状况,例如精神失常,她就算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啊。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兰郁华说。

  彩袖即使心急如焚,还是命令自己冷静的先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答案,将小姐安抚下来才行。

  她说:「不管是李家还是张家,他们最缺的就是银两,小姐若要帮助他们可以给他们一笔钱,或是安排一份差事给他们,让他们能够拥有稳定的收入支撑生活。小姐若担心他们不愿接受小姐的好意,只需要暗地里做这事,别让他们发觉就行了。」

  兰郁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丫鬟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但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这是在她梦中,丫鬟会说出她所希望的想法与答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就这么办吧。」她点头道。「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银两从我这里支出,差事让赵管事安排,就说是我说的。」赵管事是兰府的总管,虽是听命于爹娘,但也不会拒绝帮她这个小姐一个小忙。

  「奴婢遵命。奴婢先扶小姐回庭芳院休息,这就去办这件事。」彩袖认真的应道。

  「好。」兰郁华点头道。

  彩袖顿时松了一口气。总之先将小姐完好如初的送回庭芳院,先过了这关再说。至于小姐那些显得有些异常的反应,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实禀报给夫人知道了。

  这就是他们身为奴婢、奴才的命啊,无时无刻都不得不小翼翼的,就怕会行差踏送错掉了小命。

  第2章(2)

  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杏白色的床帐,兰郁华依旧身处在她未出嫁前的闺房里,而这已是她入梦后的第六天,过了整整五天五夜后的第六天,而过去的五天中,她所遇见大大小小的人事物,没有一件感觉是虚幻的,每一件感觉都是那么的真实,记忆也是那么的清清楚楚,一点都不模糊。

  这真的是一场梦吗?兰郁华开始感觉到怀疑。

  可是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又是什么?是真实吗?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实,那么她过去所经历嫁人、生子那漫长的十数年又是什么?难道那一切才是梦吗?一场恶梦。

  躺在床上,兰郁华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杏白色的床帐,脑袋有些迷茫,有些紊乱。

  她回想着入梦前的事,感觉仍是那么的历历在目,痛彻心扉。那一切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她的亲生儿子不亲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希望她去死,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些姨娘们联合陷害的,却宁愿帮那些姨娘们撒谎也不愿帮她说句公道话,甚至连她病危时心心念念的想见他一面还得三催四请,好不容易将他盼来了,得到的却是他冷漠无情又不耐烦的一句话。

  他说:「你怎么还没死?」

  她当场便呕了一口血,只见眉头轻蹙的儿子脸上没有一丝关心或担心,有的只是嫌恶。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娘?」她痛心疾首,嗄哑的问已经年满七岁的儿子。七岁已经不小了,不可能不懂事,她是他的亲娘啊。

  「你不知廉耻的让爹和席家蒙羞,也让我蒙羞。」儿子说,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对她充满了恨意。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祖母吗?」她惨笑的问道,感觉又有一股血腥的热流冲至喉间,让她勉强咽下才没呕出来。

  「祖母和爹都这么说。」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希望娘死吗?」她问。

  「你死了表姨就可以做我娘了。我要表姨做我娘,不要你做我娘。」

  一股又凶又猛的热流从喉咙底部冲了上来,她来不及阻止,只能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血依然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把他带走,带下去。」她捣着嘴,挥着手对身边的丫鬟说,然后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目不转睛的看着让她过去忍辱负重也想活下去的儿子,她唯一的希望逐渐的远离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她闭上眼睛,整个人倏然被黑暗吞没。

  在她进入这个梦境之前,她隐约还有一点意识,记得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感觉有人将她扶起,灌了她几次又苦又涩的药,所以在她睁开眼看见过去时,她才会本能的以为自己在作梦。

  但是现在认真回想起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已经死了,毕竟那时的她原本就已病入膏肓,再加上呕血与失去求生意志,死亡似乎是她唯一归宿。

  身死魂灭,本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是她的魂魄却不知为何回到她十四岁这一年,回到最令她悔不当初的那段时间,让她有机会再重新活过一次,会是这样吗?

  兰郁华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与匪夷所思,但是除此之外根本无法解释她现在的情况。

  这不是一场梦,因为没有一场梦能做上五天五夜不醒,还能让梦境中的一切有如身历其境般真实,每一刻、每一个瞬间,每个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那么的深刻而鲜明。

  这不是一场梦,绝对不是。兰郁华告诉自己,并为此而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与想法究竟是对是错,她只知道自己有了改变一切的机会,可以不再继续生活在无尽的后悔与自责中,却连一丝挽救或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她现在所拥有的生命到底是重生而来,又或是梦境所给予的她都不在乎,只要能让她不再后悔与痛苦,有机会补偿她的罪过那就够了。

  她蓦然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拨开帐帘,扬声问道:「有人在外面吗?」

  她感觉此刻的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希望与活力。

  「小姐,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一个穿着二等丫鬟衣裳的婢女捧着她梳洗的用品走进来,微笑的对她说。

  「彩袖呢?」她疑惑的问道。过去五天她每回醒来,出声招唤时,那丫头总会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今天早上却不见人影?

  「彩袖姊姊被夫人唤去尚未回来。」二等丫鬟恭敬的答道。

  原来是被娘叫走了,难怪没守在她身边。兰郁华恍然大悟。

  「帮我梳洗下,我要去向娘请安。」她吩咐道,一边心想着不知道娘找彩袖做什么?希望不是有什么事要将那丫头从她身边调走。

  对于彩袖那丫头,经过过去这五天的相处她可是中意得很,不仅手脚利落、进退有度,还很聪明,办事牢靠,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刻的她身边正缺这种人才。

  至于忠心,那不是一蹴可几的,需要慢慢培养,而这对有过一次看尽人生百态经历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之间,兰郁华不由自主的呆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此刻的她外在明明还是个未及笄、未出嫁的小姑娘,但内在却是个三十岁,早已因看尽人性丑恶与世态炎凉而心如槁木死灰的妇人。

  这种感觉说真的很奇怪,但她却不得不为此感谢上苍让她保有曾经历过的所有记忆,因为这样她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现今的她最该做的就是做一个善解人意、懂事体贴的女儿,让爹娘从此不再为她心烦与忧心。

  梳好妆,她带了个丫鬟动身前往爹娘院落,途中却遇见了返回的彩袖。

  「小姐,您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彩袖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后,疑惑的问道。

  「去亭兰院陪母亲用早膳。」

  「奴婢正巧刚从亭兰院回来,夫人已用完早膳了,小姐要不要明日再去陪夫人用早膳,今日先回庭芳院用早膳?」

  彩袖努力表现正常的微笑道,但依旧让兰郁华看出她在听见她说的话后,瞬间僵直的反应。

  兰郁华没拆穿她,只是摇头道:「没关系,我先去向母亲问安,再回来用早膳。」然后继续举步往前走。

  彩袖无奈,只得赶紧追上前,开口唤住小姐老实道:「小姐,夫人让您今天一天都待在庭芳院里,别离开庭芳院。」

  「理由?」兰郁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彩袖看向一旁的二等丫鬟竹墨,竹墨立即向她告退一声,先行退下,兰郁华这才发现彩袖在她院里奴婢地位中的与众不同。不过她倒是不会因此就怀疑彩袖,因为她是母亲在她出事之后特地调派到她身边服侍的人,而母亲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竹墨离开后,彩袖苦笑着开口道:「小姐,其实夫人是要奴婢别让您知道这件事的。」

  过去五天不仅兰郁华在暗中观察她的大丫鬟彩袖,彩袖也一样一直在观察她这个主子。她总觉得投池自尽被救回来的小姐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不仅变得成熟懂事,懂得体恤他人,以往的天真浪漫与骄纵任性也不复见,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她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观察着,直到小姐做出对李家和张家的指示与处理,并且确实贯彻始终之后,她这才确信小姐是真的变了。

  也因此,她在服侍小姐的态度与方式上也有了改变,不再以明哲保身为出发点,而是真心真意视小姐为主子,尽心尽力的为小姐做事,毕竟她的未来可是掌握在小姐手上。以前的小姐她不敢期待,现今的小姐却让她充满希望。

  「说吧,母亲若是怪罪,责任我来扛。」兰郁华平静道。

  「奴婢先谢过小姐了。」彩袖先福身道谢,然后才低声对小姐吐露道:「夫人不让小姐离开庭芳院的原因是,席家大少爷昨天突然送来拜帖,说今天会前来拜访。」

  兰郁华轻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道:「席世勋吗?他来做什么?」

  彩袖认真的注意着小姐的反应,正如她所猜想的,小姐并未露出任何激动或欣喜的神情,有的只是疑惑不解以及——嫌恶?

  彩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总之,她猜想的没错,小姐是真的想开了,不是在故做姿态强颜欢笑,是真的放下对席家大少爷的感情与执着了,真好。

  「奴婢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绝对与小姐的婚约有关。」彩袖开口答道,一边上前扶着小姐朝不远处的方亭走去。

  方亭那里除了有石凳可让小姐坐下来歇脚外,四周宽敞无处可藏人,完全可防止隔墙有耳。

  「我和席世勋的婚约不是已经取消了?」兰郁华蹙眉道。

  「小姐不知道吗?」彩袖有些讶然。

  「知道什么?」

  「老爷和夫人尚未点头同意与席家退亲啊。」

  「什么?!」兰郁华倏然停下脚步,惊愕的叫道,脸色更因震惊而变得苍白。

  「这怎么可能?娘不可能不顾我的意愿,我要去找娘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迅速转身要走,却让彩袖给拦了下来。

  「小姐,您先别急,听奴婢把话说完。」彩袖赶紧说。「老爷夫人不是不想退婚,而是想趁机给席家一点教训,这才晚些点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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