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的个子对於同龄人而言算高的了,不过颜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每次他问起这个问题,颜真都会故意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不怎麽样?」他每次都会这麽说,「个子不算高,身材太单薄,又是一张娃娃脸蛋,你穿起警服一定会很可……爱……」
每次他一这麽说完,只要崇手上拿着东西,就一定会把它们往他身上砸。
而後,他笑着跑开,崇在後头追,忘了他们是在街上,无所顾忌的打打闹闹……
崇之所以这麽想当警察是有原因的,崇小时候有一次跟母亲去买东西时走丢了,正当他不知所措害怕的哭着时,一名警察走了过来,温柔的安抚他,问清事情原委後,便抱着他跟他一块去找母亲。
当他最後回到正在担心他的母亲的怀抱时,连名字都不留下的那位警察转身离开了,一直,崇对那名警察最深的记忆便是他沉浸在夕阳下宽厚硬挺的背影。
从那以後,警察便是崇梦想的职业,他希望有朝一日也要穿上警服,像那名警察一样,服务大众。
颜真最喜欢看崇说这些事情时的模样,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浅浅的五官看起来是那麽生动……
突然想起什麽,颜真一直朝前走的脚步一停。
对了,他一直觉得昨天看到来邮局寄信的警察有点眼熟,但一直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现在,他记起来了……
在半个多月前,他被犯罪集团的头目应壬所骗莫名莫妙参与毒品交易时,被警察逮捕时,他们见过!
只是一面,仅仅一面,那日他的母亲带着律师亲自出面保释他,那名警察作为那次案件的负责人出面与他母亲周旋时,他们曾经见过面……
等等,就是在他离开警局的那一个星期天,那封信出现了。
想到这里,颜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偶然可以敷衍的了。
现在,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认定那名警察一定与崇有关系!
***
下了班,本想如同往常一样去接妞妞回家,却在警局的门口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叶言溪承认见到靠在警局门口等待谁一样的颜真时,他呆了一下,但他立刻做出反应,以不认识他的态度对颜真视若无睹。
但,颜真便向他靠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深色的眼睛不住地盯着他。
叶言溪的心在看到颜真的这一举动後狂跳不止,他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露出客套的笑容问颜真:「小夥子,你找我吗?」
「对。」颜真点头。
「啊,我应该见过你,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宁官员的儿子吧?」
以他警察的经验,现在这种局面最好还是自己采取主动,颜真虽然一脸平静,但叶言溪直觉,他来势汹汹。
叶言溪笑着,就像平日对待到警局报案的人一样。
「你已经是无罪释放了,不知道这次来警局找我所为何事?」
颜真盯着面前的人,虽然他笑得很亲和,但他就是觉得他在特意避开什麽一样,让人感觉不对。
「你是……叶警官?」来之前就做过一些调查,颜真自然懂得叶言溪的姓名。
「对。」
「很抱歉在你下班的时间打扰你,不过,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颜真浅浅的笑着,礼貌地对叶言溪说道。
「打听事情?」叶言溪略有些不解,「为什麽是找我打听?」
「因为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
「哦,那我还真好奇了,是什麽事啊?」叶言溪依然是平和的一张笑脸。
「叶警官,请你告诉我,崇他现在人在哪里?」一边说,颜真一边盯着叶言溪的脸,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什麽蛛丝马迹。
「崇?」叶言溪呆了一下。
「对,崇。」颜真点点头,「叶警察,请你告诉我崇到底在哪里?」
叶言溪笑了,他反问:「那个……你叫颜真,对吧?你说的崇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人啊,你让我怎麽回答你。」
「你胡说!」见叶言溪反驳,颜真有点沉不住气,「如果你不认识崇,那你为什麽要寄信对我!」
一缕莫名的光芒从叶言溪幽深的眼睛中一闪而过,很快地,他又问:「颜真,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我什麽时候给你寄过信?」
颜真一听,忿忿地从背包里取出那三封没有寄信人地址与名字的信笔,举到叶言溪面前,说道:「昨天早上我已经在邮局对面看到你去寄信了。并且,我上邮局打听过,昨天早上只有一封信是寄到本市的,邮局的工作人员也对我证实了,前个星期天你就寄出了跟这些信几乎相同的信,到如今,你还想否认你与这些信完全无关吗?」
叶言溪沉默地听着颜真的话,握住自行车车头的手不禁抓紧,无语片刻後,他淡然的一笑,说:「在你没有危害到公共利益前,我没有权利阻止你玩侦探游戏,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千万不要随便做下定论,胡乱指责别人,否则你很轻易就会惹上官司的。」
「你不承认?」叶言溪的一大堆话,颜真只听出这个意思。
「你现目前都只是推论而已,证据呢?请你出示绝对有力的证据。」叶言溪目光如炬地盯着一时间哑口的颜真。
「我的确在前个星期天寄过信,昨天也有寄,但你怎麽能够证明,我寄的信一定是寄给你的呢?」
「有,我有证据!」颜真突然吼出,吓了叶言溪一跳,但他很快就恢复镇定了。
「你曾经向邮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咨询过没有写上寄信人姓名地址的信可否寄出,当时你也出示了自己的信件,当我拿出今天刚刚给这名工作人员看时,她居然说这封信就是那天你出示的那一封!」
颜真把他第一次得到与第三次得到的信举到叶言溪面前,继续说:「果然很像呢,如果没有仔细对比,就会以为这两封信是完全一样的!叶警官,你觉得事情到如今你还能够抵赖吗?叶警官,你敢跟我去邮局在那名工作人员面前对质吗?她说,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名警察的长相呢!」
叶言溪低了下头,帽沿完全把他的脸遮住,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微微抖动的双手。
看到他这副样子,颜真知道,他已经找不出借口继续隐瞒了。
「告诉我,叶警官,崇到底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叶言溪抬头,澄清的眼睛注视着颜真,「你自己不清楚吗?崇已经死了。」
颜真生气的举着手中的信,质问他:「如果他死了,那这些信是怎麽出现的!这分明是崇的字迹!」
「那是我写的!」
***
「你不用乱猜了,信是我写的。」
他的坦承反而让颜真愣住了。
「我认识崇,也见过崇写过字,所以要模仿他的笔迹并不是很难。」
稍停片刻,叶言溪直视着呆滞的颜真继续说道:「崇跟我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认识的,当时他协助警方捉住了一个盗窃犯,他在警局做笔录时我对这个梦想着有朝一日当上警察的男生产生了兴趣,便跟他聊了起来。当天我们聊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却聊了很多,那个总是一脸笑容的男生的话题聊了围绕当警察这个梦想外,就是一个人,真。不过,当时我以为那个真是个女生,直至那天见到你,才知道崇爱的人原来是个男生。」
「见到你时,我有点意外,因为在崇的口中,真应该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查了下资料发现你是在崇死後才变成那副样子时,才明白了你这是因为崇的死在自暴自弃。我很喜欢崇这个孩子,我知道,如果他在泉下有知,见到你这种样子一定会很难过,并且,如果能让你改过自新,对身为警察的我而言亦是一大好事,於是,我模仿了崇在笔录上的笔迹,给你写了信。」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子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好意,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说完,叶言溪牵着车越过呆滞中的颜真,沉默着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颜真过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他死死地盯住叶言溪已经完全消失的背影,最後他把手中的信狠狠甩到地上,再用力地踩上去。
「啊!啊──」
不是崇,不是他的崇!
「啊──」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颜真无力的蹲到地上,把脸埋入双膝间,发出苦闷的悲泣。
是啊,他被兴奋的冲昏头了,他完全忘了,他的崇已经死了,就在他的面前……
崇的身子被货车撞飞,跌在一边,他身上的血不停的、不停的从他身上流出来。
不管他怎麽叫,怎麽喊,崇他都没有张开眼睛,呼吸,就这样一点点的消逝。
他抱着崇越来越冷的身子,哭着喊着乞求别人的救援──
「救他啊,救他啊──求求你们,救他啊──救他啊──啊──啊──」
他的身体被血染红了,全是崇的血,怎麽也止不住的血……
「……他死了……」无数个人在他耳边麽这对他说,可是他怎麽都不肯相信,不停地守在崇的身边,痴痴等待他的崇张开眼睛,笑着对他说,这只是一个玩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崇真的死了,他冰冷的身体被送进了火化炉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崇化成了一团灰,消失在他面前。
撞上崇逃跑的那个司机最後还是昧不住良心投案自首了,他得知消息,头一件事就是跑去警局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个司机往死里打。
「不能全怪我啊!是他自己冲出来的,我就算紧急刹车也没用了──不能全怪我啊──」
仇恨的他被人拉走时,那个司机一遍一遍地说着,已经被仇恨熏红了眼的他根本听不进去,唯一的念头就是,是他害死了崇,是他!
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硬是想要把这个人打死,为崇偿命。结果,已经失了心智的他被警察关进了拘留所里,直至担心他的父母找来,警方才让他离开。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放满浴缸的水,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後把手放入浴缸,呆呆看着浴缸的水一点点被自己的血染红,就好似崇的血把他的身体染红一样……
他以为他会去到崇所在世界,张开眼後,他依然留在了没有崇的世界。
「你这算什麽!」他一醒过来,就被愤怒的父亲甩了一巴掌,「你想就这样死去,你认为对得起我们吗?!你如果就这样死了就是不忠不孝,你是我跟你妈生的养的,不管怎样,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看着憔悴的父亲,哭肿眼睛的母亲,他喃喃地道:「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吗?只要活着……」
活着,却不断沉浸在失去崇的痛苦中,要怎样才能好过一些?
吸毒、放纵、疯狂……他什麽都试过,却更是想他,痛苦的、绝望的、黑暗的……
要承受到什麽程度,他才能解脱?
生不如死,死不能死……
可是,那一点点的希望出现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却足以令他如获新生……
但现在,那一点点的希望原来只是海市蜃楼,一场假象。
***
远远就从学校门外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妞妞立刻兴冲冲地跑出校门。
「爸爸!」
原本想跟往常一样跳到父亲的身上撒娇,但妞妞还未接近就已经眼尖的看到了父亲的不对劲。
「妞妞,怎麽了?」叶言溪微笑着半蹲下,看着放慢脚步,向他走来的妞妞。
妞妞站在父亲面前,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後,妞妞语出惊人的道:「爸爸,你哭了。」
叶言溪一愣,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眼睛:「妞妞,你乱说什麽啊,爸爸哪有哭啊。」
干涩的,哪有眼泪的湿意?
「可是爸爸的眼睛好红啊,哭过的人都这样。妈妈是,我们班上最爱哭的小雅也是。」
叶言溪笑着抱起了女儿,并对她说:「妞妞,眼睛红不一定是哭过哦,有沙子进眼睛了,人的眼睛也会红的。」
「是吗?」
「是的。」
叶言溪把女儿抱到了尾座,让她坐好,他一坐上车,妞妞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爸爸,那你眼睛里的沙子出来了吗?要不要妞妞帮你吹吹?」
叶言溪回头,手伸向後轻轻拍拍虽然顽皮淘气却很懂事的女儿,欣慰地笑道:「妞妞不用为爸爸担心哦,爸爸眼睛里的沙子已经出来了,爸爸的眼睛呆会儿就不红了。」
「嗯!」妞妞这才放心地把脸贴在父亲背上。
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後,叶言溪才回头,专心骑车。
早上下了一场雨,午後太阳出来了,明媚的照耀着整个世界,到了现在,太阳已经变成一个金色的圆盆,火一样的渲染它光芒照射的地方。
有点熟悉的金色太阳让叶言溪眯起眼睛抬头去看。
他记得,离开真的那一刻,他仿佛接近了这轮太阳……
崇已经死了,在接近太阳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死了。
崇死了,叶言溪活着,永远不会变。
***
拉上窗帘,关上灯,让房间里一丝光芒也透不进,谁叫也没用,心冷了,只想安静。
黑暗,没有光芒的黑暗,平静,令人窒息的平静。
不想动,不想呼吸,可以就这麽死去吗?在那一点点的曙光也消逝的时候。
为什麽,想活下去的人死得这麽早,不想活下去的人怎麽也死不了?
是什麽在安排吗?
如果是,他想问它,为什麽要让他活着?
死,为什麽不让他跟崇一起死,活,偏偏只留下他一个人……
「小真……小真!你再不开门,妈就叫你撞门了!」一直在门外叫喊的母亲发出发威胁。
颜真用力的闭上眼,张开。
慢悠悠地下床,摸黑去开门,当门外的灯光泄进黑暗的房间里时,一时不能适应的颜真眯起了眼睛。
「妈,你叫什麽啊?我不是说我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一下吗?」看起来很疲惫的颜真无力地喊道。
「可是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锺了,你也该起来吃晚餐了啊?」看到儿子除了面露疲色外并没什麽不妥,颜母稍稍安下了心,「再说,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啊,干嘛要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颜真皱起了眉:「我不想吃,也不想看医生,妈,你就让我安安静静休息好不好?」
「可是……」
「不用可是了,就这样了,我想睡一下,妈你不用再来叫我了。」说着,颜真想关上门,却被母亲拦住。
「不行,今天你说什麽也得把话给我说清楚!」颜母声色坚决地道,「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一大早就跑到门外去取信,然後一脸兴奋的去学校,下午就完全变了一个样,焉焉地回来了,告诉我,你到底怎麽了?遇上什麽事了?是不是在学校遭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