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宝康一惊,赶紧路易开尸胡,跑到招娣身前护着。
“你这庶子,根本没资格管号里的一切!”尸胡抓起来大骂。
“大哥,你今天既为福尔家长子,就要为咱们着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来那顺大行是要做什么吗?”
宝康努力控制脾气,尽量冷静地说明:“顺大行是官商,好要替她的祖国夺我们的命脉!她有了福径,就等于有了 镜花国。你怎会以为她只是来投注资金的?你要夺回福百发号,可以我让你凭你的能力夺,可你万万不能引狼入室 !”
见宝康都将他的底细给掀了,一肚子坏水的尸胡失了理智,歇斯底里起来。
“你他妈的,果然是那贱女人生的坏胚,能言善道,把每个人都给摆弄得像傻子。
你以为老头真要你来继承家业?还不是你那窑子出身的娘,用身子蛊惑那老头,那老头傻了,才糊涂的把这个家传 给你!
这样的女人,让她善终都是便宜她了,你还想让她进祖祠?简直就是亵渎我们福尔家的祖先!”
第5章(2)
招娣气怒地皱眉,在心里教训着,这家伙怎么这么幼稚?说理说不过人家,就骂到人家的爹娘身上,比三岁小娃还 不如。
“你说什么?”忽然,宝康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再说一次。”
尸胡不顾颜面骂道:“就说你娘下贱,像条狗,给每个男人——”可那“睡”字还没吐出,就被宝康一拳连同门牙 一块打掉。
宝康发了疯似的,把他大哥打趴在地上。他的块头比尸胡高一倍,只往横的长去的尸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直打、一直打,还发狠道:“不准!不准你这样说我娘!不准!不——
招娣很害怕,发现她曾经恶整的小猫当家,原来是一只猛虎,他没这样发疯地打顽皮的她一顿屁股,她真该要谢天 谢地了。
她想阻止宝康,可此时,她发现宝康的身子像石头般硬住了。
她一惊,心情里连连喊糟,宝康生气了,那他的身体会、会——
尸胡一逮到机会,就把宝康踢翻在地,同样也不留情的将他往死里打,宝康的身体又痛又僵,根本无力还手。
招娣朝外头大叫:”救命!救命!有个疯子要杀人啊!快来人啦!来人啦——宝宝、宝宝要被打死啦!“喊到最后 ,她都快哭出来了。
可她不能哭,咬紧牙,又扑向尸胡,被推了几回,滚得头昏眼花,最后索性趁着空隙,横到这两个男人之间。
“别打啦!别打啦!你弟弟要被你打死啦!呜啊啊——”她紧紧地抱住宝康,尸胡怎么拉也拉她不开,结果连她一 起打,痛得招娣一直在尖叫。
傻子!这声音让宝康心一揪,抬脚用力一踢,赶紧把尸胡踹离招娣身上。
即使他的身体痛得仿佛要四分五裂,他还是吃力地拎起招娣的小身子,踉跄地带着她逃离这间厢房。
恰巧,食府里的人也循声而来,一起压制打红了眼的尸胡。
拐了好几个弯,宝康带着招娣逃到了一个僻静的庭园,这时好似用得一滴也不剩,宝康突然虚软地跪倒下去,全身 僵硬颤抖,蜷得像一个全身赤裸在雪地上受苦的人。
“宝宝!宝宝!”招娣急得一直掉眼泪,这才知道他变成孩子是这么痛苦,只能无助地紧紧抓着宝康“宝宝,我, 我可以做什么?宝宝!”
“招娣……”宝康抬起惨白的脸,一眼就看到她额头的瘀青,好刺眼。他想说什么让她安心的话,可最后他只能叫 苦:“我……我好痛……”
“痛?”招娣忙着擦眼泪,提议道:“那就叫出来啊!叫出来啊!”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这方法对她弟妹都很有 效。
宝康摇头拒绝。他不能惊动这里的人,让秘密曝光。
招娣啊了一声,想到一个办法,她费了好大的力,将宝康的脸揣入怀中,像母亲抱着哭泣的孩子安慰那样。
“没关系!你叫出来!我、我……”她抽噎一声,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但她还是鼓着勇气这么说:“我会保护你 !”
这话又让宝康的心猛地一揪,他什么也没多想,便顺着直觉,紧紧地抱着招娣的细腰,脸埋在她馨香的怀里。
在那里头,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吼叫出那宛如挑筋剥骨的刺痛——
福尔家的车夫等了很久,迟迟没看到他家的主人,倒是看到一身狼狈的福尔尸胡架了出来,官府的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之后茶房转告他,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小仆佣,要他先打发车子回家,当家会晚一些回去,他这才驾着车离开。
招娣替十岁的小宝康换好小衣,背着精疲力竭的他偷偷往后门溜走。
她带他来到她熟悉的街巷,在一处僻静的古井旁歇下,之后打了一桶水上来,要为宝康擦拭伤口。
拿着湿巾,招娣哄着他。“嘿,宝宝,你抬头,我要替你擦脸。”
宝康没理她,还是低着头。
招娣想了想,说:“你放心,这里我很熟,我常在这里玩,我弟妹也常来这儿清理。这里没啥人,小孩大吵大闹都 没人说话呢!”
宝康开始发抖。
“啊?你还在害怕吗?没事啦!没事啦!不要这么胆小……”
说到这儿,招娣咬了一下舌头,其实刚刚她怕得要死!于是她补充。“瞧!我现在也没在怕啦!我想你应该比我还要勇敢吧!”
她觉得宝康好像要哭了,便赶紧做出她常在弟妹面前做的哭脸,想逗笑他。
只见她双手握着拳头,在眼窝、眼角边摩蹭,一边苦着脸,呜呜地叫着。“呜呜呜——宝宝真爱哭!呜呜呜——宝 宝羞羞脸!呜呜呜——宝宝不哭不哭,不哭我就给你亲一个。”
叫完,她就亲着手掌,然后拍拍宝康的脸颊,当做安慰。天知道她的香吻有多抢手,连隔壁邻居的皮小孩都抢着要 呢!
忽然,宝康抬起头。
招娣很得意,以为他很感动,要感谢她。
没想到,宝康一把抓住她的脸,像上回在池里吼她那样,生气地哭。“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让那家伙打?你那么 小,那么瘦,万一被他打散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招娣的耳朵都快被他吼聋了。
她揉揉耳朵,很认真地想着,才说:“你怎么办?再找春春回来服待你啊。”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吼得这么痛彻心扉的样子。
宝康脸一红,发现自己的急切是这么明显,只有她这傻子才感受不到。他连忙改口道:“你没听清楚,我是说你弟 妹怎么办。”
“切,刚刚明明就是这样说,还嘴硬。”招娣不理他,拿着湿巾就去擦他脸上的鞋印还有血迹。
宝康趁此机会,细细地看着她受伤的小脸。
他有些心疼地:“你的脸,痛不痛?”
招娣一愣,摸摸自己的脸,故意皱着脸哀叫。“唉唷!痛死了。”接着又俏皮地眨眼,笑着。“这样你还舍不舍得 凶我?”
宝康切了一声,看向别处。
没多久,又闷闷地看向她。“那个,对不起。”
“干嘛和我说对不起?打我的又不是你,何况你的神腿,还救了我好几回呢!”她拍拍他的小腿。
“是我大哥打你,我却没好好保护你。”
招娣发现小宝康难得这么正经,看来她被打的事,他真的很耿耿于怀。
“所以。”宝康露出一个和童颜极不相符的苦笑。“我才讨厌小孩,小孩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人宰割。”
“你不要这么说嘛……”
“你听我说,招娣,我只对你说。”宝康捂住招娣的嘴,说:“这是神明给我们福尔家的惩罚,我们是有六百年历 史的古老家庭,祖先曾经比现在的福百发号还要风光,可是,因为太贪婪、太急切,所以神明就下了这个诅咒给我 们,让我们一生气,就变成一无是处的小孩。它要让我们尝尝,力不从心的感觉。而人只要越急切地守着他拥有的 东西,就会越容易不满、发怒。”
听到他又说小孩一无是处,招娣呜呜叫,想要辩驳,宝康却不给她机会说话。
“你说过,你不喜欢我的笑,会有种被骗的感觉,你也说明,你喜欢小孩的我,因为很坦率。”
宝康吸了口气,又说:“可是我只能这样笑,这样笑,就连我自己也相信,我是一个绝对不会生气的人。我不生气 ,我就不会变成小孩,那我就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我不想争夺什么,我只是想保护那些我本来拥有的。”
他放开招娣,呼了口气。“这样,你懂了吗?因为你说你喜欢现在的我,所以我才用这副模样说给你听的,而且……”
我希望,这么拼命保护我的你,能更了解我一点。宝康没敢说出这话。
招娣傻傻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嗯嗯,我懂了。”
见宝康还在看她,她直言:“其实,你不是讨厌小孩。”
宝康挑了挑眉,没拉话。她又说:“你是讨厌没有力量的自己。”
“什、什么?”宝康大惊。
“就像刚刚,你大哥污辱你母亲,你马上就生气,要变成小。其实你不是讨厌小孩子,而是很气自己到了关键时候 就会变小孩,会那么无力。”
招娣比出二的手势,摇了摇。“我现在才知道,你啊,搞错了这两件事。”
宝康恼怒了。“你这家伙!说什么鬼话?”他举手想打她的头,可他忍下了。口气欠佳地说:“我难得对质你说真 心话,你不要妄自评论——”
“啊!不过呢——”招娣赶紧再说“我相信,夫人绝对是个好母亲。”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宝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着急地挥挥手。“我真的这么觉得,否则,她儿子干嘛这么努力地保护她呢?瞧,那没水准的 人骂你爹是臭老头,你都没什么反应呢!”
宝康瞪着眼,垮着嘴。
“让别人知道你母亲是个伟大的人,才能把儿子教得这么有出息,这样就够了,对不对?”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 说:“你就不必再对自己生气啦!”
“这是什么道理?”宝康还是插着,不爽。
“嘿!你变笨啦?”招娣说:“这道理很简单,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难道他这副幼稚的鬼样子,我会把他母亲想得 很高尚,很伟大吗?”
宝康一怔,想了想,嗯,满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确是个心情不好,就拿家仆出气的人。
招娣再加把劲。“我想你母亲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很高兴。”
宝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说得激动,小脸颊又那样鲜明地红了起来,圆圆的眼这样活力地眨巴着,眨巴出像水波一样柔润的光泽,让他的心突地一个悸动,使他的心思转啊转的,就这么转进了心里那一处最柔软、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沦下去。
而对这样的沉沦,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嗤!”可表面上,他还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么知道?”
“耶?这叫将心比心啊!这也不懂。”招娣啧啧叫。“因为我弟妹以后也一定会这么爱戴、拥护他们的姐姐,所以我当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宝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么?想数落我?”招娣摆出打架的姿势。“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
她等着小宝康这张坏嘴出招,等啊等……
却等到了宝康一个笑,不是讪笑、讥笑,而是一个饱含着温暖与感谢的笑。
“虽然自大了点。”宝康伸手,也轻轻地帮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后微笑地说:“不过,我相信。”
第6章(1)
大家都发现,当家有些不一样了。
“当家,明年的米粮,咱们要进多少?”掌进货的管事拿着货单,恭敬地问。
主位上迟迟没声音传来。
大伙不禁抬头,打量主位上的人。他们看到当家正低着头,专注着什么。
他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当家抬了头,举起他手上正忙着的东西——
用红棉绳编出的一个蛛网。
可等等!红棉绳……不是女孩子家在玩的东西吗?
那红绳绕挂在一个大男人的手上!还是一个手握如此大权力的男人手上,那感觉真是……奇妙啊!在座每个人都呵呵一笑,掩饰着窘状。
管事不厌其烦地再问一次。“当家,请问,明年米粮要进多少?”
“就这样。”当家又把手举高,让那红蛛网更显眼。
“嗯……当家,这……”这样是哪样啊?管事一头雾水,还要装得和平常一样,以免被当家看出他在笑他,笑他像个女孩一样,在揪那娘娘腔的棉线。
“你算一下这蛛网的格子。”当家说。
这可是有深奥的学问喔,他骄傲地想。
“好,一、二、三……十一?”管事恍然。“啊!当家是要进十一万石?”
当家一愣。“不对!”他看了一下自己结的蛛网,啊了一声,手又忙了起来,自言自语着:“奇怪,我明明是想编十五格的蛛网,怎么会少四格呢……”
就这样,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等当家完成,再让他们数。
“嗯,要……廿六万石?”怪哉,当家刚刚说要十五格,怎么跑到廿六格去?
“啊!又不对!”到底要怎么绕呢……当家陷入苦恼。
在场的每个人,头上都在冒黑线。
嗯,那个……他们可以认为,这是当家难得的一种……幽默吗?
又有一天,一个犯错的分号掌柜,来到宅里赔罪。
这错虽小,却是要罚钱的,掌柜祈求当家可以折免这罚金。
可一向纪律严明的当家,却只是在地上画了个三角,摆了许多花琉璃。
当家给了他一颗琉璃,说:“来,我们打花琉璃。”
“啊?”掌柜的下巴掉了。
“你打赢了,我就不罚你钱,只要下回别再犯。”当家说得很认真,不像是玩笑。“我打赢呢,除罚钱外,你还要到其他分铺罚作劳务,如何?”
“啊,好的,当家。”掌柜接下了,心情很忐忑,他第一次打这玩意儿啊……
打啊打的……
结果……
那第一次打花琉璃的掌柜,因为不必课罚金,快快乐乐地回分号去了。
“当家,您最近心情不错啊。”传察跟在宝康身后,回到了福尔家的院落。
“嗯?有吗?”他摸摸脸,觉得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都在笑啊。
“呵,当然有。”他传察活了这把年纪,还分不出真笑和假笑吗?
“是吗?可前一刻,我还在恼呢。”宝康笑说:“没罚到那掌柜的钱。”
没想到他练了那么久,打花琉璃的技巧还是这么差。让那小家伙知道,准会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