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仅存的一咪咪同情瞬间消失无踪。
“请您往左边看。”她食指一比。
翟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脸疑惑。“什么?”
“看到没?那里环肥燕瘦,各式各样的美女辣妹等着安慰你受伤的心灵。”她看着PUB里拼命搔首弄姿、试图争取他注意力的美眉们,“只可惜‘美女太多,时间太少’,对吧?”
翟恩熟练地对那群莺莺燕燕送去了一个颠倒众生的飞吻,回过头来时一脸无辜。
“原来你这么想把我扔进饥饿的狼群里,我做错了什么?”
“自己想。”她不想理会他,却发现自己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正努力忍住拼命要逃逸出来的笑意。
“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约你吗?”翟恩又开始自以为是了,“所以你嫉妒了?怎么不早说,看在我们俩这么熟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自己降低一下标准——”
很好,她突然不想笑了,她现在比较想把手上的铁制调酒杯塞进他咽喉里。
“翟先生吃饱喝足了吗?”她揶揄道,“现在才八点半,美丽的夜晚刚刚开始,您何不去那一堆里挑个合口味的回家翻云覆雨,好心点帮我们爆满的PUB空出一个座位来?”
“我今晚不想吃甜点。”他喝了三杯双倍的威士忌,却丝毫没有酒醉的迹象,眸光还是那么慵懒惑人又出奇的锐利。“小红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2章(2)
吴春光抬眼搜寻着任何有助于摆脱他的追问的人或事,偏偏吧台另一端,两名帅气酒保已经把客人摆平得差不多,而且他们好像都有志一同地决定把老板的贵客推给她“处理”。
接触到她混合了求救与谴责的目光,两名酒保赶紧摆出无辜状,还很贱地假装忙得团团转。
“两个靠不住的家伙。”她忿忿嘀咕,只得捺着性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想知道什么?”
“认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很想知道……”翟恩注意到她充满戒慎的表情,忍住笑意,“你到底成年了没有?”
“当然。”她霎时松了口气,很得意地解释,“我今年二十七。”
“你有二十七岁?”他怀疑地看着她。
“如假包换。”
翟恩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根本还是根小豆苗”之类的话。
吴春光也如常地在肚子里腹诽了好一阵子,关于他的无聊跟幼稚和狗眼人低,然后就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懒得搭理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高兴他不再像今晚初到时的疲倦萧索与阴沉了。
因为忧郁和花花公子……实在很不搭。
休假日。
买好了电汤匙,吴春光拎着量贩店纸袋随意晃到了东区,她的脚步在有着透明橱窗的书店前停了下来。
橱窗里有最新陈列的畅销作品、侦探悬疑小说、心理学丛书、名人回忆录,还有日式手作裁缝书。
她目光渴望地盯着那本封面是粉嫩水彩画描绘出的古董缝纫机,书的边缘印着缩小版的各式洋装、衬衫、棉裙。
吴春光内心陷入一阵强烈挣扎,情感有一刹那几乎凌驾了理智,她告诉自己只要进去翻翻那本书就好,只要看看那些衣衫的设计线条与车线裁缝图就好,她什么都不会买。
不!她握紧了拳头,硬是狠心逼迫自己将视线掉转到车水马龙的路上。
她想骗谁?只要一走进去,一翻开那本裁缝书,她就会立刻买下它,并且冲动地到布行挑选各式各样的布料,甚至考虑买下一台缝纫机……一切就完了。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喃喃自语,努力说服自己。“我生活所需的一切都有了,牙刷牙膏,毛巾,棉T,长裤,鞋子……还有电汤匙,够了。”
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当要离开的时候,她不希望会有任何她心爱的东西留在租屋处却带不走。
吴春光不断扑杀心底的希望火苗,直到那股极度渴望某样事物的冲动渐渐消散平复,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这才敢冒险回头再瞥了一眼橱窗,然后毅然走开。
冬末春初,前一波寒流刚走,空气里还充斥着湿冷冰凉的气息,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决定喝杯热咖啡犒赏一下自己。
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她向店员点了大杯美式热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球,就这样捧着取暖,舒服地窝进角落的单人沙发座里。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她满足地环顾着店里使用笔电的上班族、啃厚书的大学生、卿卿我我的情侣,以及宛若电影明星般俊美闪亮的……翟恩?
她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反应是躲进桌子底下,后来想想不对,她根本没有任何需要闪避他的理由啊!
翟恩并没有看见她,因为他一双深邃黑眸隐藏在银灰色的太阳眼镜下,嘴角噙着讽刺笑意微微上弯,身子闲适地斜倚在椅背上,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袖口的玛瑙黑玉袖扣,明显冷淡疏远着坐在他对面的美丽妇人。
是谈判吗?
吴春光睁大双眼,一方面对那年纪五十多却依然美艳得惊人的妇人感到惋惜,爱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又花心的风流种子,还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出自人类的八卦天性使然,她捧着咖啡杯假装在喝,却竖尖了双耳偷听。
“……我下个月就要回巴黎了。”美妇人完美的侧脸透着一抹教人怜惜的落寞惆怅,秾纤合度的身段穿着珍珠灰缎面套装,细致颈项系着条Lv的铁灰色丝巾,独树一格的混搭风散发出顶尖的时尚品味。
吴春光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黑色棉衫和蓝色牛仔裤,脖子上缠着的是之前在剧团工作时,一名艺术家织给她的咖啡色厚毛线围巾,末端还有个漏了几针的洞洞。
“很好。”翟恩冷冷地开口,“需要我替你买张头等舱的机票吗?”
就算隔了好几个座位的距离,他语气里的冷冽依然令吴春光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在生气?
认识他九个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怒,而惹他生气的人是个既美丽柔弱,年龄足以当他妈的“阿姨”。
她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突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不禁为其中的可能性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美妇人低声道,眼角泪光莹然,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着取出一只包装典雅的金色小盒子,“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够收下这个。”
“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他目光灼热得近乎凶残地盯着那只金色小盒子,身形一动也不动,冷嘲热讽道。
“它就是个很单纯的纪念品,”美妇人急急解释,“你不用觉得收下它就必须原谅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从小就很爱收集手表,尤其是三O年代的古董表——”
“我家里有上百支古董表,如果还想要,我会到苏富比拍卖会上再买它个一打。”翟恩打断她的话,不耐地道,“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我约的人快来了。”
吴春光望着美妇人强忍悲伤与失落,硬是挤出一抹微笑,“那……那我这几天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他神情冷硬。“去一0一疯狂血拼吧,那是每个回台的名媛贵妇必败的精品圣地。如果你时间太多的话。”
“希望……也许下次你会愿意再答应见我。”美妇人轻轻低语,离去的脚步沉重又恋恋不舍。
吴春光心情莫名沉重了起来。
印象中,她还从没听过她妈对她说这样温柔讨好的话,她甚至怀疑妈妈会记得她小时候喜欢过什么?
话说回来,她妈妈很难得保持清醒状态,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正在喝醉中,能记得住的东西毕竟很有限。
“发什么呆?”一个低沉嘲弄的嗓音惊醒了她。
吴春光像作贼当场被捉到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到哪里我都认得出你那颗刺猬头。”翟恩不请自来地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拿过她手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美式咖啡,你怎么受得了这种淡得出鸟来的洗碗水?”
“嘿!”她登时浑忘尴尬,愤慨地抗议,“干嘛挑剔别人的品味啊?”
“我怀疑你有任何品味可言。”他说是这样说,还是渴毙了似的把她的美式咖啡大口喝完,再把咖啡杯还给她。“光是那条丑不拉叽的围巾就足以刺瞎我的双眼了。”
“喂,这一杯要九十块耶!”她眼睁睁看着杯子空了,“我也才喝了两口。”
“赔给你。”翟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喝真正的好咖啡!”
“走什么?去哪里?我可不——”吴春光本来打算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座位上不随他起舞,可是当她瞥见他眼底那抹没藏好的伤痛,决心刹那间坍塌了。
算了,不过就是顺着他去喝一杯上流人士专门饮用的,昂贵高级还佐以古董骨瓷杯装盛的咖啡,能难到哪里去?
她撑得住的。
第3章(1)
美丽华摩天轮缓缓地转动到最高处,整个大台北市景仿佛尽收眼底。
风景好美,但气温也好冷……
吴春光低头看着捧握在掌心里取暖的罐装伯朗咖啡,从甫自便利商店买来时的热腾腾,到现在已经变温了。
这就是所谓上流人士专门饮用的——真正的好咖啡?
不过她偷瞄了身畔,刚刚还兴匆匆将她拖来坐摩天轮,现在却静默得令人不安的高大男人,识相地没有将疑惑问出口。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现在需要有人陪伴,但同时也需要静一静。
毕竟复杂的亲子关系所衍生出的问题与麻烦,不是一杯咖啡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吴春光嘴角浮起一抹苦涩微笑。
“干嘛那样看着我?”翟恩突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她定了定神,扬了扬手中的罐装咖啡,“我只是好奇,这就是你听谓的‘好咖啡’?”
“谁规定铁罐伯朗不可以是好咖啡?”他已经喝光了自己的,盯着她手里的,“怎么,不合你口味?”
“太甜了。”她老实道。
“小红帽,你的品味真的有问题。”他毫不客气道,伸手拿过她手上还剩了一大半的咖啡,咕噜咕噜一仰而尽,一脸满足。“我就是喜欢它够甜。”
她无言了半晌。“……翟先生,你高兴就好。”
他以不太满意但勉强接受的眼神瞅了她一眼,随即转移话题,“你以前坐过这玩意儿吗?”
“有。”她不想多加解释自己来到台北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搭乘摩天轮将大半个台北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一如高雄黄昏的爱河畔,花莲午后的大海,梨山翠绿的清晨……每到一处,她总渴望能在当地找到一些什么。
也许是寻找留下来生根的理由与勇气。她怅然一笑。
“我没有。”他望着近处的高楼大厦与远处的隐隐山脉,淡淡的吐出一句。
“这是你第一次搭摩天轮?”她一怔。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吗?
“对,第一次。”尽管浓密的黑发被风吹得微乱,他若有所思的英俊脸庞依然帅气得令人心折。“感觉还不错,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你有惧高症?”她猜测。
“不,我是有‘因为得不到它所以恨它’的童年阴影,还有童话故事恐惧症。”翟恩半真半假地揶揄道,“举凡一切跟可爱故事书里有关的都会让我过敏。”
那你还叫我小红帽?
吴春光差点脱口问道,随即安分地闭上嘴巴。
她害怕听见那个答案是——她也令他过敏。
“难道你不会吗?”他瞥了她一眼,“没盖好房子就准备被狼吃掉的三只小猪,随便乱开门就会被一口吞进肚子里的七只小羊……那些小孩是做错了什么?脑子还没长好就得被这么摧残恐吓?而且不是每一只动物在失职的妈妈终于愿意回来后,都能够幸运地再从大野狼肚子里被拯救出来,那些童话故事里,充满了瞎掰的废话!”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望着越说越愤慨的他。
他也有这种感觉?
半晌后,吴春光清了清喉咙,极力镇定住那颗乱跳的心。“我懂。”
他突然安静,性感黑眸直盯着她。
“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如果童话故事是想告诉我们门外的世界有多可怕,那么或许它也该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门里面真正的危险?她的声音戛然停顿,舔了舔突然变得干燥的唇,“就这样。”
“你还没说完。”翟恩目光若有所思,直直注视着她,“教会我们什么?”
“我说完了。”她坚持。
“你没有。”
“我说完了!”
“胆小鬼。”
“无聊!”
“幼稚。”
他们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般吵了起来,大眼瞪小眼直到彼此不约而同地会过意来,随即大笑。
“天哪,花了那么贵的票价在摩天轮上吵架。”她拭去笑到眼角迸出的泪花,“我们会被天打雷劈。”
“刺激消费力外带振兴经济有什么不对?”他笑着,大手自然地伸过去抓抓她的刺猬头。
小巧的鹅蛋脸配上重装机车骑士的头发,她整个人简直是冲突与趣味的化身。
吴春光像是被夜间汽车大灯照到的小鹿般僵止不动,有一瞬间忘了该怎么呼吸。
然而对翟恩来说,这样亲匿的举动就跟说“早安”、“你好”一样单纯熟练,也没怎么多想,收回手后就对着她笑道:“饿了吧?我请你吃午餐。”
“为什么是你请我吃午餐?”她神智迅速恢复过来,神情叛逆地反驳,“我自己有钱请我自己吃午餐。”
“我从不让女人请客。”他傲然回了句。
“很好,反正我也没打算请你。事实上,我根本没打算跟你一起吃午餐,也就无所谓请不请的问题了。”瞧,她果然是化繁为简的能手吧?
要是她忽然跳得猛快的心脏也能这么好对付就好了。
“我说小红帽——”
“大野狼,下车了。”她拍拍他的肩,率先跃出摩天轮的车厢,脚步稳稳地踏在地面上。
“我们还没谈完——”他皱起眉。
趁他微低头踏出车厢门的当儿,吴春光迫不及待对他挥了个潇洒的手势,立刻闪人。“不,我们谈完了。拜!”
“喂!”
第二天才踏进PUB里,吴春光就接到了老板和其他员工诡异暖昧的笑容。
“干嘛?”她颈后寒毛竖起,被盯得一阵发凉。
“小光光,我喜欢你。”帅帅老板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语重心长。
“这是整人游戏吗?”她警戒地倒退了两步,“今天不是我生日。”
“别怕。”帅帅老板赶紧澄清,“我是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员工之一。虽然翟恩那家伙是我死党,但是他专门吃小女孩当早餐,我不希望你那么快就变成下一个,这年头有个性又尽忠职守的酒保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