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谢谢,薄荷介绍得很详细。」她暗吸口气打起精神。「至于薄荷,是我堂妹,以前主修食品科技,菜做得很好,常常研发新菜色给我和爸爸吃,我爸偏心极了,常说为什么他生不出这个内外兼具又乖巧的女儿呢──」
「是仲南不够幸运,才会错失薄小姐这么好的女孩子,损失的是他。」这次是章志禾打断了她的话,隔着桌子,一对从没正面交锋过的男女凌厉无声地对望,令地不知不觉陷入了五里雾中。
「可──可不可以,别再──提杨仲南这个名字了,今天的主题好像无关这个。」说着说着竟结巴了。
可恶又无所不在的杨仲南!
她挫败地低下头,埋头吃了几口炒饭,两眼瞬时一亮,喳呼着说:「真好吃、好吃,我们吃饭吧,待会再聊,不吃会后悔喔!」
瞧她鼻头上黏贴的饭粒,章志禾笑开了,跟着应景地吃了一口。食物才含在舌上,瞬间刺激得他脸色微变,停止咀嚼,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正前方含笑等待的眼光,他若无其事吞了下去,接着再尝一口蔬菜汤,这一次,他勉力关闭了味觉才能不吐出口。
薄芸吃得兴高采烈,两颊泛着红晕,他心念一动,伸手端起她那份烤鸡腿,笑道:「我们交换好吗?我喜欢吃烤焦一些的鸡腿。」
「没问题,请便。」豪爽地答应,她看向薄荷,碰碰对方的手道:「发什么呆?不饿吗?」真是奇了,着迷地观看着章志禾切割那只鸡腿,胸前的食物却一动不动。
「有谁能到吧台帮个忙吗?客人忽然多了起来。」门帘旁探进工读生小贝可爱的头。
「我去、我去,你们继续吃,马上回来。」她自告奋勇站起来,欣然逮到机会中途退场。
「大姐,妳觉不觉得,那位先生长得挺像一个人?」走回吧台,小贝边替客人结帐,边一脸兴趣问。
「哪位先生?」她流览着客人填好的点单,动手调制着桂花乌梅茶。
「就是厨房里那一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帅哥啊!」
「看谁都是帅哥,妳标准不高嘛!」她心不在焉应答,挂记着任性的薄荷不知会不会又出言让章志禾难堪,她对男生一向不假辞色,大学时老让众多追求者碰钉子,这一次栽在杨仲南手里真是运气啊。
幸好章志禾修养一等一,举止雍容大度,薄荷人美气质出众,总能令店里的男客看得失神,章志禾在专业上陶养出来的眼光,应该不会像杨仲南有眼无珠才对。
「大姐,妳说像不像?」碰了碰她的手肘,不厌其烦再问。
「像谁啊?」
「像店长以前的男朋友啊!」
她手一抖,差点打翻杯子,气得白小贝一眼,「妳视力有问题,一点都不像,差远了!」不像,不像,章志禾一点都不像那张可恶的嘴脸!
她捧着托盘送冰茶到客人桌上,回身撞上一堵肉墙。
「我先走了,谢谢妳的招待。后园的硬体工程这两天就会结束,之后的栽种绿化,我们再一起努力。」章志禾温和地向她告辞,不似被冒犯后的样子,甚至好心地替她捺去鼻头的饭粒。
她掩着鼻子。「这么快?」冰箱中的樱桃派还没奉上呢!
「我一向吃得少,今天算多了,后天学校见。」他爽朗地挥手离去。
她惋惜地目送他,放下托盘走进厨房。
薄荷一个人端坐在原位,没有多余的表情,慢条斯理喝着汤,见她进来,指着她那份餐点道:「吃吧!除了那份鸡腿,其它都吃掉,别浪费了!」
「为什么?我最爱吃妳做的烤鸡腿了。」她没多疑,徒手抓起鸡腿便咬了一口,用力嚼了两下,乍然停止,再嚼两下,又停,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直盯薄荷。
「不是叫妳别吃那一份吗?」无动于衷地继续喝汤。
她哇声将嘴里的鸡腿肉全数吐出,猛灌一大杯水冲散呛辣的芥末味,接着,吸一大口气,再接再厉将章志禾剩下的每样菜色轮流各尝一口,没有意外,全都刺激得难以下咽。
她想到那张自始至终平静无波的脸,甚至称得上愉快的脸,他是不是外星人啊?
「薄──荷,妳疯了……」声音发颤,只想突然失忆,不用再面对章志禾。
「我没有告诉过妳吗?我的私房菜也只做给喜欢的人吃。」欢畅地一笑。「别紧张,吃了这顿饭还肯再来,那才是妳所谓的好人,嗯……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谢谢妳辛苦安排的饭局。」
她一点也不明白,那发自恶意的甜甜笑容,为何会出现在薄荷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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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位在二十五楼,电梯停停走走终于到位,他一到门口,由接待的侍者带位入座,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及时赶上了。
要了两瓶矿泉水,一杯冰块,远眺玻璃窗外街景,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入喉,将近一瓶半后,口中所有的不适才逐渐淡去。
薄荷这样的烈性,和杨仲南可谓旗鼓相当,没想到多年后他还得遭受池鱼之殃,替杨仲南当箭靶。
再倒杯水,前面的座位已有人翩然占据,掀起一片香氛,他定眼一看,随即给予有礼的招呼笑容。「妳好,庄小姐。」
「你好,叫我Linda就好,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恰到好处的露齿而笑、精致无瑕的粉妆、柔软有致的酒红色长发、合身亮眼的洋装、修剪可爱的指甲,和他的想象一一吻合,对了,手上的名牌皮包连牌子也不脱他的揣测,可能是限量款,他没有研究,总之,和上一个家族钦点的介绍对象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要紧,」他看一眼时间,「『才』迟到二十分钟。」再慢一点,他咖啡恐怕快喝不下了。
「你来了很久了?」试探性一问,边甩动花了两个钟头定型的鬈发,瞟动的眼珠在快速打量他。
上一次在大学校友会中见过他一次,后来又在家族安排的饭局中见过第二次,他身边坐着另一个世交之子杨仲南,成了众人焦点,两个身家相当,论帅气,后者更胜一筹;论气质,他斯文许多,不过重点在于,谁的心性稳定。她可没兴趣和一个周旋在女人堆中的男人浪费青春,虽然她不得不承认,杨仲南的确令人怦然心动,可依据姐妹淘的情报,婚姻一事他没这么好商量,让杨父十分头疼。
「我准时到,对了,不知道为什么庄小姐突然把晚餐改为下午茶?」他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不,可能好几天都不会有食欲,但是不把专注力放在丰盛的食物上,单喝咖啡,他就得绞尽脑汁找对话题,依他看,眼前的时尚美女最有兴趣的话题在美食和度假,或许再加上新的基金投资标的,可惜,这里头没有一项是他拿手的。
「叫我Linda吧!我呢,最近在减重,不想吃太多。」她当然不能明说,初次单独会面如果大吃大喝,很难保持贝齿的洁净和完好的唇蜜。
「了解。」照目测,她大概只有四十五公斤,不知道减重目标是否和纸片人相当,思及此,一个卷卷乱发的女人大块朵颐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快乐的脸永远不在意沾上什么,健康富弹性的身躯无邪性感……
「你在笑,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分享?」这一笑,和他那位带着玩世气息的同伴有些神似,她心跳快了一拍。
「没什么,在想工作上的事。」
「说到工作,我知道你和杨先生开设了一家设计公司,各种项目都有,包括当前很受重视的品牌概念部门,好像做得不错,听说伯父希望你最终能回家接班,不知近期内你有这个打算吗?」
「嗯?妳是说……」他不记得他父亲和他谈过这回事,也不认为他父亲会对他寄予厚望。
「其实,你如果没兴趣接班,倒也无妨,自行创业有自行创业的好处,不必受制那些老股东。你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了,风格走向都取决于你,资金又不必担心,除非伯父坚持,否则,我是支持你的,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出身的子女,总要顾及父母的想法……」不愧是大家闺秀,条理分明又识大体。
他沉吟不语,状似同意,两手交迭在桌上,很诚恳地直视对方,没有一丝讪笑意味地接口:「庄小姐,不,Linda,很抱歉,妳所说的那个被要求接班的可怜人不是我,是那个叫杨仲南的家伙。至于我,我目前在一所大学任教,工作得适性愉快,接班的问题,因为我上有两个兄姊不断把家里的财产倍增,所以轮到我的机率很低,我不必担心这件事,事实上,未来肯定也和我无关,我只对那些不会说话的植物有兴趣,这样解释,不知道庄小姐满意吗?」
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水。这个薄荷,对他不是普通的憎恶,到底在他的菜色里放了多少辛香料?
对了,他现在得再想一个完美的退场借口,好让红了半片脸的庄小姐保持优雅的姿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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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才深切感受到,怀着歉疚的心连走路都不踏实了,连平时最有兴致的拌嘴活动也提不起劲了。
单眼皮男大明极尽讥嘲之能事得不到热烈回响后,开始疑惑地斜觑她,不知这个偶尔露出悍相的笨女生在打什么主意,斟酌了一会,决定测试一下她的虚实。
「喂,女人,看到那片野牡丹没?浇个水吧!」
她没有抗拒,拿起挂在树梢的水管,扭开水笼头,对着那丛绮丽的植花喷洒。大明啧啧称奇。果然神不守舍,二十分钟前浇过的地盘已毫无印象,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整治这个老缠着章志禾的女人更待何时。
「喂,够了够了,妳后面的草皮顺便浇一下,要彻底的浇,别偷懒吶!」
她依言旋身,水柱在空中挥洒一个半圆,正好激喷在一个信步走来的男人身上,这男人还恰恰是她左思右想了好几天的那一位。
她被突来的生变吓了一跳,水管一扔,跑向男人,手忙脚乱在他湿淋淋的脸上发上乱拍乱拂一番,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你……」男人不堪其扰,捉住她的手,安抚大惊失色的她,「我没事,把水笼头关了,顺便把树下的工具收进花房。」
大明暗笑不已,拿起丢在草皮上的书包,趁她不注意,一溜烟绕道逃窜。
真是祸不单行!上天就不能让她休息一会儿,别老是带衰同一个人。
她沮丧不已,拖着圆锹跟着章志禾走进研究室,没胆子和他目光相对,蹑手蹑脚溜进花房,将工具归位,转到花房较乱的一角,把大明堆在一起的香草病株,依照他的教授,剪除枯叶后,洒上一层稀释的辣椒水除虫。只听见他在办公桌旁打了几通电话,沟通排水工程的缺失和进度,语气永远不慌不乱,忙了好一会才恢复宁静。
不久,熟悉的脚步移到她身后停住,有双眼睛透过她的肩观察她的动作是否确实,她战战兢兢在茎叶上洒着水,不敢回头,听见他走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失望。
两人各盘据花房一端,无声地动作,偷偷回望他,他正在修剪蔷薇的多余花苞,背影专注,似乎无意交谈。
这样下去不是好事,她不能一直做哑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搁下浇水瓶,一路挨挨蹭蹭到他身旁,张嘴张了半天开不了口,他发现了异样,放下剪子笑道:「做完了?有事要说?」
他居然在笑,没有生气,口气一样温柔,但是──这个男人对旁人生气过吗?她根本搞不懂他是忍耐的好手还是脾气太好,被骗吃了一顿可怕的午餐不该生气表态吗?
「你──不怪薄荷了?」她陪小心问。「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害你遭殃了。」
他倾着头思忖。「我可以理解,没什么好责怪的。」他的头发部分濡湿,更为服贴,前额是润泽后的光洁,前襟有一小块湿印:「妳也不必自责,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你不会讨厌薄荷吧?」这才是重点,薄荷值得这种温柔的男人倾心相待,她需要时间和机会让人了解她的蕙质兰心,偏偏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当然不至于,是仲南的错,妳的好姊妹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她的重担就要卸下了,太感恩了!
她擦拭一下眼角,从口袋拿出一样东西,欢欢喜喜地放在他手心。「为了补偿你,可以请你去看这出剧吗?听说很棒。」
他仔细一看,眉一挑,「杜兰朵公主?妳喜欢?」
「朋友推荐的,你应该也会很喜欢。」她曾听过他在研究室聆听爱乐电台,几乎没转过别的频道。
「这么说,算是妳个人邀请我了?」他瞇起眼。
「也是薄荷的赔罪礼。」
「慢点,」他快搞糊涂了。「可以暂时分开两位清楚说明一下吗?这出剧,是妳和我两个人一道观看?或是另有其人?」
「唔……」如果摊开来说只有他和薄荷两人,可能太唐突了,毕竟他们不算熟,他和薄荷都属于含蓄类型,不该太直接才对,「如果你不介意我看不懂的时候发问,我们就一道去吧!」她直干笑。
「就两个人?」他挥挥手上的票,三分存疑,他在她眼中实在看不出一点特别的情愫,只有莫名的热切。
「就两个人!」到时候换个人也无妨。
「好,一言为定。」他将票折半,收在胸前口袋,瞥了她一眼,拿起剪子完成未竟的工作。
她暗暗一激动,就想飙泪,赶紧用手背抹干。虽然现在作梦太早,但忍不住去想象她老父大加赞赏她的情景,也许龙心大悦后赞助她完成梦想也不一定。
不知为什么,越想眼泪就直流,越用手抹就越刺激、越热辣辣睁不开眼,她哀叫一声,掩住泪水糊了一片的眼睛;他一见不对,丢了剪子,捧起她的脸,拨开她的手,眼皮红睡得惊人。「怎么回事?」她可真是意外女王!
「我、我的手沾上了辣椒水,忘了洗手,碰到眼睛,我完了,我快瞎了,救命……」她又跳又嚷。
「别胡说!」他轻叱。「站这别动!」
他走到研究室拿了瓶食盐水和毛巾,回来撑抱起她坐在工作台上,托着她的颈背后仰,将食盐水大量冲洗她的双眼,流淌的液体以毛巾擦干,一再重复到她不喊疼,又回头取了一片冰凉的降温片敷在她眼皮上。「休息一会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