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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此时 page 7 作者:谢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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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小到大,书念得普通,也不特别在意,有兴趣的事做得十分专心,成果也颇受赞赏,高中毕业后就立定了志向,想展翅飞翔,立刻和薄荷分道扬镳,投入就业市场,只要和梦想有关的技艺,举凡烘焙、调酒、招待员都热心地参与学习;一年后,发现赚钱速度太慢,学得不够广泛深入,梦想难以实现,便重拾书本,痛苦煎熬了一年,考进了这所成立不到五年的新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念书,薄荷开了茶屋以后,她便辅佐帮忙,学校笔试成绩照样不突出,实习成绩全班前三名,总之,她对自己有一定的信心,也相信只要认真就能达到目标──除了爱情。

  但是在满二十五岁的第一天,她首度尝到了被鄙夷的滋味,而且头衔不断地被冠以「笨」这一类和褒奖无关的字,使她一紧张,手脚越发符合那些头衔,例如「笨女生」、「笨手笨脚」、「没关系,妳可以再更笨一点」、「啊!妳真是灾难!」、「妳不是绿手指,妳是推手,把植物推死的手」……直到她热泪盈眶,想一脚踹开在她耳边碎碎念的臭家伙。

  「我说薄同学,妳姓薄但智商不薄吧?这些幼苗娇贵得很,种下去不到两天,妳用水管这么大的水量浇得它们东倒西歪,是想浇死它们吗?」手上水管被粗暴地夺走,她狠狠瞪着眼睛又单又细的臭男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什么?没本事就别待在这捣蛋,看妳一个早上的杰作。章教授是没见过女生吗?竟然找个麻烦给我,我这硕士学位还拿不拿啊!」单眼皮男啐了一口,指着花房的方向,「去、去、去,到里面松土,靠墙那一盆,最简单的工作。老板快下课了,最好再闯个祸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朽木。」

  「性别歧视!内分泌失调!自大狂!书呆!」只敢在喉咙里咕哝着,她慢吞吞踱回花房。扫视一下四面八方,看见工作台下边一个长方型育苗箱,盛满了黑黝黝的土,她随手拿起一把中型铲子,泄愤地用力往里剁,几次后,手酸了,更加不满。「土都这么松了,还松?想整我?偏不让你如愿!」

  不过是不小心折断了一枝刚阡插好的绯鹃花枝芽、混错了肥料、疏苗疏过度、被鹅卵石绊了一跤顺便压垮了一株蓝星花,也值得他气得七窍生烟?没见过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吗?

  长舒了一口闷气,她缓下手上的动作,看着玻璃窗外原本明净的天空,一步步被浓云覆盖,心情随着一吋吋沉落。很快地,雨丝飘落了,附着在玻璃上,起初只有星星几点,渐渐汇成迷你小溪下滑,接着,洒豆般击打着玻璃,玎玎琮琮,目不暇给,极为壮观。

  「噢!这是在为我庆生吗?谢了!」她垂头丧气地地噘着嘴,不意看到单眼皮男抓了几本书挡在头顶,朝院所方向急奔,她咧嘴笑,作势无声喊:「小心地上的石头啊!」像附和她的话,单眼皮男前脚尖陷进石板缝,后脚跨得太急,结实地往前仆倒,像只青蛙,左右看无人,狼狈爬起来狂跑而去。

  她笑得弯下腰。「下次得对新人好一点,知道了吧?」这句说得很大声,把闷气冲散了不少。

  「什么事这么高兴?」始终温和的脸凑近她,短发上覆着小片雨珠,手里一把雨伞滴着水,熟悉的气味包拢而来,揉杂着植物和洗洁精的清冽。

  「啊,你回来了?」雨声太大,掩盖了章志禾的脚步声,她忙收敛起笑容,重拾起铲子挖着被剁了无数次的培养土,装一下忙碌。

  「妳看起来很愉快,今天顺利吗?」他观察她的动作,上下审视。

  「还好还好,只是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忍不住高兴了一下。」更高兴的是老天爷好心替她惩罚一个出言不逊的自大家伙。

  「生日啊!」他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忽然注意到她铲子下的箱子,面色一变,摘下起雾模糊的眼镜,俯身细察,视线缓慢地移动,良久,转头看向她。

  她错愕了一下,并非他的表情有何不对,而是那双离开了镜片的眼睛,和杨仲南的如此形似,她为何从没发觉这一点?差别在他们的眼神,章志禾的眼神没有螫刺、没有嘲讽,恒常是一片善意,一片谅解,就像现在……

  「妳确实是太高兴了,把我新下土没几天的香罗勒种子全搅碎了。」

  「呃?」好不容易拉回视线,她跟着低头,他手心里一小撮土中,夹杂着不易辨视的碎屑和断裂的嫩芽,就算肉眼看不清楚,依她方才奋力的搅剁一番,后果可想而知。

  啊,还是着了单眼皮男的道了!她哀鸣,败丧着脸。「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面有种子,我赔给你……」怎么赔?她连怎么妥善下种都不知道。她羞惭地捧着头,悄悄放下铲子。不用多久,他一定和助理大明的看法一致,让她这棵朽木滚蛋了,她的计画就此宣告终结……

  「妳过来一下。」他突然戴上眼镜,将土放回,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花房另一边,拿起一个小空圆盆,直问道:「平时喜欢哪一种香草?」女孩子通常会喜欢这一类带香气的植物,她应不例外。

  「嗯……」这可问倒她了,她只会吃不会种,再说,为什么问?

  看她拧眉苦思,他索性念出一串让她选择,「罗勒、百里香、熏衣草、佛手柑、香蜂草、迷迭香,鼠尾草……」

  她眼睛一亮,「迷迭香,就迷迭香吧,迷迭香烤鸡排不错吃!」

  他一阵轻笑,两手已操作起来,在盆底放置一片底网、几颗底石,倒入八分满的培养土,每一个动作都细心加以解释原由,再从工作台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小包种子,倒了几颗在她手中,先示范一次如何播种,再示意她照做,「距离要取好,种子不可以重迭在一起,别压太深,土薄薄一层盖住就好。」

  他再交给她一把小小洒水壶,「轻轻洒,盆底水流出就可以停止。」

  不是很难嘛!她兴味盎然地洒着水,渐渐高兴起来。单眼皮男像他这么亲切就好了,不,是所有和她有关的男人都能这么亲切就好了,尤其是她父亲。

  「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他随口问。

  她不假思索,两手合十。「有啊!希望薄荷早日找到感情依归,平安度过二十四岁生日……」

  他摇摇头。「我是指关于妳自己的愿望,和薄荷无关。」

  「自己的啊!」她歪着头,微微羞涩地启口,「我──很想很想,在风景很棒的山腰开一家小型民宿,房间不必太多,顶多十间就行了,外观和装潢混合南洋风和中式,有回廊、木地板,每一个房间都有四季花草不断的小阳台,风吹来都是树林和花草的香味,前方要有一大片莲花池,夏天还会提供有机莲花餐……」

  她停顿了,很少有人目不转睛听她说这些傻话,她一时兴起,忘了说话的对象是谁了。

  「水浇好了。」她不自在地放下花洒,微湿的两掌在身上抹了抹。「还要做什么吗?」

  他捧起花盆,递向前,她鼻头腮帮子都黏着一抹土粒,使她认真的脸看起来有些天真,他抑制住擦拭那些土粒的冲动,真诚道:「祝妳生日快乐,愿妳梦想实现。好好照顾这些种子,过一些日子就有得吃了。」

  「送给我的?」她惊喜交集,不知道为什么,在诸事不顺的这个夏天,难得的祝福使她很感动,这盆不起眼的种子像个隐藏的希望,未来的一年会更美好。「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的正面反应加强了他的冲动,他探出手指,捺过她的脸,她微楞,他将沾了上的手指伸到她眼下,「沾了泥了。」

  她感激一笑,瞥到他表上的时间,她跳了起来,「唉,我得走了,下午有班,下次见。」她在一家中型商务酒店找到了柜台工作,第一个月轮下午班,不会和这里的工作时间冲突。

  「等一下,别急,」他按住她的肩,把刚刚那把伞塞到她手里,「雨还没停,拿着吧!」

  「可是你待会……」雨势虽小多了,一时半刻并不会停啊!她潇洒地婉拒,「我没关系的,我淋雨淋惯了,你还是留着吧!」

  淋雨淋惯了?他露出新鲜的神情,她的满不在乎似乎有些矛盾,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仪容是费了点功夫的,最近多半素着张脸,不禁问:「妳不爱带伞,如果上了妆,不都泡汤了?」

  「上?」她摸摸脸,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现在不会再有人在乎我化不化妆了,干净一张脸很方便,上班只要头发扎起来,抹个口红就行了。」

  言下之意,从前的她不过是为悦己者容,她似乎挺愿意为了亲近的人的喜恶改变习惯。他笑拍她的肩道:「妳不是要上班?弄得一身湿不好吧?走了!别迟到了。」她还在犹豫。她看似大而化之,这么一件小事就足以牵绊她,难怪薄荷会是她的牵挂。

  「不过是一把伞,两位你推我让的别有情趣呵!」一个轻浮尖刻的嗓音在纱门处响起,杨仲南背靠门框,声音带笑,面上却无表情,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轮流扫过;V字领的白色休闲上衣紧贴胸膛曲线,橄榄绿宽裤的下襬湿了一截,伞柄勾在手腕上摇摇晃晃,不知站了多久。

  这人真是无时不刻的帅气,令她无时不刻的心生厌恶。她不再推辞,拿了伞,对章志禾挥挥手,拉开纱门目不斜视地离开,她怕慢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慢点我瞧瞧!」长腿横过门槛,挡住她,好看的面孔凑得很近,她接收到了他古龙水的香味,他的鼻尖就在她耳轮上方。「嗯,薄荷比妳美上许多,不过,妳很不一样。」鼻尖轻擦过她的发,在她耳畔低语,「原来妳自制力这么强,一颗药竟然没办法让妳丑态百出,让阿禾倒胃口。坦白告诉我,妳平时不会也在嗑药吧?」姿态看来佻达,她却感受到测试的意味,测试她的脾性。

  她凝视那双挑动火气的深眸,不由得牙尖嘴利起来:「原来你有颗了不起的铁胃,半两巴豆没送你上天国。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常让人下泻药泄恨,才锻炼出来的忍耐力?」

  他不发一语,只管直勾勾盯住她,唇抿成一直线。她其实很难承受那股强烈的敌意,为了不轻易示弱,勉强不移开视线,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后退。他得意地扬起唇角,她背后终于遇到了障碍,躲无可躲瞬间,他大掌攫住她的下巴,使劲捏住,手指陷进颊肉,疼得她掉泪,本来可以立即反击,但手上抱着刚得到的生日礼物,不忍放弃只能凭白吃痛。

  「放手!」章志禾把住他的手腕,口吻少有的不耐,「你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吧?」

  杨仲南锐利地瞥了他一眼,松开手指,「没什么,我只想试试,她胆子有多大。」

  她下颔两旁很快浮起了红印,惊异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暗地决定以后看到这个男人,绝不吃眼前亏,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你最好别再碰我,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勉强表明立场,她向章志禾挥挥手,一溜烟消失在纱门后。

  章志禾淡淡看他一眼。「别在我这里撒野。」目送她的身影疾走在林荫路上,回身收拾着工作台,不热衷地问:「什么事?」

  「公司接了几个大案子,」杨仲南移步到他身后,两人身材相仿,分不出谁高些、谁瘦些。

  「那很好,业务蒸蒸日上,你父亲想必很欣慰。」

  「新的设计师忙不过来,你之前的部门我并不熟悉,能不能抽空帮个忙?」往前偎靠,彼此之间几乎不到一本书的宽度,前者感受到了温度,僵立着。

  「你也知道,我对学校的工作兴趣胜过取悦那些生意人,当初是为了你父亲请托才答应在公司坐镇一段时间,既然你上手了,就得学着习惯压力,或者,你该专心一致在公司上,别管天堂那边了。」

  口气还是不疾不徐,杨仲南微怏。「不是我父亲出面,你恐怕会离我离得远远的吧?十六年的交情,远不如不相干的人一句话嗄?」

  「如果不是十六年的交情,就算亲口要求的是我父亲,我也不会答应。」

  「这么说,你是在乎我的吧?」热气吹拂在他后颈,后脑勺瞬间一片紧缩。

  「我们是兄弟。」他直视前方,玻璃映照出两人重迭的身影,他微蹙眉。

  「兄弟?」两手搭上了他的肩,轻喃,「阿禾,你一定不相信,我试过、努力过,我甚至一度想和薄荷结婚,她算是最让我动心的女孩子,但说到一辈子,就──」

  话嘎然而止,他看到了玻璃映像,一个吻就要落在他颈侧,他猛然回身,挥出右拳,两秒的片刻,杨仲南旋即躺在两公尺外,打翻了两个盆花。

  他走上前,抱着两臂,俯看下巴红了一片的男人,喟叹道:「我们是兄弟,明白吗?」

  杨仲南揩去唇瓣上的血渍,美眸熠熠仍是笑意。「反应何必这么大?从前一起念书、打球时,我们比这更亲密──」

  「兄──弟,明白吗?」他耐心地重复一次,眼中的坚毅和温和的语调成对比。「你还不够努力了解这一点,所以总是让爱你的女人伤神,还要我再强调一次吗?我们是──」

  「兄弟,我听到了!」杨仲南翻个白眼,伸出右手,「拉我一把,你快把我的腰弄成两截了!」

  他不疑有他,弯下腰,手才往下探,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力一攫,小腿同时被勾扫,他往前扑倒,两人一翻滚,形势逆转,他在下,杨仲南在上,喉咙被一只手臂牢牢抵住,几乎喘不过气,身躯则被坚硬的胸膛和膝盖压制,一时动弹不得。

  「敢揍我?为了谁?」杨仲南逼近他,瞇起眼,盖住了变冷的眸光,「不会吧?为了那个一头热帮姊妹讨公道的薄芸?她哪点好了,你三番两次帮她?」

  「放手!」好不容易从喉头蹦出两个字,他刚才太大意了,杨仲南大学时习过一阵子跆拳道,手劲不弱,平时常上健身房,岂能随意让人撂倒。

  「让我猜猜,你欣赏她为别人出头的蛮勇?还是她不屈不挠的毅力?」几声哼笑,继续愉快地揶揄,「还是──你欣赏那对三十四C的胸部?我的目测没错吧?她的三围的确有加分效果,可惜,就是少了那么点女人味,偶尔还有些傻气,我印象所及,你约会过的对象从未有这一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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