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勇倒了杯水给他,说:“爸,别太担心了,这次是底下人自己做假帐,您最多是督察不力,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不成了,有人暗中下力气,怎么会轻易了结,一查还不到底,当然老帐新帐一起算,光是去年那五个楼盘就够坐几年牢的了。”梁雄裔长叹,他这个大侄子怎么可能放过眼前这个绝好机会,死里整他,你是眼见我进去才甘心吧。
“凡事总有办法的,您还是先注意自己身体。”
梁雄裔抬眼看看他,面对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打心眼里浮起慈父的心情,笑着说:“小勇,你今年多大了?”
梁家勇愣了愣,说:“您一定病糊涂了,连我几岁都忘了,我不是匹万里马,28了。”
梁雄裔拍了拍脑门,说:“真的老了,都不记得你这么大了。你和……那个小姑娘叫什么的……要是看着好,就快把结婚的事情办了吧。公司那边动不了,但我转到你名字下的钱还是有的,你们小两口就好好过日子。”
“爸,您说这些干什么,等您没事出院了,还得给我们张罗。”梁家勇笑着说。
“但愿有那么天吧……”梁雄裔苦笑了下,为了争权夺利,自己什么都没留下,婚姻是权衡交易,孩子也是利用的工具,事到如今才明白,身边这个唯一的亲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住院这两天,这个一向被自己视为废物的儿子居然这么贴心,想起自己以前对孩子的种种亏待,心里真的很惭愧。他整整浪费了28年的时间,今后……不,已经没有今后了,人生能有几个28年。
“小勇,我这辈子都是个不称职的爸爸,临了,我只能给你一句劝,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听啊。”梁雄裔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腕。
“您说。”
“和你大哥不要走得太近,凡事都不要和他争,你不是他对手。”
梁家勇听芙蓉一头雾水,他向来吃喝玩乐人生简单,绝不会和大哥去争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怎么不能走的近。
梁雄裔看他根本没有明白,不禁叹息:“你这孩子,做人都是直来直去的,以前我常在想自己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儿子,现在想想,幸亏你这样,才没落得家声那样的下场,以前发生太多的事你都不知道,所以你不明白,这样也好,不知是福,总之记住我说的话就对了。”
看儿子郑重点头,梁雄裔稍稍放下心,忽然觉得非常疲倦,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这两天他一直觉得身体重,没力气,看来自己的大限也快到了。
睡了不知多少时间,他忽然觉得口渴,喃喃喊了两声,嘴边有一根管子送过来,吸了两口,睁开眼,面前不是儿子是侄子。这个现在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很孝顺地站在床头,喂他水喝。梁家勇和卫灵坐在床另一边看着他。
“小勇……”梁雄裔动了动嘴,说:“我和你大哥单独谈谈,你们俩先出去。”
梁家勇和卫灵互看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梁家俊放好杯子,问:“您躺着说吗,要不要我把床放高一点。”
“不要演戏了,你不就是来看我有没有死吗?”梁雄裔冷哼。
“不管您怎么想,我对二叔是心存敬意的。”梁家俊笑着说。
“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和你爸一个模子出来的,平时对人极好,手足之间照顾周到,可一旦得罪了你,就是睚眦必报,断然没有好下场。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敬意。”
“我若对不起二叔,那也是因为您先对不起小羽和我。”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希望你不要把罪算到我儿子身上。”梁雄裔像斗败的公鸡低下头说。
“这个您放心,小勇还是我的弟弟。”
“你顾念这手足之情?”
“二叔不相信我。”
梁雄裔别有深意的说:“我想相信啊,可是你的心太冷了,连珠不是心寒得连小海都送到外面去了。”
梁家俊挑了挑眉,颇不以为然,梁雄裔哼了声,说:“你在心里骂我小人之心,可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要是不清楚你的秉性,六十多年的饭算白吃了。你没大志,原本不动你也行,无奈小羽眼界太高,不除了他,你们怕是要爬到我头上,可除了他,却又把你打醒,反过来骑到我头上,当时哪条路都很难选择,毕竟小羽真上了你的心。为了他,你什么事都肯干。那么现在呢,你那个小情人,你是不是也能为了他付出一切。”
梁家俊一愣,立刻咬牙切齿地说:“我警告你不要动他,否则……”
梁雄裔满不在乎地说:“不用否则,我也是快死的人了,能做什么?”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说:“我这身子骨动不了几天了,你也看不得我活着,我死了你才解恨是吧,那小勇就有机会不出事了,就算为了小勇,我也不能活喽。”
“您倒是明白,不过这么说您不觉得假惺惺吗。”
“我也不过是想向你讨个痛快。你也能跟小羽交差,毕竟他留在白露园这么久,一个孤魂野鬼终于能转世投胎去了。”
“你说什么?”梁家俊一愣,大声说:“你说小羽怎么了?”
梁雄裔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白露园一直闹的鬼就是小羽啊,连珠没告诉你,她每年都回去陪陪他,听说还找了个能和他说话的人。”
“你胡说,世界上哪来的鬼,小羽早就死了。”
“年轻人不信这个,我们老人家相信啊。”梁雄裔闭了闭眼,又缓和了下起伏急促的胸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你去美国读书那会除了你,因为你爸爸死前让我发誓,永不动你,每每我下狠心,都觉得他那双眼睛在看我,人心有鬼啊。”
梁家俊听得一身冷汗,忽然醒悟过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雄裔深深吸了口气,说:“你爸以保你为条件,改了遗嘱,我没必要留着他。”
梁家俊勃然大怒,想起父亲对他的种种疼爱,又惊又恨,却还听见梁雄裔说:“我现在欠你两条人命,你亲手杀了我吧。”
梁家俊一把拎起他,咬牙说:“我光杀你不够,得把你的心掏出来才甘心。”
随着心跳不断加速,梁雄裔痛苦地抓着胸口,挣扎着说:“无论怎么样,你答应我不动小勇,记得……记得我做鬼……看着你……”
“下地狱吧你。”梁家俊拧住他的脖子,还没使劲,手里的人一阵抽搐,没气了。
梁家俊愣了愣,一看心跳,已经没了,梁雄裔眼睛直直地看着天,露出只有死人才会有的表情。他沉沉地躺在那里,停止的呼吸把他生前所有的恩怨都带走了一样。
心里酸甜苦辣好像都消失殆尽,刚才的恨也被他竭尽的死法掩盖了。最后关头他竟然在顾念自己的儿子,穷凶极恶到最后还是一个好父亲吗?
他依靠的最后手段看起来是这么可笑,以做鬼来威吓,实在可怜可悲,这世界上难道真有鬼吗?
想到这里,连复仇后痛快的心情都无影无踪。心里像堵了个棉花团,找不到倾吐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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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勇和卫灵在病房外说了会话,看见梁家俊默默的出来,沉声说:“叫医生吧,二叔去了。”
梁家勇一惊,立刻冲了进去,不一会,病房里传来他压抑的呜咽声。
卫灵想进去,却被梁家俊一把拉住,看见他苍白颓废的脸,不禁伸出手把他的手包围住,轻轻地揉搓着。
坐到车上,梁家俊呆了半晌,忽然吐了口气,掏出香烟,点了一支,卫灵没有出声,默默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看他吞云吐雾。
“你说,人死了,都会到哪里去?”
卫灵沉默不答。
“这世界真有鬼吗?”梁家俊转过脸,问。
“有啊。”
“?! ”
“以前我最讨厌来医院,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现在我们车前面就有一个,女鬼,浑身血淋淋的,八成是刚才出车祸送来的,我这边停车场那有个老头,带一小孩,还有后面有3个,住院大楼里更多,满把抓……”卫灵漫不经心地说,冲梁家俊无辜的笑。
“你能看见?骗人吧你。”
“……没错,是骗你的。”
梁家俊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看不出一丝端倪。开车窗扔了烟头,发动汽车上路。
晚上七点,正是城市马路最繁华的时候,大街上车水马龙,卫灵只顾看窗外灯光飞逝,霓虹灯留下一条条长长的尾巴,很漂亮。汽车来来往往排起长队,堵得厉害。前面又是一个红灯。
“你说,小羽会不会变成鬼,一直待在白露园?”梁家俊又开始自言自语式地发问。
卫灵抬起头仔细盯着他看:“你都报完仇了,害你们的人疯的疯,死的死,你现在心里该满足了吧?”
梁家俊一愣,喃喃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说他妈废话,我跟你在一起,每次都只能捞到一个对不起,你觉得那些对不起我的地方,倒是跟我说说看,混蛋。”卫灵猛得跳起来喊。
“没错,梁家羽是变鬼了,阴魂不散待在白露园,求着你回去,他还真痴情,明明你看不见他,听不见他,可还留在那边等你。
“我能看见他,不止他,我他妈的有特异功能,凡是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我都能看见,梁夫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特别好,我们两合着伙不告诉你。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最近回去那趟,我们在房间里接吻上床,他都看见了,我还跟他说你已经爱上我了,他这个死人早点滚蛋……”
“啪。”
梁家俊看着自己高高扬起的手,才意识到他刚才动手了。
卫灵木然地说:“这是你第二次打我。”
“你小子是故意的。”梁家俊恼恨地说。
卫灵苦笑说:“我想对你死心了,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你这一巴掌来得正好。有些人注定一辈子是做朋友胜过做情人,大概说的是我们,走的太近,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卫灵。”
“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谁?”卫灵直视他眼睛问,发现他神色闪烁,又说:“你说过把现在和未来给我,但是又放不下过去,所以你最爱的人还是他,对不对。”
“不是……我……”
“停车,放我下去吧。你回白露园,我真没骗你,他就在那儿。”
梁家俊把车停了,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他。
卫灵开门,下车,甩门,初春的晚上寒气很重,冷风直往脖子里灌。他走得很慢,却没有听见身后有半点响动。
算了,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事和感情搭上关系,就会变得不清不楚,拖泥带水,这一个多月的婆婆妈妈,提心吊胆根本不是他卫灵的风格,直来直去才叫痛快,现在他心里那块七上八下的石头终于可以踏踏实实落地了,尽管压得胸口很疼,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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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开门看见卫灵半红的眼睛,硬生生把半夜被吵醒的咒骂咽到喉咙里。
“让我住一晚上。”
“行,你眼睛怎么了?”
“在路上哭了一场,肿了,有没有热水,我洗把脸。”
“行行,快进来吧。朋友有难就要互相帮助。”
张伟忙手忙脚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临了一句“打起精神”让人乱感动一把。
睡一场完完整整的大头觉,第二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做,没有回去拿东西,卫灵借张伟的钱胡乱买了一些衣服,日常用品,在他家客房睡觉,好在张伟夫妇没有多问,他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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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也瘦了?”梁家勇见面第一句话就说:“我瘦还差不多,这两天都忙得昏头,没道理你比我烦。”
“你没事吧?”
“丧事,打官司,拍卖公司,一大串事情等着呢,反正我就一个活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把我拆开来卖吧。”
“要是手头上有困难,尽管开口。”
“行啊,我知道你现在比我有钱。”梁家勇笑着说:“今天的饭就你请了。唉,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我现在十块钱出手都要算计算计,苦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日子总得往下过,老爸给我的钱还债后还够买一套小房子,我打算结婚,把别墅和车卖了,办一个室内设计工作室,跟你抢生意。说起来,我还要找大哥点事,你帮我带个话。”
卫灵黯然,说:“你打电话给他吧,我们不住一块了。”
梁家勇瞪大眼睛,没来得及说什么,卫灵已经捞起他的电话,调出号码扔给他。
“嗯,我可以待会打给他。”梁家勇有点结巴,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要不要我帮忙。”
“你有这闲心还是管管你自己的好。”卫灵笑着说。
“也是,一切随缘。”现在的梁家勇给人一种干练充实的感觉,两天不见,他身上浮华慵懒的气质完全消失了,反倒比以前更加有精神有动力,最后,他居然是开着一辆半新的桑塔那走的,真的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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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到白露园的距离不长,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白墙屹立,红顶依然,初春的新绿铺满整个山坡,很美。
主屋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批佣人辞职走了,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一丝声音,沉寂宁静。
梁家俊顺着自己熟悉的地方慢慢地走着,进主屋,到回廊,漫步中亭,打开温室。往事一幕幕电影画面一样的上演。在花园里爬树的是小勇,家声在亭子里看书,姑妈也坐在那乘凉,还不时抬头对自己微笑。
透过花园的窗户,父亲在书房正和二叔谈生意。
“小俊,别去吵你爸爸,我们到花园吃点心。”
回头,久别的母亲就这样微笑地站在那里,一个小孩跑过去,不正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呀,你怎么拿两个?”
“我拿一个给小羽。”孩子高兴地越过自己一路跑着。
梁家俊不由自主跟了上去。只见他推开回廊小书房的门,一大片阳光照在他身上。
小羽,依然是那个孩子般天真可爱的小羽坐在窗台上对着他笑……
忽然,小羽纵身一跃从窗户上跳了下去,梁家俊猛得冲上去却没有接住他,只感觉那白色的衣角划过指间的触感。
窗台下,所有的幻影都集合在一起,父亲一手接过小羽,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大家和和乐乐的一块用点心。白色的纱窗,和煦的阳光和春风,一家人欢声笑语。
这里没有他的位子,这样的景象也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