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请随我来。”宫湄卿二话不说便打开寝房的门,纱帐后边,床里的人动也不动,显然“睡得极熟”。
她先点了烛火,走到床边撩起纱帐,轻轻掀开被子拉起貔貅的右手高举给那些官差们看清楚,右臂一点伤口都没有。
陈南一使眼色,所有人立即撤出,宫湄卿镇定地带上房门,心里忖度这下他们应该要走了吧?
不想陈南却道:“那刺客分明是往这里来,留下小娘子夫妻两人不甚安全,何况你家夫君还病着,在下这就留下四名衙役保护你等两人。”
这是在怀疑她把人藏在屋檐还是密室里吧?宫湄卿轻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令牌来。“小女子乃是巡抚夏大人的远房亲戚,原居京城,只因夫君体弱才来江南遍访名医,还望官爷不要打扰才好。”
见那令牌,陈南着实吃了一惊,那两江巡抚夏大人为人正直,极受皇上器重,而他家大人此时最不能惊动的便是朝廷的正派人士,要是夏大人知道他们大张旗鼓在追查刺客,疑心起刺客做了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追查可就不妙了。
“恕在下眼拙,打扰娘子了,还请娘子勿将此事告知夏大人,若是大人误认我等办事不力,我等恐会遭罪。”
此时宫湄卿当然不会与他唱反调,福了一福道:“官爷尽忠职守,小女子有何好说嘴的,自是不会透露半句。”
等官兵都走远了,她忙闩上大门,匆匆迈步进屋至寝房查看貔貅的情况。
房里,貔貅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了,适才匆忙之间叫他脱了染血衣物,此时宫湄卿真不知自己双眼要放哪里才好,那强健的男子胸膛,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胸膛,像是长年习武似的……
“你过来。”貔貅神色灰败,但两眼却放出精光,四周炽热的空气就好像有无形的火焰在哔哔啵啵的燃烧,她甚至彷佛看到那不存在的火苗子在房里乱窜飞舞。
他的目光带着不明就里的火辣,令宫湄卿的心猛地一跳。
孤男寡女的,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叫她过去是要做什么?
她像化石般半步不移动,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镇定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招惹了谁?为何那么多官兵?”
他的神色有丝不耐烦了。“没听到我叫你过来吗?”
宫湄卿润了润嘴唇,不但不前进,还往后步了两步。“有话这样说就好,这样也可以说。”
即使相交不深,但相处之下也知道他不是那种见缝插针的下流胚子,然而此时看着形容有异的他,她也要保护自己,因为人心难测啊,这是她前生学到的教训,今生也不要忘却了才好。
她,不再是那个心慈手软,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的宫湄卿了……
“站那么远,是看得清楚我身上的红纹吗?”
貔貅蓦地大吼一声,吓了宫湄卿一跳。
“红纹?!”她恍然大悟,连忙奔过去查看,细看之下,他身上果然有不明显的红纹。
难怪他会眼神有异了,这是千步红啊!
她惊讶的险些叫出声来。“你又去上回中毒的地方了?这是同一个人下的毒吧?”
真是不怕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武功再高强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因为那人显然是个使毒高手。
不等貔貅回答,她便道:“这是千步红,中毒后行走千步便会毒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明知外头还有许多官兵盘查,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一路小心翼翼的奔回听荷小筑,将制作雪莲香的药材带齐了再奔回小屋,幸好那千步红只要不走千步便不会毒发,她还有时间制香。
宫湄卿香汗淋漓的制好了雪莲香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天色灰蒙蒙的亮,她刻不容缓地回寝房里点起雪莲香。
一时间,房里飘着馥郁香气,貔貅的面色也好看多了,不到一个时辰,他身上的红纹已经消失不见。
貔貅深深的瞅着她。“过来一下。”
看到那冤家又在对她招手,宫湄卿没好气地问:“又有什么事?不会还中了别的毒吧?”
不过她还是抬脚走过去了,就怕他真的还中了别的毒。
“坐下来。”貔貅眼神放柔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听话,不过见他面容恢复平常,她也不怕他了,想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至于对她如何吧,便依言在床边的凳子坐下。
宫湄卿坐下后,他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勾在耳后。“肯定急坏了吧?辛苦你了。”
宫湄卿愣愣地看着他。
想她前世付出了多少努力,尽多大的心思在讨好公婆与丈夫,也不见元奕纶对她道一声辛苦,而她不过是奉师之命在此照顾他罢了,竟能得他一句体恤,真教她五味杂陈。
此时,她的心情有些没缓过来,一回神又见貔貅那形状优美的唇角边勾着一抹笑意,轮廓越发显得俊美立体,她的心不由得莫名一跳。
眼下这是什么情形?
想当初那洞房花烛夜,元奕纶一掀她的红头巾,见到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他时,当下便许了芳心,定要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恩爱夫妻,不想,竟落得被他背弃的下场……
她蹙了蹙眉。
不,不能老是想那些,不久的将来她还要嫁给元奕纶,若是脑中老是存在前生他对她的背弃,她要如何自处?她相信只要她不允宫湄娇陪嫁,同样的事便不会再发生,她便能与元奕纶恩爱白头。
既是知道自已是待嫁之身,对旁的男子就不该动那不该有的心思……她蓦地起身,眼眸不与貔貅交会,还假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波动。
“你也该饿了吧?我去做早饭给你吃。”
貔貅抱肘当胸,黑亮的双眸饶富兴味的盯着那道故作镇定却十足落荒而逃的倩影,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嘴角也多了丝笑意。
她现在是在逃避他们之间产生的情愫吗?
可惜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能让他人逃避的人,而且自己看她满顺眼的,少有女子不对他展现出痴迷模样,她是唯一的一个,不止不为他所动,在他擅自外出时还对他疾言厉色,甚至也没少朝他暗地里龇牙,令他觉得有趣极了,想来是可以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的,况且只要他中了毒,她便可以为他解毒,如此也算得上是夫唱妇随了。
想着以自己的身分,要娶个平民医女为妻会引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已是预料中的事,不过此番他若立下大功,要求这份恩典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自己的婚事不能被利用,亲家又是如此的无头无脸,那两个人会如何气歪了鼻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带着夏卿儿回京了。
第四章 欢喜冤家影不离(1)
宫湄卿浑然不察自己已被某人列入“后备新娘”的人选,她只希望两位师傅快些回来,不要再让她与貔貅那小子朝夕相处。
要知道,许多不该存在的感情便是朝夕相处磨出来的,更别说自己还做饭给他吃,为他缝衣裳做鞋的,还手把手地为他换药,包办他一日三次汤药,说自己是他奴婢也说得过啊。
气人的是,那小子不知哪来的上位者气势,总是指使她做东做西,做了饭菜给他吃还不够,还要使唤她做点心,而且只吃甜点心,幸好她正巧有一手做甜点的好手艺,难不倒她,否则她岂不是要为了他这吃货的口腹之欲天天上点心铺子去买点心了。
“好吃、真是好吃。”有人塞了满嘴,双手还各拿一块炸花生馅的花卷,不断的点头称赞。“你这做甜点的手艺是跟你娘学的吗?”
宫湄卿白他一眼。“不然跟你娘学的吗?”
以为这么说他会感到自讨没趣,没想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却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我娘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会快乐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身世”,她忙问道:“你娘不快乐吗?”
“一个丈夫拥有许多妻妾的女人又怎么会快乐?”他的眼睛蓦地冰冷孤傲,眼底深处闪动着一抹桀骜不驯的神色。“因此我早早起了誓,若是有了心爱的女人,只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宫湄卿的心蓦然震动了。
前生的她又何尝不是饱尝元奕纶拥有众多妾室之苦,除了得宠的宫湄娇,她未过门前,他已有两名贴身的通房丫鬟,有个叫丰儿的丫鬟特别受他宠爱,后来又纳了几房姨娘,饶是她不断说服自己要大度,不断告诉自己每个女子都是如此过的,但寂寞终究还是骗不了人,她过得很寂寞。
“你当真这么想?”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貔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露出白晃晃的牙齿一笑。“不信的话,你做我娘子不就知道了。”
宫湄卿顿时鼻子气歪,想将他拽下椅子使劲儿挠几把,再夺走他手中的花卷,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他老是叫她做他的娘子,真不知存了什么心,当她做牛做马地在这里照顾他便好欺负吗?她是走了什么怪运才摊上他这只笑面狐?竟打从在药林山见到他起便一直与他形影不离到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奇怪缘分,她甚至连他的身分背景也不知道……
“瞧你气的,不如咱们来掷骰猜枚,赢的人可让输的人做一件事,输的人要绝对服从,愿赌服输。”不等她犹豫深思,他立即祭出激将法,英气逼人的剑眉一挑,挑衅道:“如何?你敢不敢?”
宫湄卿心想,好啊,就掷骰猜枚嘛,有何难的?她也经常与晨露、流芳玩这个,这靠的是运气,可没什么秘诀,也不怕他使诈。
她便挑眉道:“猜就猜,才不怕你。”
他就等她这句话,黑亮的眼里顿时闪过一抹邪邪笑意,但面上不动声色。
宫湄卿取来一只捣药的钵,倒了一碗绿豆进去。“为求公平起见,咱们两人各抓一把,就两人手中加起来的数量来猜单双。”
貔貅耸耸肩,故意说道:“你说怎么便怎么,不要愿赌不服输就好。”
他这是在挤对自己,宫湄卿不屑地哼道:“本姑娘才不会不服输哩,倒是你,可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才好。”
她打算赢了便要他不许再卿儿、卿儿的叫她了,要叫她“救命恩人”,而某人的野心自然是大上她许多的,才瞧不上眼那“口头之利”,他要的是“实际行动”。
两人各有盘算,分别往钵里抓了一把,又同时看向钵里剩下的绿豆来估算对方跟自己手中的绿豆数量。
“我是男人,我让你,你先猜吧!”貔貅很大器地道,眼睛看着她那小手掌心攒得紧紧的,只觉可爱透顶。
宫湄卿可没他那欣赏的心情,她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之后说道:“我猜双。”双是吉利,讨个吉利嘛,肯定比较有胜算。
“那我就是单了。”貔貅嘴角微微绽出一丝笑意。
他那笑容会不会太有把握啦?宫湄卿看得很是碍眼,她将下巴一扬,“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将手掌展平,谁也不许动。”
她那认真的小模样看在他眼里就想笑,他跟着一本正经地道:“谁也不许动。”
宫湄卿数了一二三,两人同时摊开拳头,宫湄卿连忙拨看子儿算,最后两枚一拨,竟只剩下一颗绿豆在自己掌中。
貔貅将手中的绿豆掷回钵里,嘴里的笑意更扩大了。“一局定江山,你输了。”
宫湄卿虽然很想赖皮说一开始也没说一局定江山等等,但那等厚颜之词她实在说不出口,便哼了哼。“我是输了,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慢慢地一笑,宫湄卿心里一跳,两世为人,她还没见过那么邪恶的笑容,这小子究竟想要她做什么啊?
貔貅慢条斯理的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过来亲我一口。”
“什么?”宫湄卿瞪圆了眼,被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亲、亲他?他现在是说亲他吗?
“没听清楚是吧?”貔貅悠然地看着她。“我说你过来亲我一口。”
宫湄卿皱着眉,没好气的瞪着他,他这是要卸磨杀驴是吧?
这个要她命的煞星,真真是无耻卑鄙下流!他怎么能对恩同再造的救命恩人做这种要求?也不看看她是不是肯吃素的!
“难道你不想履行约定?”貔貅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看着她。
宫湄卿心里都快吐血了,但为了不永远被他说嘴是个不服输的人,她起身,莲步移动,一步三挪地走到貔貅身边。
“要亲哪?”她的心跳乱了拍,脸涨得通红。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她心里都快呕死了,他根本是黑心大灰狼一只,跟他过准讨不了好儿。
他很“善良”地说:“就亲脸颊吧。”
宫湄卿松了口气,若叫她亲嘴,她真是办不到,可能会夺门而出。
她飞快地亲了他脸颊一下便丢下他逃去做饭了。
跟他在一起,她往往忘了自己是重生之人,还想过若能永远跟他在这小户里过寻常人家的静好岁月那有多好。
可是,身为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权贵联姻是她的责任,与尊贵的荣亲王世子成亲,这份亲事还是皇上指的,她又岂能置之不理?
寝房里的貔貅咧开嘴无声大笑,虽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也教他回味无穷,他日自有他好好征服她樱唇之时。
直到第二口,宫湄卿见了他还是脸蛋发烫。
她亦是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变化,自己心里老是有他,做饭会挑他爱吃的做,为他做甜馅点心甘之如饴,还一门心思都在钻研如何做出更好吃的甜味点心,这分明是对他上了心。
她已有婚约,可不容许喜欢旁人,这是不贞的,是不守妇道的,看来必须忍痛将他赶走的时候到了……
“其实,你伤也好了,我师傅也没说你一定得留下来见他们两位,你大可以走……”这日用完午饭,她一边做他的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垂着眼眸,不去想自己说这些话有几分真心。
“这里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你可以看,我为什么要走?”貔貅不待她说完便截口道,旋即又挑了挑眉毛。“还有,不要净低头,你看着我!你是真的想我走吗?我走了,你不会想我吗?”
宫湄卿错愕了片刻,这才慢吞吞的抬眸。
一见着他黑沉双眸,她的胸口便蓦然一阵悸动,想来想去竟只是想到自己若不在他身边,他又中毒了怎么办?没有自己给他解毒,他要是死掉怎么办?自己这不是摆明对他上了心吗?
“不必回答了,你的眼神已经说了,你根本不想我走!”他起身,不由分说的夺了她手中的针线活往针篮里一扔,拉着她起身。“违心之论我不爱听,现在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