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摇头,将那股消极的心音抹去。不!她绝不让他死!
见药已熬好,她将药汁倒入碗里,一边扇凉,一边捧回屋里。
才一踏进,立刻让所见情景惊白了脸——
他的脸部因痛苦扭曲,双手在木板上抓出一道道痕迹,俊薄的唇却是狠狠紧咬,不让丝毫的呻吟逸出。身上的单衣已被他在无意识中撕裂,敞开的衣襟露出精实的胸膛,豆大的汗珠不住自脸及身体淌下,染湿破碎的衣料。
海品颐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触到他因抵抗疼痛而用力纠结的臂部肌肉,那股强劲的力道像重击在她心上——那毒有多痛多猛?而他,竟连昏迷中还能咬牙强忍!
“快,喝了可以让你轻松一点……”将碗凑近他口,药汁从紧咬的唇畔流下,根本喂不进去。海品颐一急,让他倚靠墙上,右手用力捏住他的双颊,逼他开口。“别忍!痛就叫出来,别自己强忍,我会帮你、我会救你!喝呀——”
仿佛听到她的话,迟昊紧闭的眉目轻颤,反抗的力道放松了些,被她撬开牙关灌进了药,突然一股绞拧脏腑的剧痛席卷全身,迟昊下意识咬牙,她抽手不及,右手食指被他狠狠咬住。
疼痛从指节传来,海品颐忍住,好不容易抽开,已被咬得渗出鲜血,那几将手指咬断的力道,让她得以感觉他所承受的疼痛。
海品颐握住手,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插手,他也不会中毒命在旦夕……
海品颐!现在不是你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深吸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就算用尽她采来的珍贵药材,她也定要将他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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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幽长的走道在眼前晃动,七岁的迟昊往前奔跑,身上的疼痛让他跌跌撞撞,他咬牙忍着,无视四周模糊的景象,依然快步狂奔。
他不能哭、不能喊疼,师父说的,只要他敢哭喊一声,就会害娘多受一分毒打,他只能忍着,不管再痛再怕,咬得唇都渗了血,还是只能忍着。
这次的淘汰比武,师父给了奖赏,只要能跻身正式弟子之列,可以让他们许下一个要求。这个应允,让以往总为保护自己才出手的他奋不顾身,将所习的毒技及武术全然展露。
获得奖赏,将受苦的娘放了!这个强烈的欲望凌越所有嫌恶和良心,他毒杀和他同床的小平,用剑杀死教他口诀的师兄,在对手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时,尚未被同化的心一步步踏进了冷血及残酷的地狱。
他赢了啊!他不在乎成为正式弟子,他只想还能活着,只想能救了娘!
“记得之前我给过你们白兔的事吗?”将牢房的钥匙交给他,罗刹教主突然问。
“弟子记得。”迟昊不解为何有此一问,仍低头回答。
“有太多挂念不是好事,你会明白这一点的。”罗刹教主扬起诡谲的笑容。“去吧。”
“是!”无暇细想那抹笑容隐藏的涵义,迟昊不顾自己身上受着伤,立刻朝关着母亲的地点奔去,就怕阴晴不定的师父在转瞬间又变了决定。
原本有人把守的牢房外撤了守卫,他开锁推门冲进,看到里头有个木桶,只露出头颅的娘被关在里头,披头散发,憔悴的脸上惨白脏污。
“娘!昊儿来救您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迟昊扑抱木桶,忍不住哽咽。
妇人勉强张开眼,失神的双眼找不到焦距。“昊……儿?”
“是我,昊儿!”木桶高度及肩,年幼的迟昊必须踮着脚,才能将手贴上母亲的脸。“师父说可以放您出来,您不用再受苦了!”
师父……这个词让妇人的眉目颤抖拧起。罗刹门多狠毒?杀了她相公,灭了他们门派,将襁褓中的昊儿和她带回,却把昊儿训练成杀人凶手,还要她的昊儿认他为师!
“娘,我帮您出来!”心急的迟昊抽出腰间长剑,撬动木桶上的锁。
“昊儿,不要……你趁这机会快逃……”妇人虚弱摇头,泪流满面。“别管娘了……快走……”
“不,娘别担心,师父答应放您了!”迟昊强笑给予安慰,好不容易才将锁头撬开,他赶紧拖来一旁的板凳垫脚。“娘,我扶您出来……”一打开桶盖,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桶里满满的毒蝎、毒虫,油亮蠕动的情景让人怵目惊心!
师父竟这么对待娘!迟昊气红了眼,探出身子朝妇人伸出手。“娘,手给我,我拉您出来,不要怕。”
闻言,妇人泪掉得更急,不断摇头。“昊儿,你走吧,娘活不成了……”
“我会使毒,我也会治毒,蝎毒根本不算什么!”迟昊抹泪,将手伸入桶内,忍着虫蝎滑溜的恶心触感,抱住母亲的腰际,用力将她拖起。
妇人身子一脱离木桶,迟昊顿时傻了,执着的小脸惨无血色。这是……娘?她的手呢?她的脚呢?
意识到儿子惊惧的眼神,妇人泣不成声。她的四肢全数被砍,身上被虫蝎的毒性侵咬,满是肿胀乌黑的伤口,她甚至可以感受被虫从伤口钻入体内噬咬的痛苦。
“别咬我娘!”将母亲放置地上,迟昊疯狂拍掉紧咬的虫蝎,看到肌肤的死黑,他心一凉,清楚明白这下就连大罗神仙下凡都难以救治了。“娘……娘……”他想要安慰,却是一张口,喉头全哑了,只有泪止不住地流。
“昊儿……你快走……”妇人疼得脸部肌肉一阵抽搐。
“我会救您!”迟昊不死心,死命拖抱妇人就要往外走,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两耳鸣叫、胀得发痛。怎么了?他心一惊,想要运功抵御,内力运转,状况反而更加严重。
“昊儿,小平临死前散出的毒烟,你没发现吧?”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出现罗刹教主,缓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平下的毒发作虽慢了点,但还是挺有用的。”
迟昊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前,那句令他不解的问话乍然浮现脑海。
那时,师父给了他们一人一只白兔,养了一年,突然下令要他们亲手杀了自己的白兔,否则要将他们的手指头一根根剁掉,直到他们承受不住杀了白兔为止。
那一晚的晚餐,是炖兔肉汤,逼他们喝得涓滴不剩。
“……师父?”迟昊犹豫开口,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所有的弟子里我最看好你,为师真的不忍心看你一条小命丢了。”罗刹教主微笑,蹲下俯看着他。“就这么吧,反正你娘也活不成了,送她一程,我就帮你把毒解了。”
闻言,迟昊全身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冷。杀了娘?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必须杀了娘
“昊儿,你动手……”妇人哭喊,却被凌空射来的暗器点住哑穴,无法出声。
罗刹教主皱眉。听话杀她有什么好玩的?他要培养的是他在天人交战后不得不动手的无情冷血。“昊儿?”他催促。
耳膜胀痛几要爆出鲜血,迟昊持剑撑地站起,脑中因毒性流窜几乎无法思考。
七年来被灌输的冷血思想,首先鲜明窜出。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娘已经活不了了,杀了她,反而是助她及早解脱。
但对着母亲盈满泪的眼,残存的良性开始抬头,握剑的手抖着,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怎能为了自己苟活杀了娘?他该治她,而不是亲手了结她的生命!
罗刹教主挑眉看向迟昊,笑得好诡,好似戏弄掌中鼠的猫。“昊儿,决定要快呀,毒一发作,时效可是很宝贵的。”
眼前开始发黑,迟昊走到母亲面前,忍着疼痛,举起了剑,他狠狠咬牙,泪流满面,高举的手,却说什么也挥不下。
“昊儿,再拖下去,连为师都救不了你。”
泪眼模糊中,娘亲那双悲哀中带着宽容的眼,深深印入脑海。
“啊——啊——”迟昊发出狂啸,闭眼用力将长剑朝母亲胸口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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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屋内传来声响,在屋后熬药的海品颐将药移开火炉,赶紧进屋,却见他被疼痛折磨得在床上翻转,黑红色的血自嘴角呕出,脸色青白交接。
怎么办?她配的药只能吊住他的命,却退不了他的毒!
海品颐立刻转身从悬挂墙上的皮囊中拿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蜡丸,将蜡衣捏碎,里头有三颗药丸。她走回床前,看着他昏迷痛苦的模样,心头挣扎不已。
这药丸,是海家祖传秘方。能解百毒、治百病,但因功效太强,若服用者底子不够深厚,反而会承受不了药力,全身血脉爆裂而亡。将药交给她时,父亲再三告诫,若非万不得已,绝对别服用它。
让他服药,是对是错?海品颐略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心一横,捏住他的双颊将药丸送进他嘴里!
第二章
见原本痛苦翻动的迟昊慢慢停了动作,使劲紧握的拳也缓缓松开,海品颐心喜,以为药力生效,却在下一瞬间,他激烈痉挛,弓起的身子几乎离了床板!
见他狂抓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海品颐急忙上前钳住他的双腕,但那因疼痛而生的反抗力道太猛烈,她完全压不住,只能跨坐他的腰际,趴在他身上,用全身重量紧紧将他压制。
被他激烈的挣扎撞得遍体生疼,海品颐紧咬下唇强忍,抓住他的双腕固定身体两侧,他粗重紊乱的呼息在耳畔回荡,她不禁难过闭眼。
老天爷!让他熬过去吧,别让他死!
“娘……不……娘……”模糊的呓语断续自迟昊口中逸出,逼人几近发狂的痛楚让他紧筑的心墙塌陷了一个缺口,汗湿的冷峻容颜满是深绝痛苦。
那表情,让她的心蓦地一悸。他经历过什么?为何就连无意识时都强忍不痛呼出口?为何直到无法忍受,失防的他却只呻吟这二字?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要撑过去,一定要撑过去……”她贴在他耳畔不断轻唤,不让他就这么认输。
隐约中,轻柔却坚定的嗓音传进脑海。
在扭曲的黑暗中行走,迟昊找不到方向,只有亲手刺杀母亲的感觉还停留手上。
谁?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对他说话?唯一会这么对他的人,已经被他杀了……
那声音,像山谷中的回音,不住在他耳边回荡,他听见了,却完全看不到,他只能伸手茫然地在黑暗中摸索。
察觉被她压制的右手挣动着,像要抓牢什么,海品颐松开将手置于他的掌中,立即被他牢牢握住,力道之强劲,让她忍不住疼拧了眉。
“放心,我不会走。”她忍着疼,依然柔声说道。“我会陪着你,一定要活下来……”
耳畔的呼唤减缓了全身似被肢解的剧痛,慢慢地,迟昊激狂的挣扎开始安静下来,粗重的呼息也逐渐变得平稳。
感谢天!直到他完全恢复平静,海品颐松了口气,见他下再妄动伤害自己,悬在心口的不安才放了下来。
一低头,发现身上的外袍因激烈动作凌乱不堪,就连用来系胸的布条都变得松散。天!她刚刚几乎是衣不蔽体地压在他身上,而他……上身赤裸……
方才危急时不曾意识到的感觉,如今清楚地回到脑海,海品颐瞬间赧红了脸,揪紧襟口,却抹不去那肌肤相亲的温度。
他胸膛的炙热,仿佛还烫着她的心口……
够了!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别再想了!
海品颐用力摇头,想将那抹绮想甩落,却徒劳无功,她懊恼咬唇,打算下床离他远远的,谁知才一踏着地,动作却被限制,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仍被他用右手紧紧握着。已非方才几要将手腕折断那般用力,却是牢牢攫住,像紧抓住比生命还重要的宝物。
那力道,不仅只握住她的手,仿佛也握住她的心。望着他恢复平静却仍显苍白的睡脸,蓦地,海品颐心被撞了下,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脸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又嫣红了颊。
她犹豫了会儿,蹲坐下来,轻声和他商量:“我不是要走,让我把药熬好,好吗?”
他没有回应,手仍握着,不再因痛紧拧的眉宇,带着几不可见的淡淡满足。
海品颐试着抽手,才一动,他立刻收紧力道,她只得赶紧放松,似乎察觉到她的顺从,那只大掌又回复原来的力量。
他这孩子气的反应,让海品颐不禁笑了。
放弃挣脱的念头,她单手整理松脱凌乱的衣着,然后用脚勾来墙边的包袱,抽出一件外袍替他披上,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拭汗。
“你是谁?为何会惹上使毒的人?你也会毒吗?”衣袖抚过他深刻的五官,海品颐低问,问他,也问自己。他,是该救的人吗?
他没醒前,是得不到解答的。她轻叹口气,在榻前的地面跪坐下来,微微侧头,枕在仍被他握着的左手臂上。连番的变故费了她不少心力,直至看他脱离险境,心情放松,疲累才整个浮现。
看着他,眼皮越来越沉重,她眨着、眨着,终于完全闭上眼,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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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眼的同时,长年训练出的戒心已让迟昊瞬间清醒,才微微一动,即因全身肌肉强烈的酸痛轻拧了眉。除了年幼时因过度练功尝过这滋味,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经历了。
昏迷前的画面掠过脑海。他没死吗?那程咬金真有本事将他从鬼门关前拖回?
迟昊想要搭脉诊断,双手一动,发现他的右手竟握着另一只手。他立刻松手,循着那只手上望,看到一张闭眼沉睡的容颜。
这轻微的举动惊醒海品颐,她伸手揉揉惺忪的眼,突然顿了动作!她的左手自由了?急忙朝他看去,迎上一双深冷的眸子。
“你醒了?”海品颐喜道,支起上身。“会痛吗?有哪里不舒服?”
相较于她的关怀,迟昊的毫不回应显得冷淡,他坐起,以右手搭脉诊断,发现体内的毒性未退,只是暂时被压制于一处。
见他自我诊断,海品颐不敢打扰,直到他松手才开口:“你会治吗?需要什么药跟我说。”就算这座山里采不到,她也定要药铺管事用尽各种管道将药拿到手!
犀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擅长易容的迟昊已轻易认出男子装扮的她其实是名女子。带着英气的漂亮容貌是她成功装扮的因素之一,但若细看,会发现杏目带媚,唇瓣小巧红嫩,淡蜜色的肌肤细滑如丝,比起一般俗艳女子多了一分独特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