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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途似锦下堂妻(上) page 2 作者:陈毓华

  乐不染双手贴着墙面,像滩烂泥的往下滑,面着斑驳墙面蹲坐了下来,垂着头看见的是墙角边独自摇曳的一株小野花。

  也管不了额头的刺痛,她把头抵在墙面上,冷却一下自己乱哄哄的脑袋。

  她这是被赶出来了,在连原主的亲爹娘没能见上一面的情况下,被独断独行的老太婆丢出来了。

  她应该要沮丧、愤恨、不甘,怨天尤人、怨天怨地吗?

  不行,这些太费力气了。

  她瞅着大雨乍歇,四处泥宁,被暮色笼罩了的弯曲小巷,还未散尽的乌云成了丝条,很快天就要暗了,她能去哪里?与其伤心难过骂人,倒不如想想有哪里能去的?

  以前不时有吵杂声音的邻居,如今却安静得不像话。

  人心一直是这样的,大家都不想找事,现在的她就是麻烦的代表。

  可她总不能学现代街友找纸箱露宿街头吧,这年头可没有回收纸箱可以御寒的。

  那不是她玉卿卿的作风,不,她现在叫什么?乐不染,不染就不染,只是她现在脏得不像样,就跟泥水泡出来的一样,哪里不染了?

  “……姊,姊姊,呼……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吗……人有没有怎样?你的脸……怎么会这样的……呼呼呼呼呼。”面色泛红的小少年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的从巷子口跑了过来,跑得太急了,来到乐不染跟前不忘叉着腰喘气,没等缓过来就想把乐不染扶起来。

  他十岁的年纪,个子却只有八、九岁孩童的身高。

  乐家不穷,唯独对三房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原主一个小姑娘,自顾都不暇了,哪来的心思照看弟弟,杨氏又心结难解的一年到头卧床不起,小小少年有娘跟没娘没什么两样。

  “……昙哥儿?”尽管快要虚脱了,乐不染还是打起精神支着地,瞄了两眼才看清楚竭力想让她站稳的人是谁。

  这好像是原主的弟弟啊。

  “是我。”

  “哎呀,是哪来的小花猫跑来找姊姊了?”对于弟弟这种很萌的生物,乐不染是很感兴趣的,穿越前的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兄弟姊妹,没尝过那种打打闹闹产生的紧密家人感。

  乐浅昙害羞的抿嘴,露出左颊浅浅的小酒窝,要不是这么苍白瘦弱,让他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好养着,将来会是个迷倒众生的翩翩美男子。

  “我听他们说祖母不让姊姊回来,要赶你走,姊,你真的不能回家了吗?娘说她去求也没用,晕倒了好几回……”他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一张小脸真的像没洗脸的小花猫。

  这是方才来寻她的时候狠狠哭过一阵了。

  怯弱的娘亲,忙碌到顾不上他们的父亲,放任自生自灭的姊弟,组成了乐家三房依附着利字当头的祖父母过活的缩影。

  这并不稀奇,有多少家族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志气的自己寻求活路去了,没志气的就一辈子活在旁人的阴影下逆来顺受的苟活。

  乐不染的父母没想过人生可以改变,生活可以不一样,也没有想过为人子女可以做点什么,凡事以无能为力就带过去了。

  “是啊,所以姊姊打算到外头住一阵子。”用大拇指指腹轻柔的抹去小豆丁的涕泪,声音带着快意。

  “等祖母气消了再回来?”他有些小害羞的问道。

  “她往后就算用八人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回来。”那样的家谁稀罕谁回去。

  乐浅昙闻言,讶异的张大了嘴,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战战兢兢,和他常躲在暗处抱头痛哭的姊姊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不要,我不能没有姊姊。”

  乐不染替他把柔软的碎发往耳后塞,天黑得快,这儿没有光,等等暗下来,便会让人分不清五指,乐不染瞅了眼天色,牵着乐浅昙的手往巷子口走,脚步迟慢,但一步一步。

  “娘知道你出来吗?她身子弱,你还是赶紧回去,姊答应你一找到了落脚处就让你知道。”

  被牵着手的小萌太很是听话。“对了,这个给姊姊。”

  他从腰际解下一个半旧的荷包,又从袖子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到乐不染的手里。

  乐不染闻到了些微食物的香气,是糖油饼,绣了株兰花草的荷包有着些微的重量。“这是?”

  “油纸包里是姊喜欢的糖油饼,”他看着有些变形了的纸包,有些歉疚,因为急着出门被他捏坏了。“荷包里的簪子是娘给的,还有我刚领到这月的零花和以前存下来的银子,都给姊姊。”

  身为乐家三房子孙,乐浅昙的零花就比她多那么半两银子,是几房后辈里最少的,一碗水端平这五个字在乐家是不存在的。

  可他从小懂事,长辈年节赏下来的银钱也好,礼物也好,都存了起来,从不乱花用。

  乐不染顾不得好看不好看,拆了纸包,咬了口,油糖满口,她的胃早就饿过头,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一口油糖进了肚子,才觉得好像又活了过来。

  “好吃。”

  至于荷包,她也没打算跟弟弟客气,身无分文的她不会矫情的把银子还回去,推说不用,清高骨气什么的在这时候跟个屁一样,不顶用。

  蚊子不论多小都是肉,弟弟和娘亲人在府里,至少上有片瓦可以遮头,下有饭食可以填肚子,还不至于过不下去,她不一样,没听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吗?没了钱,她还真的一步路都走不了。

  小萌太眼睛一亮。“姊姊要记得你答应了我,一找到落脚处就要通知我,我和娘都会担心的。”

  “嗯,赶紧回去。”

  他疾行两步,回过头。“姊姊,你会好好的吧?”

  “你好好的,姊姊也会好。”她把荷包放进胸口的暗袋。

  小少年终于放心,这次没有再回头,走进了渐渐点起簇簇灯火的夜色里了。

  她站在那,不急着往哪里去,嘈杂散去,鸟倦风息,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凉,她把手上的糖油饼万分珍贵的一口一口吃完,一块饼虽然填不饱她几乎可以吃得下一座小山的肠胃,但是起码可以让她支持着去找到今夜的落脚处。

  过了今夜,再去想明天。

  不明白啊,穿越前她不过在赶上班的路上买个饮料,走出便利商店,弯腰低头去捡掉在马路上的一块钱,就被急驶而过的林肯车撞了个正着。

  老天爷是嫌她穿越前过得太顺风顺水,让她一穿来就成了惨兮兮的苦主,可为了一块钱丢小命,也真是够了。

  她觉得自己很冤,但是再冤也回不去了,如今只能想办法在这陌生的朝代里活下去。

  对于一个没了夫家,没了娘家,孑然一身的女子来说,活下去,变成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不过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她拍拍手上的油渍,对于一个人将面对的未来,她并不害怕,她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大街上走去。

  暗处忽地有只手朝她拦了过来,是不稳却带醇厚的男声,“小姐,是四小姐吗?”

  乐不染后退了一大步。

  “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柴子,我娘找您找得都快疯了。”

  乐不染一凛,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是张满头大汗,像水往下流淌的憨厚脸孔,“柴子哥?”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是她奶娘的儿子,一个虎头虎脑,总是冲着她笑,要得了什么东西就给她的男孩。

  有钱人家自持身分,是不会亲自给出生的婴儿哺乳的,奶娘就成了必备的人手之一,三房再不受乐林氏欢喜,面子上她还是给乐不染请了奶娘。

  可也就那么几年,没等她满六岁,便以四姑娘已经不需要奶娘为理由,让柴王氏回家了。

  就算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没能改变祖母的心意。

  杨氏体弱,照顾不来孩子,因此乐不染和母亲并不亲近,反倒一口两口的喊着奶娘,因为和柴王氏亲近,也就和柴子玩得很好。

  “娘,四姑娘在这——”柴子往大街上喊了一嗓子。

  没多久,一个看着矮小,却健步如飞的妇人撩着裙子跑了过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喊着,“哎呦喂啊,我的好小姐,终于找到你了!”说时迟,那时快,便将乐不染抱了个结结实实。

  乐不染感觉到妇人的手是抖着的,她不习惯陌生人这样热烈的拥抱,身子僵了僵,只是看着妇人半白的头发和被岁月折磨的脸上沟渠,就静静的让她抱了一会儿。

  第二章  开启营生的活儿(1)

  “我脏得很。”

  “不脏、不脏,回去奶娘让你勺儿姊给你烧热水,你好好洗洗,洗去一身秽气,人就舒坦了啊。”勺娘是奶娘的女儿,已经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什么都别想,跟奶娘回去……如果小姐不嫌老奴的家破旧简陋……”中年妇人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落魄,小姐可都是她奶大的小姐,怎么能和下人住一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柴子有些支吾,“我、我娘一听到小姐被高家送回来,就担上了心,不等我下工便赶着让我到乐家门口去守着,就怕错过和小姐见面的机会,只是……哪里知道小姐竟是让人用门板扛回来的,这一急,”他搓起了手。“便跑回家把我娘带了过来,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求门房就是不肯让我们进去见小姐。”

  从大雨稀里哗啦的午后一直到夜幕四合,后来是他使了二十几个铜钱,门房这才告诉他们别傻等了,四小姐被老太太痛责一顿,撵出家门去了。

  乐不染低头看着两人连草绳都忘了缠,已经湿透的鞋子,神情模样也没有比她的狼狈好多少,眼眶一热,鼻子发酸。

  为了她啊,一个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的人……

  乐不染就这么在城西柳巷柴家小院住了下来。

  日常幽暗巷弄的柴家很小,是早年过世的柴老头留下的遗产,一明二暗三间房,小院用来晾晒衣服,屋檐下堆着柴火,后罩房隔成厨房、浴间和茅房,倒也足够柴王氏母子仨居住,不过如今多了一个她,本来不宽敞的地方就有点不够用了。

  平时,柴子到附近的窑坊去上工,窑坊的老板并不管饭,柴王氏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天摸黑就起,给儿子准备早饭和午饭,早饭是馍馍夹咸菜,午饭是咸菜配馍馍。

  接着她会担着批来的渔获到西市集去卖,下市时用卖不掉的鱼和相熟的贩子、店家换取一些蔬菜米粮回来,女儿勺娘就留在家里收拾家务,绣些荷包帕子贴补家用。

  一家人多的没有,日子倒也凑合着过,只是,柴子十六岁,勺娘二十,如今还没有一门好亲事。

  柴王氏那个心急啊,可惜柴子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合眼缘的,勺娘呢,就更一言难尽了。

  然而,她还是把曾经喝过她母乳的小姐,义无反顾的领回来了。

  赚钱的人没有增加,吃口粮的人又多了一个。

  然后她还不干活。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不是乐不染的拿手活,她在家里晃来晃去,虽然有心做点什么,却帮不上任何忙,只有添乱的分。

  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在现代因为是独生女,从来不碰阳春水,成年后,离了家,更不可能自己下厨,除非偶而心血来潮。

  勺娘对这位四小姐还是有印象的,小时候家里要是有点什么新奇的东西,一定是这位小姐给的,年节一定会有一疋布料和一小袋的白米,所以当时她和柴子每到过年,都会有一套新的袄子和香甜的大白米饭吃。

  这是她最鲜明的记忆。

  在她心里,乐不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主家的小姐,娘亲的小主子,让主子动手,奴才就该死了。

  彻底休息了两天,乐不染便开始动起了脑筋。

  看样子,她暂时是得在柴家待着的,至于待多久,还没个定数。

  她手头上就只有她娘给的一根有了年头的金簪,弟弟的二两半碎银子,能用多久?用完了之后呢?

  柴家的家境不好,一间到处漏风,下雨漏水的破房子,虽然说家里有三个成人劳力,但柴子一个月也就一吊多的工钱,柴王氏的生意说不上好坏,顶多换点口粮吃,勺娘的刺绣得钱倒是多一点,但是她整天要忙家务,能拿针动线的时候有限,如今再加上她……

  嗯,她总得找点什么营生来做,至于改善这家人的生计……徐徐图之吧,左右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

  “奶娘,不染没去过市集,您带我去瞧瞧好吗?”她身上穿的是勺娘的衣裳,洗得半白的窄袖短襦,上襦下裙,一块补丁也没有,是勺娘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市集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不好的气味,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辛苦人,老奴怕小姐受不住,不如留在家里陪陪勺娘。”柴王氏已经担起盖上芋头叶的背篓,正要出门,去晚了可占不到什么好位置。

  “没什么受不受得住的,凡事总有开头,还有啊,往后奶娘唤我名字就好了,您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我听着别扭。”如今的她是已婚妇人身分,为了在外头方便走动,她从善如流的挽了个妇人的小髻,随便用根筷子固定发髻,这样出门,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柴王氏还想说点什么,却听乐不染道:“再不走就晚了喔,我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奶娘,带我去啦。”

  好吧,就看看,看看能有什么事?

  五月的平遥县凉爽的清晨不过一下子,日光高照,就热了起来,但街上的人群并没有减少,担葱卖菜的叫卖声说笑声,猪肉摊剁肉的声响此起彼落,铺面也十分整齐。

  她的视线游来游去,看着市井容貌人情,这里还不是最热闹的街市,多是卖吃食玩物的小街,也有不少临街而住的居民,不少汉子翘着腿在早点摊子上吃烧饼油条,妇人裹着头巾脚边卖的是自家的青蔬,看起来安乐和平。

  她知道这年头,男子只要有力气、识字、头脑灵活,要挣口饭吃并不难,但是女子想做营生抛头露面却处处受限,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这样就能难倒她吗?

  并不,日子是人在过的,只要她想,总会有一条属于她的路可以走,至于能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踏实的走就对了。

  柴王氏很快找到摆摊的地方,她是给了保护费的,只要不出差错,就可以在这里摆摊叫卖,也不会有闲汉、地痞流氓来找碴,就算找碴,也会有专管出来解围。

  柴王氏是市集里的熟面孔,左边是个卖蔬果的贩子,黄杏桃子酸李,蒂头还连着叶子,几把韭葱,右边是个卖草鞋的老头。柴王氏把几个叠放的竹篾从背篓里层拿出来,铺上芋头叶子,再把底层的鱼货分门别类的摆上,便开始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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