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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途似锦下堂妻(上) page 12 作者:陈毓华

  原来佃农们知道庄子和田地都换了新东家后很是担心,毕竟,对那些地主来说只是地契换了个人这么简单,可对他们这些靠田地生活的佃农们来讲,田地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的一切,新东家要是有个什么动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身为庄头,自然得来看一看,探一探新主子的想法,回去也才好和大家商量应对。

  只是,他们还真多想了,乐不染知道所有的田地都是佃出去的,所以她暂时没有要变动的意思。

  她告诉看起来一脸老实又晒得黒黝黝的庄头,“既然这一片田地以前都是由你照看,那就照旧,至于往后会不会加租?我保证五年内都不会加租,但这前提是你们安分勤恳,如果有人偷懒耍滑,从中取巧,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才庄头看到乐不染是买主的时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年轻得过头了,这样的孩子,是家里的大人作主给她买的产业吧?

  老实讲,他还真的一点信心也没有,担心她没经验,把好好的田地给糟蹋了,但是喝过茶,乐不染便让他带着她与柴子去后山。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沿着乡间小道大致看了下田地,黄澄澄的稻穗已经垂得很低,即将可以收割,基本上只是稻子收成后出产多少的问题,她想先去看后山上有些什么。

  庄头发现她不是随便闲逛过去而已,爬上小山腰后,她也不怕脏,蹲下来抓把土,在手指捻揉,问山上多种些什么果树,知道稀疏种了几株梅林,还有野白杏、红桃、黄李,此刻黄李已经过了采收期,但是杏子和红桃正结实系萦的挂在树梢上,金黄杏子表面那抹晕红,还有桃子那香甜多汁的果肉都让人垂涎不已。

  她随手摘了颗桃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那香甜的果汁和果肉充盈在口腔里,见柴子和庄头都盯着她看,不好意思了一下。“好吃,你们也摘来尝尝吧。”

  庄头有些错愕,以前的地主可吝啬小气了,山上的果子就算成熟掉到地上也不许他们庄子里的孩子捡拾,这位……却让他自己摘来吃?

  他小心翼翼的挑拣了一颗,谨慎的捏在手心里,想一会儿可以带回家给孩子们嗜嗜。

  乐不染也不知看穿他的心意还是什么的。“庄叔,一会儿你就让几个人把这些果子采收了,收拾后都抬到庄子去。”

  庄头点头称是。

  乐不染三两下吃完桃子,眼尖的发现除了这些果树,山上还有不少乌柏子树杂在果树之间。

  在现代,因为奶奶对植物的热忱,没少听她老人家叨念的,所以山上草药没有她不认识的。

  为了确认,她随手往低矮的树丛上一抓,手掌里便是灰灰白白的一小把,咦,还真是这宝贝哩。

  “哎呀,我当这是什么,原来是草籽!”庄头和柴子都好奇的凑过来看,看清之后却大失所望。

  乐不染却一副捡到宝的神色。“这可是好东西,人家有大名的,叫乌柏子。”

  用捣杵将乌柏子仁捣出油来,倒进油灯里再放进两根灯草,便是青油灯,乌柏子榨完油后留下的渣可以用来壅田,是挺好的堆肥。

  庄头心里有数,看来待会儿不只要让人来摘果子,这有大名的草籽也得让人打下来才是。

  从山上下来,到了池塘边,看见一方池塘,密密麻麻长了许多菱角叶,看过去绿油油一片。

  这时候也正是菱角的采收期,但因为产权易主的关系,庄头没敢让人来采收,佃户也叮咛家里的小子不许靠近池塘摘嫩菱角当零嘴吃。

  摘菱角要乘坐的不是小舢舨,是木制的大圆桶,又叫菱桶。

  一般的采菱人都是匍匍在桶边,把菱角采收在圆桶里。

  “小姐就别下去了,池子里都是烂泥巴。”

  有过山上的经验,庄头不以为他劝得住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姐,但是义务上,还是得说上一说,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可是承担不起。

  对乐不染来说,菱角可是好东西,吃法多不说,鲜老生熟皆是美味,尤其生菱角可以当水果吃,煮熟后也可以拿来当作主食。

  比如菱角焖饭、菱角烧肉、菱角莲藕粥,都好吃得紧。

  她也从善如流,没有坚持非要下池子,到了田埂边,只吩咐庄头在田地边上挖几个漚肥坑,告诉他秋粮收割后拾完穗子,将来翻地翻出来的草根千万别扔,挖出来的草根扔到漚肥坑里,晒成干草再烧成灰,这样的草木灰加上家家户户吃剩的馊水馊食,河塘里的淤积黑泥,全混在一起发酵,二十天左右翻动一次,堆放几个月便能成为地里最好的肥料。

  她还说如果庄子上的人家有鸡粪、人肥,碾碎的虾蟹壳末,都可以收过来,放进里头。

  最后再加上晒到钙化的动物骨头调配成的黑金肥料,地肥了,种什么都高产量。

  她不是农业专家,可她上辈子的姥姥家就有一大片上好的水田,她童年时,每年七、八月总要回姥姥和姥爷家过暑假,等着吃割稻点心,跟着堂弟妹们不玩成个泥小子绝不回家。

  对庄头来说,新东家要的草木灰他能理解,他们向来施肥除草时,拔草也是不烧的,等晒干后烧成灰,洒在地里,用来养肥土地。

  淤积黑泥,馊水馊食都不是问题,但是东家最后说要鸡粪、人肥,乡里人谁都把鸡粪、人肥当宝,稀释了用来浇地,谁愿意把这拿出来呢?

  像是知道他的难处,乐不染看看远处再看看自己脚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把想法告诉了庄头。

  庄头最后不可思议的走了。

  乐不染摸摸自己的脸,抬头望着柴子。“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疯子似的?”

  没想到,柴子也是一张和庄头一模一样的脸。

  她跺了下脚。“哎呀,我一会儿说给柴子哥你听,你就不会觉得我乱花钱了。”

  家禽的粪便还称斤论两的买了,外人当然会想这不是钱太多还能怎么了?

  柴子看着她难得桥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慢慢的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庄子。

  庄子的厨娘已经烧了一桌的菜,这可是新东家头一次来巡视田地,说什么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整治这顿饭,要是东家吃得喜欢,她这厨娘的饭碗就能继续稳稳的捧着,要是不入口心意……她不敢往后面去想了。

  饭菜有汤有肉,都是庄子里自家出产的,地里跑的鸡,池塘里的活鱼,新鲜的蔬菜,山里拔的菌子,还有一大盆煮好还冒着香气的菱角。

  吃过饭,乐不染掏出帕子,里头包裹着方才在外头从香椒树上摘的椒子,在茶叶里加上几粒香椒子,那味道满口清香,精神一下就上来了。

  乐不染完全没想到她这样的喝茶方式,庄头喝过一遭后,广为宣传,竟在庄子里流行了起来,尤其人疲惫,精神不振的时候喝上一杯椒子茶,不仅可以生津止渴,也不再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成了夏天庄户必备的凉茶。

  饭吃了,茶喝了,乐不染见庄头吆喝着下面的人把许多竹箩筐搬进来,杏、桃、菱角、乌柏子一篓篓堆得门前几乎要满出来,只能摆到晒谷场去。

  乐不染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多,她就一辆牛车,哪载得了这许多?

  庄头搓着手,“这些东西小姐过目后小的就让人搬上车,给姑娘送到府里去,小的这也能跟着小姐好认一认路,往后要给小姐送东西就不至于迷路。”

  听庄头把殷勤十分的合理化,乐不染妙目弯成两弯小小月亮。“这样吧,各色果子挑个几篓,庄子里的佃户都尝尝鲜,其他的我带回家,菱角嘛,给一篓吃了新鲜就行,剩下的,就全归庄子大家了。”

  她发现这里的佃户生活都不算好,这庄子如今易主,这些佃农也就是她的人,她有责任照拂自己的人。

  菱角看着有几百斤之多,因为是季节性的东西,在市面上价格都还不错,几畝地的收益看着不多,但是这些要是归了佃户,分摊后贴补家用,赚点小财也是好的。

  庄头和站在外头没敢进来的佃农们都激动了,大家嚷着要来给乐不染硫头,乐不染摆手。

  “田地的活儿都要靠大家了,收成多,我也不会少了大家的好处,菱角就当作我给家里各个小子、小姑娘们的见面礼就是。”

  佃农们感激的说着好话。

  私下,乐不染多给了庄头两篓果子、菱角,他是庄头,理该得的比旁人多一点,而且,只是吃食,还真算不上什么。

  往回走的回程路上,牛车摇摇晃晃的,后头跟着庄子里的几辆骡车。

  她摊开帕子,紫紫红红的刺泡儿和果实熟透了的拐枣,是柴子打后山给她摘的,权充饭后水果也不赖。

  “咱们县里有路厕的吧?”

  柴子见小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车赶得更起劲了,却忽然听到她这么一提,以为她急着想去解手。

  女孩子嘛,不方便的事情多着,出门连上个茅厕都不方便,更别提更多的限制了,这也是为什么女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原因之一。

  柴子有些脸红,扬起鞭子就往牛的屁股上挥。“你忍忍啊,我让黄牛跑快一点,咱们一

  会儿就进城,你就可以解手了。”

  乐不染知道柴子想歪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柴子哥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知道县城有不少路厕吧?”

  她这是想把关于人肥的事掰碎了说给柴子听。

  柴子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小姐了,小尴尬之余放慢了老黄牛的脚步,让自己专注在路厕的问题上。

  “有的,虽然比不上都城五十步一个茅厕,方便看守城门的士兵和达官贵人使用。”

  至于城内居民也能在指定的地点使用厕所,避免造成环境污染,产生瘟疫。

  他毕竟读过书,书册里对帝都的繁华描绘让他一心向往,可是也只是向往而已,平遥县再大也就是个县城,与帝都的方便性是无法比较的。

  乐不染所谓的“路厕”,也就是县城里建于道路旁的厕所,也形同现代的公厕,只是大多简陋肮脏,基本上是一个坑两块砖,三尺土墙,要不就是木板围四边,撞住路人的眼光,女厕嘛,就更加简陋了,就摆个木桶,然后在木桶里面放石灰或者草木灰以供方便。

  农村的粪便很好处理,要不直接浇灌田地,要不直接排到猪圈,可县城里怎么办?排不出去,又跑不掉,于是有了粪夫每天背着粪篓,专门收集粪便,再专倒一处。

  这样的活儿臭气冲天,工钱又少得可怜,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一般人绝不会去揽这样的活来做,是以衙门对这些人肥也十分的头痛。

  “小姐不会是想……”把主意打到粪夫的头上,向粪夫买粪……吧?

  “柴子哥一点就通,咱们多雇几个人,负责收集人肥,再多付那些粪夫一些劳力钱,粪肥也有了去处,一举两得的事,粪夫应该很乐意把那些看似没有用处的人肥卖给我们。”整个县城的人肥要是都归了她,往后田地的出产也就不用担心了。

  “到底是谁跟你说这些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聪慧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女子,那高员外到底有多么目光如豆,凭什么休弃这么美好的姑娘?

  那个声名狼藉的高老头根本配不上小姐!

  活该他如今后院失火,家宅不宁,那日听闻十几房的姨娘、小妾为了两个从扬州来的瘦马闹得不可开交,互相扰脸抓头发,打架打到大街上来,仆人婆子劝阻不了,也干脆做壁上观,直到高员外闻讯从外头匆匆赶回来,气得心肝肺都疼,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气了个绝倒。

  只是本来就惨淡的名声经过后院女人这番闹腾,就连一丝遮羞布的名声也没有了。

  年老体衰的高员外更无从得知,这场闹剧不过是开始,以前是多么左拥右抱的享尽人间艳福,从那天开始,每日就过得多么水深火热。

  第八章  苦命小姊妹(2)

  “都下来吧,将来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乐不染领先跳下了牛车,回头对着牛车上一对衣衫褴褛,面色惶恐的小姊妹说道。

  这两张有着七、八分相似、面黄肌瘦的小脸蛋,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不问不知道妹妹小问已经十一岁,姊姊小暖十二岁有了。

  两人搀扶着下了车,柴子转头指挥后头跟着的车队,让他们由后门进去把东西卸下,又等这边完事,再把牛车赶回去车行。

  乐不染则是领着小姊妹进了家门。

  这姊妹俩是淞州夏里人,家中祖父母、爹娘、兄弟,一家和乐融融,家境虽然只是小康,但是家人一条心,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可连下了半个月暴雨使得江河溃堤,洪水破堤而出,一泻千里,整个淞州顿时成了水乡泽国,上万亩良田被毁,几个村落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发大水时,祖父母自知年迈,抵死不肯离开家园,孝顺的爹只能留下来,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和她们姊妹俩随着逃难的人潮往北走,先是弟弟染了风寒,后来母亲也倒下,身上不多的银两都为了给两人治病花得一滴不剩,身为长兄,哥哥咬牙护着她俩一路乞讨,然而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完全失去方向的兄妹又被后面追上的难民潮冲散,一家五口,剩下举目无亲,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的她们。

  姊妹俩身上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沿路上,看着一个个撑不住的老弱妇孺撒手去了,一开始还有草蓆草草裹了,但每天都有人死去,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下一刻还睁不睁得开眼睛,就算睁开,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

  身上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吃观音土、糠皮、豆萁、树皮、草根,甚至青苔,这还是有得吃的时候,没得吃的时候,眼睛发绿到什么都往嘴巴塞,肚子里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勉强保住小命来到平遥县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这县城的县官别说安置这些流民,施粥放药了,若不是她们进城进得及时,恐怕早像许多经过的州县一样,被关在城门外,压根不许进城。

  她们到处被驱赶,已经伤了腿的小暖终于走不动了,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有能耐带着妹妹继续走下去,甚至乞讨。

  她知道姊妹俩想活下去,唯一的一条路便是把自己卖了,换上一点银子,让妹妹活下去。

  她跪在大街上插草自卖自身,恰好被乐不染看到。

  乐不染本来并没有打算要管这闲事的,世上可怜人多了去,哪管得过来?

  但是她见不得那些个伺机而动盯着姊妹瞧的闲汉和人贩子,她想到当初被赶出家门的自己,要是没有奶娘伸了把援手,自己下场并不会比这两姊妹好到哪去,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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