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乐不染,她只能干笑。
“自家姊妹,就不说那些了。”肉麻话她不爱听。
眼看着勺娘跟孩子还跪在地上,乐不染直朝连彼岸使眼色。
然后,连彼岸又对着元婴哼声。
元婴两眼瞪大,险些吐血,清清喉咙道:“起来吧,地上凉。”
乐不染飞快的把勺娘扶了起来,勺娘也从善如流,对着连彼岸和元婴屈膝行了大礼后,牵着儿子的小手进房去替他梳洗了。
“两位贵客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留下来用个饭吧,乡下地方,粗茶淡饭的,莫要嫌弃。”柴王氏压根不敢和连彼岸对眼,她倒是觉得另外一位和蔼可亲多了,因此这留他们下来吃饭也是冲着元婴去的。
他是嫌弃啊。“吃饭就不必了,我们赶了老远的山路,一身尘土,只想赶快回驿站洗洗刷刷,就不耽搁了。”乡里百姓的菜肴元婴还真看不上,他生性爱洁又挑嘴,只想回驿站洗澡,再好好吃上一顿好的,才是真的。
连彼岸的眼珠在乐不染身上溜了一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吭,感觉他就是元婴的影子似的。
只是那气场,说他是随从,十个人,有一百个人不会相信。
乐不染走上前,“谢谢你。”
连彼岸微微垂下的眼睫抬了起来,他那比黑夜还要冷的眼神,让周围的温度忽然下降几度,可那望不到尽头的深邃在看见走上前来的是乐不染时,很自然的多了点炎热和人气。
“你欠我一回。”这是要讨债的意思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
“没受什么刁难吧?”
“打趴,乖得像孙子似。”简单扼要的话里透着无言的暴力。
这是没给钱就把人抢回来吗?乐不染脑袋飞过乌鸦鸦一片。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彼岸说道:“三十两,多了。”要是他,一两也不给。
“可让他们签名盖手印了?”她不想有什么后患。
连彼岸掏出一张纸给她。
乐不染把契约飞快的看了一遍,上头还有那村子村长的手印,不禁笑得像一块的藕蜜糖糕,“你真厉害!”
连彼岸的眼陡亮了,亮得就像受到褒奖的孩子!
他从来没被夸奖过,祖父不曾,爹娘更是不曾,可她,夸脱他很厉害,所以,他真的很厉害吗?
连彼痒的耳廓悄悄泛起了不为人知的红晕。
不错眼的看着两人互动,元婴猛拍着脑袋瓜子,这是遨功啊,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已经不稀奇了,可邀功,这便赤裸裸了,那个平日沉默寡言,属于老黄牛一派的连彼岸现在却像小奶狗蹭着主人,希望摸摸头给块小零食的意思吗?
这是那个小老头子连入云会干的事吗?
他抵死不相信自己看了什么!太坏形象了。
“赶了远路,不会连饭都没吃上吧?”两人的脸上都带着风尘仆仆,外头的马车应该是专程为了廷哥儿才备的,至于在她家用饭,公子哥摆明了不愿意,那就带在路上,垫垫肚子就是了。
连彼岸没应。
“你等等,别站着,我去去就来。”她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连彼岸从善如流的坐下。
元婴当自己眼瞎了,人家姑娘说一是一,连入云啊连入云,你最好是有那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身为穿开裆裤的老友的我压根抵不上人家勾勾小指是吧。
友谊的小船摇摇欲坠啊。
乐不染用干净的油纸铺在桌上,挖松了饭,厚厚铺了一层在上头,挟了块大大的狮子头,酸菜、煎蛋、自制肉松和腌萝卜条,卤到已经入味的笋尖尾也挟了好几条,怕他吃不了辣,只加上一小匙的自制辣椒酱。
可惜家里没有油条,要是再加上油条,就满分了。
而所谓的满分,就是以她的喜好为喜好。
只是这一来,饭团因为她看到什么就添加什么,不断增加的后果,就变得有点巨大了。
她也意思意思的给元婴捏上一个,至于他吃不吃,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竹筒水壶装了煮上放凉的金银花茶,用小竹篮装着,带去了堂屋。
“这是我捏的饭团,带在路上吃。”用干浮纱布覆盖的小竹篮隐隐飘散出食物的香气。
“你做的饭菜?”他是没少过吃喝,但是从来没有谁专程为他准备吃的。
“我们家饭菜做得最好的是勺娘姊,今天的大劐肉是奶娘的拿手活儿……我,我就不献丑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事她做不来,烧饭做菜她不是不会,只是懒得碰那些油烟。
要认真,也能烧一手好菜的,尤其在后世那瓦斯天然气一点就来的世界,心血来潮不想去外面吃饭,也会切切洗洗自己下厨,一个人的碗盘有洗碗机代劳,简单得很,真要馋了,一趟公车的路程,回妈妈家赠饭去,再不济,去外面大快朵颐一顿,南菜北馆,小摊子也没问题。可来到这里,一看到灶膛的火和完全要靠经验才能把菜炒好的大锅,她所有的好学向上的心就完全熄火了。
“下次见面,我要吃你煮的饭菜。”
“那你的肠胃可佳?”想起那四万两,拒绝嘛,就一顿饭,显得自己小气了,还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不如吓他一吓。
反正他没事应该不会再回平遥县了,允就允了,没什么不行的,等他真的出现那也得她还在这里。
她买宅子的事,他可不知道。
“尚可。”
这是霸王要硬上钩,也罢。“先说好,想吃我的饭菜不许嫌弃。”
“不嫌弃。”他今天心情很好,看着身旁的乐不染,面色轻松。
乐不染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他见过的细棉衫子,腰间系着一根简单的宽带子,简单的装扮掩饰不了她的天生丽质,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虽然娴静似娇花照水,但说起话来却处处透露着狡黠。
他中意这样聪慧灵秀,又稳重坚韧的她。
乐不染想晕倒,人家都说不嫌弃了,她还能怎样?
把人送到了屋外,没想外头居然半个看热闹的街坊都没有,乐不染没细想,以为这时间点,那些个老是坐在门口小杌子上嗑瓜子说东道西的婆婆妈妈,都回家做饭去了,甚至吃饭、午憩,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打探外头的动静。
她哪里知道那一堆好事的左右邻居早在看见这么一辆大马车停在柴家门时就骚动了,大马车全身漆黑,高大霸气,这样的马车,别说听过,见也没见过,这人肯定来头不小,可穷得裤裆干干净净的柴家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
可惜别说靠近,那一拨又一拨的人全叫连彼岸身边的人给打发了。
第七章 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1)
元婴心里有谱,他就是个配角的命,很自觉的摸摸鼻子,走到一边看“风景”赏草去了。
他所认识的连彼岸从来没把任何女人看进眼里,更别提搁进心底了,可他知道,要是连彼岸把谁放进心底,八匹马都拉不住他想对那个女人的好。
只是这女人——怎么看都不适合好友……
不过依连彼岸的性子又什么时候把这些问题当成问题了?
啧,这些事不是该他来烦恼吧,只是连彼岸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他那些梦里的美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一亲芳泽啊?
不知元婴心底哀怨的连彼岸低头看乐不染。“一别不知多久能再见,你不送我一点什么念想?”
乐不染玩心又起,甜甜的问道:“那一个拥抱如何?还是离别吻?”
连彼岸漆黑的眸子盯着总喜欢调戏他的女子,“如果我两个都要呢?”
乐不染顿时轻笑出声,笑吟吟的嘟起小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连彼岸被她的主动骇了一跳,本来岿然不动的人下意识退了半步,乐不染一见得逞,也飞快的倒退了好几步,表情遗憾极了,“是你不要的喔。”
连彼岸在她骤然倒退好几步时,就发现自己被耍了。
他没生气,把小竹篮交给了侍卫,倒是从马车里拿出了一束花,一蓬的芍药,每一朵都有碗口那么大,有粉有白有金有红,点缀着淡紫的勿忘草,满满当当一大把,花茎的地方还用粉色丝缎系上蝴蝶结。
这么娘娘腔的东西拿在连彼岸手上,有点奇怪,有点不搭调,可也有点异样的小情趣,这时代,应该不流行送女生花吧?友人之间,顶多折柳相送,因为“柳”是“留”的谐。
乐不染意外了。
她知道芍药别名将离,有离别之意,却不知道在古代,代表男女欢爱之情的不是玫瑰,是芍药。
“你上回说要来见你得吱声,这回来不及让人先知会你,不是我说话不算话。”他从来不会向谁解释这些,但是谁都可以误会他,她不能。
连彼岸两眼灼灼的看着她,顿了顿,把花推过去。“我来了。”
乐不染竟然能感觉到他有点紧张,还有些害臊,她大方的接过那束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两辈子统共加起来,他是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虽然和爱意没什么太大关联,但是这大一束花,看着心情也愉悦不是?
不过,根据她几次和他“交手”,不,是接触得到的心得,这样又萌又单“蠢”的男人,不像是会送花给女子的人。
“是谁教你给我送花的?”
女人嘛,对花花草草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但是一个外表冷厉如同寒冬的人带着花,朝着她走来,就像是一直在黑暗里孤独行走的王者,有一天忽然愿意走近一个人,他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有幸见到的人,忍不住在这难得的温柔里,心头怦然。
他的温柔只有给他愿意给的人,像廷哥儿,像她——
你不喜欢?”连彼岸看了不远处的元婴一眼,心里不由得忐忑,原本好听的嗓音带了根微微上扬的小尾巴,挠得人心尖软软痒痒的。
“不,我,很喜欢。”
他沉沉的笑了声,连彼岸很少笑,笑容也向来浅淡,笑出声音来不只乐不染是第一次见,就连元婴和暗处的侍卫都瞠大眼掉了下巴。
乐不染只见男人微微低着头,那目光漾着笑,柔软又炙烈。
就因为她说了她喜欢吗?
少女捂住自己发烫的双眼,娇蕾似的粉颊,悄悄舒展了花瓣,嘴角无声扬起甜蜜的小弧。
“我听说你立了女户,为什么?”瞧得有些痴的男人,目光殷切,含着莫名炙热,不过他很果断的切断自己的视线。
他竟然知道?
“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昭告天下。”乐不染嘟囔着。
乐不染的语气有些冲,这般的手眼通天,让她觉得自己被窥探了,一个大男人没事去打探一个女人的事情谁高兴得起来?
有事情想知道大大方方的来问不就是了,能说的,她不会隐瞒……不过,他这也算当面来问了不是?
“我没有恶意。”
乐不染深吸了口气。“你去过乐家,大概也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我为什么被赶出来,因为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后来我因为懂那么一些丹青皮毛赚了钱,又因为你的缘故,我手头多了旁人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既然你能知道我办了女户,那么,我买宅子、想买庄子的事铁定也瞒不过你,这些,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你不怕这样对女子的清誉有损?”
乐不染笑得很是张狂还有点讽刺,“清誉能当饭吃吗?不过是你们男人用来约束女子行为的桎梏,你瞧我现在的身分,一个下堂妇,走到哪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立女户什么的,我只要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那些爱说三道四的人无非就是带着事不关己、落井下石的眼光在看别人笑话,他们哪里知道三人成虎,自己造口业的同时,谁又敢保证那些说嘴的人不会有落魄的那天。
连彼岸没见过这么愤世嫉俗的乐不染,更多涌上的是心疼,她一个弱女子,被亲人欺凌,什么都没有被赶出家门,要不是柴家人收留,今日不知流浪到哪里去了,在流浪的过程会遇到到什么,那惨状他不敢细想,可她这不屈不挠的性子,不管去了哪里,不管遇到什么,就算一时失意落魄,也不会憋屈太久。
就像她坚持要立女户那样。
既然立就立了,这样也好,杜绝一些不该靠近她的苍蝇蚊子。
“你说得有理,立了女户也好。”
咦?他这是同意了?这般轻易,她还以为身为大男人的他会有些什么激烈的排斥言词,就轻飘飘的点头了。
只是她有必要经过他的同意吗?好像他是她的什么人似的。
也许是离别在即,他的话变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多话要说,连他自己也有些错愕。
“我给那高员外家送去了两个扬州瘦马,也算替你出了口气。”
一想到高员外那个变态,乐不染心里就作呕,府里不管是小妾、通房,甚至长得比较平头整脸的丫头都没能逃过他的狼爪,那么肮脏的人,让她连想都不愿。
扬州瘦马,作为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伪少女,乐不染知道那是什么。
是青楼里的翘楚,琴棋歌咏,百技精通,各方面都具备了小妾的条件,其实也就是被买卖的二奶。
“你答应她们什么了?要不然她们怎肯答应替你做事?”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她才不信。
这真是很大的诱因了。
不是所有的青楼女子都喜欢送往迎来,连哭都不能的卖笑生涯的。
从良的背后自然少不了要完全抹去青楼伎子的痕迹,去到一个完全没有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要做到这些,需要银钱、关系,还真不是平头百姓能应允下来的。
“你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些?”她不觉得和他的交情足够他做这些,她脑子转来转去,忽然转到了什么,气定神闲的脸蛋忽然就有那么点不自在了。
想什么呢,乐不染?
女人就这点最糟糕了,只要某个不错的男人对你多做点什么,还是多看一眼,就自作多情的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
其实真要有那么点心思,通常很快就会变成没意思了,更多时候,可能连普通的朋友做不成了。
他还没能说点什么,勺娘、柴氏和换了一身新衣的廷哥儿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出来了。
两个大人一见连彼岸又要下跪。
连彼岸轻轻一阵掌风扫过去,托住两人的膝盖,让她们怎么都跪不下去,勺娘发现自己怎么都屈不下去,这才知道恩公不喜欢人家跪来跪去。
她满怀感激之情的见他上了马车,“马夫”元婴见状,也赶紧跳上车线,别看他胖,这动作还真利落得很,手握缰绳,吆喝一声,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