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二。」官扶邕低喊。
他完全没想到送这两个小姑娘回来,别说一杯茶水也没落着,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打人,瞧瞧那小丫头脸上的忍耐神色,在他看得见的地方都这样了,看不见的地方呢?
「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呢?」
卫二很有眼色的叫了声,含着内力的吼声吼得孙氏耳朵嗡嗡叫,扫帚居然就掉了。
但是她一回过神来,眼睛扫过站在她家门口的男人,她年纪大,眼睛本来就老花,天又黑,可多少还是看清楚有两个男人都不像是普通人,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敢挑战她权威的老人来讲,无论如何,她得找点场子回来。
「你是哪来的野男人,离我孙女远一点!」
卫二差点被气笑,他见过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见过心机算计翻脸无情的人,可这么是非不分的老人还真开了眼界。「这位老人家,我家主子好意送贵府的两位姑娘回来,不得一声谢也就罢了,您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小姑娘出气,家丑不可外扬,您不替小姑娘的名声着想,也该想想自己的。」
「我教训自己的孙女关你什么事?」无知者无畏,孙氏是最佳典型。
「老婆子够了!」青老头看的人比孙氏多,他上前向官扶邕和夏行抱拳致谢,这一进前更发现这两个面貌神俊、风姿不凡的男人都不是非常人,随便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官扶邕的眼光根本不在青老头身上,他看见那个叫青明珠的姑娘被一个妇人搂在怀里,一副母鸟护雏的模样,而鹿儿她就倔着脸,紧握拳头的小手绷着青筋,孤伶伶的站在暗处,小脸上一条红肿明显得官扶邕觉得无比刺眼。
为什么一个小姑娘可以对这样的打骂看似无动于衷?如果她喊声疼,他还能理解,但是她只是紧紧闭着小嘴,眼里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他送她们回来,目的也只是想知道小姑娘住在哪,待他亲自去勘查完那条矿脉,再来寻她,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乡下人打骂孩子再平常不过,他却发现他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鹿儿脸上那种遗世而独立的表情,好像这世界上她只有一个人。
可无论他有多不喜欢,他终究是个外人,别人的家务事他不能插手。
他绷着滴水成冰的脸上了马车,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马车走了,老青家人都进了屋。
孙氏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得罪了谁,她唯一在意的是孙女们去交绣品,该她的钱呢?
青明珠经过娘亲安抚后情绪稳定许多,她看着杵在一边不说话的鹿儿,知道奶奶这是把她打狠了,她却不知道鹿儿这会儿已经果断的把要离老青家的时间提上日程。
这个没有半点温暖、只有斥责打骂的家她待不去,即便还有二婶和青明珠给她的温情,可那丁点力量都不足以让她留下来。
青明珠买给家人的东西是用她卖帕子、荷包得的二两多银子买的,她把订金五十两银子给了孙氏,也把王娘子让她们绣大幅绣件的事说了一遍,孙氏把她们带回来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果然看见匣子里有她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和衣服,她这会儿精细了,连指尖也没敢去碰一下那丝绸和抗绸布。
然而,在看见青明珠花钱买的那些要给爹娘还有虎子的衣服零食物时她又怒了,「居然有钱买这些零嘴衣料,我是缺你们吃还是穿了?哼,看我还是对你们这两个死丫头太松了。」
青明珠觉得奶奶骂她可以,东西是她买的,钱是她花的,可鹿儿自己一文钱没花,怎么奶奶连她也骂上了?
「奶奶,孙女想说用做绣活的钱绐爹娘和虎子添置些东西,也没忘了您和爷爷的,您瞧瞧这料子可喜欢?」她赶紧把一块绿色的绢布拿过来。
李氏也替女儿说话,「对啊,娘,您和爹很久没添置新衣服了,这料子我来裁,包准含您心意,过两天您就一身簇新了。」
女儿为了给家里买东西又惹恼婆婆,顾不得章氏的冷嘲热讽,为娘的站岀来挺着女儿。
孙氏被李氏说得意动,虎子也跑过去撒娇卖乖,奶奶要是扣下他姊买回来的零食,他不就没得吃了?所以,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孙氏被这一说动,心也活络了,斥着青明珠,「还不赶紧去烧饭,一大家子等着吃呢。」
青明珠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一大家子的大人为什么只会等着吃,好像完全没想过她才从县城回来,会不会渴,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只有她娘会偷偷帮她忙,替她做点什么,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就因为她不是男丁,不值钱,所以什么累活都该她吗?
可今天,她做了许多事,还是没能讨好奶奶,她忽然就灰心了。
她转头往厨房去,但,鹿儿呢?
堂屋里早就没有鹿儿的影子了。
等她侍候完一大家子,把拾掇碗筷的事情扔给表金珠时,她奶奶没反对,还拿话刺了青金珠。
「明珠丫头好歹赚了钱回来孝顺我这奶奶,你一整天都在家做了什么?别从为你偷懒耍滑我不知道,洗个碗而已,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我呸!」
青金珠气炸了。
「说我偷懒滑,那个鹿儿呢?打回来就躲进房里去了,这算什么?」她一脸扭曲,她就是不甘愿,非要拖一个垫背的下水。
孙氏眯起了三角眼,她不找鹿儿的麻烦不代表她容忍,只是她知道那两件绣件要是绣好能替她赚进不少银子,她手里掂量着青明珠上缴的五十两银子,说是王娘子给的绣件订金,只要绣件一成,那该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所以,眼下的鹿儿她动不得,可等绣件完成不代表她会一直容忍下去!
目前就让她快活几日吧!
第六章 搬离青家自立门(1)
鹿儿听见青明珠来敲她的门,不过她装睡没应声,没多久外面的人见她没反应,门板就安静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既然决定要离开,现在最重要的是储备体力,什么不要想,睡个好觉,明天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蒙起头,白皙的小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至于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红痕就不知道了。
隔天,天一蒙蒙亮,她就起床了,漱口洗脸,换上干净的半旧短襦和长裤,背上昨晩就已经收拾好的两个小包袱,再环顾她这穿越过来住了大半个月的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能带走的东西也就那些。
推开房门,地上却放着王娘子给的绣件匣子,看得出来是昨夜青明珠给她送过来的。
她打开一看,确定无误,她把匣子装进包袱里,静悄悄的走出了老青家的门,头一次也没有回。
片刻过去,老青家门口的大槐树上冒出一个人头,他定定的看着鹿儿下了坡,走了好一段路,这才轻盈的跳下树,隐藏入草从中悄悄跟了过去
青老大被分出来后的房屋就在百花村的大山下,离老青家远,离村子也远,除非有心过去,就是个荒僻没有人烟的地方,鹿儿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虽然不是鹿儿心目中的砖造房子,但胜在结实,以前青老大刚接手的时候,是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子,屋顶漏水,地上泥泞,因为靠着山,湿气又重,根本不能住人,可青老大夫妻咬牙努力打工干活,存了钱翻修了屋顶,铺平了地面,又加修了两间厢房,将主屋和山坡隔开,但是自从夫妻俩决定要去外乡赚钱,这屋子就落了锁,没人住的屋子,外表看着还可以,内里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了。
虽说没人住,却有一条让人走出来的小径,来到门口,原本应该用大锁紧扣的木门却是没了锁头,大门虚掩,莫非,被小偷闯了空门?
青天白日的,鹿儿也没在怕,她身量小,不想惊动里面的人,把拉开大一点的缝隙往里钻,小小的小院,居然抬掇得干干净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衣服就晾在捡来的几根柴禾上。
那是件姑娘的短襦衣。
她好奇心顿起,想看看鸠占鹊巢的那只鸠到底是谁?只是里外绕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两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不见,她放下自己的家当,想不到还有壶水,举起来晃荡晃荡的,不客气的倒了一杯解渴。
她原先以为破旧肮脏的景象都没有,有只有简单的几样家什,心里却无端端松了口气。
这里就是她的家啊,青家三兄弟分家,可分出来的际上只有青老大这一房,显而易见的孙氏就是看青老大这养子不顺眼,干脆分出来,眼不见为净。
青老大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既然是她的家,有什么不能住的。
然而,她走远的思绪还没找回,喝斥声伴着娇小的身影便撞了过来,鹿儿躲过她的攻击,头皮发麻的看着她手上那把生锈的柴刀。
合着这是百花村人的习惯?凡事都习惯先动手再说。
「你是谁?为什么闷不吭声闯进我家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浓眉大眼,一手叉着腰,看起来像只小兽,可她身上破烂又空荡荡的衣服却出卖她外强中干的本质。
鹿儿觉得自己已经够干瘪的了,没想到这年纪看着和她相当的小姑娘不只面黄肌瘦,根本是包着皮的骷髅,这是从来没吃饱过吧。
「你叫什么名字?」
「这应该是我问的。」小姑娘挺有个性的,完全以主人自居。
鹿儿不介意。「我叫鹿儿,你呢?」
「我叫小绿。」
「你在我家做什么?」
「这是你家?骗人,我探听过了,这家人都去了远地,屋子是空的,我才住进来的。」小绿握着拳头,理直气壮。
「我爹娘和弟弟是去了远地,他们把我寄在奶奶家,这,你可知道?」
小绿颓丧的垂了头,蚊子的哼哼,「我听村子里的人谈论过。」她很快又昂起头,看见鹿儿脸蛋上一条明显的红痕,这会儿脸已经微微肿起。
「他们……对你不好吗?」
鹿儿没有说老青家的人对她好或不好,她只是很坦然的说道,「我觉得自己住自在些。」
「我明白了。」小绿把手上的柴刀抛下。看起来她又得到处流浪了,那种居无定所,到处被人赶的生活,她真心不想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找到这屋子没人住,她还以为可稍微借住久一点,起码几个月,或者一年,想不到她晚上作梦还会偷偷笑的时候,主人回来了。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很么以前就没有了——
「那你又为什么住进来?」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家乡遭了洪水,我爷奶爹娘还有弟弟妹妹都没有了,他们的尸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那去,我醒过来就开始流浪乞讨,一个县城走过一个县城,来到这里实在走不下去了,见到了小溪想喝水止饥,却无意中看见这里的屋子没人住,我在屋子旁观看了两天,确定真的没人才敲开锁进来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终于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墙璧不怕闹风……没有想太多……」
是个流离失所的可怜孩子,家人在一场大洪水里都没了,那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是被老青家收容的,头上有瓦,身上有衣,虽然经常性的没饭吃,可比起这个小姑娘,她算是好的。
人是禁不起比较的,一比较就会发现差别,有了差别,有的人会想要好,甚至更好有的会心生怨恨,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如人。
鹿儿没有让小绿继说下去,她只是很平常心的说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去,那就继续住下来吧,反正这屋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我们一起做伴。」
小绿仔仔细细看着鹿儿的神情,她脸上没有点嘲笑还是敷衍,而是带着真挚的诚恳,她咚地就跪下去磕头,「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那膝盖着地声音让鹿儿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么跪着磕不痛吗?
她回想起上回孙氏罚她和青明珠下跪的场景,就算她偷偷垫了被子,没有把胨盖跪废,可那滋味光用想的就不好受。
「唔,你想报答我?」
「是的!」
「那记得,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跪人,怪不舒服的。」
小绿无语凝噎,这样的报答会不会太奇怪了?可在鹿儿严肃的目光下,她还是顺从的起身。
鹿儿点点头,也算孺子可数,随手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很大的油纸包,「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昨天我和明珠姊去县城从酒楼包回来的点心,听说还是酒楼里很出名的粉糕,尝尝?」
一大包的油纸包摊开,桂花糖蒸栗粉糕垬有三层,层层分明,桂花和栗子的香气交融,鹿儿一吃就爱上了,荷花酥形似荷花、酥层清晣,形美动人,包裹着山药、面粉、澄沙馅的山药糕,她也尝过,觉得很对她的胃口,便全包了回来,只是经过一路奔波,一夜折腾,荷花酥也不荷花了,山药糕和栗粉糕还黏成了一块。
没想到小绿一看到这糕点,半点不嫌弃,口水直吞,眼泛绿光,「我真的也可以吃?」
「不让吃还问你做什么,坐下、坐下,一起吃。」
小绿也不进究,还真坐下来就吃,起先是咬了小小口,但是接下来几乎就是用塞的,并且用频频的点头给子最高评价的赞赏。「要是能让我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糕点,我死了都愿意。」
「要我说,冒着热气的时候更是香甜软糯。」这会儿虽然凉了,还是很好吃的。
毕竟昨天在酒楼鹿儿就尝过了滋味,看着小绿狼吞虎咽的饥渴样子,她索性吃了两口意思意思,剩下的全让给她了。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油纸包上连半点细碎渣渣都让小绿吃得一干二净,鹿儿认为要不是她在小绿有可能连油纸包都会吞下去。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圣母性格,随便就对人家好的人,只是小绿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一餐可能要当或好几餐吃,找不到食物的机率可能大过有东西吃,这让她很是怜惜。
她慢吞吞的倒了水,冲走嘴里的黏腻感,顺便也替小绿倒了一碗。「别急,往后,只要我有一口饭,不会饿着你的。」
小绿动作一滞,杏眼很快浮起了水雾,她擤了下鼻子,「小绿会好好做事,报答姑娘的。」
「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小绿把最后一块山药糕放进嘴里,和着水咽了下去,「不,做人不能这样,我爹娘说过,人不可忘恩负义,姑娘和小绿素昧平生,什么条件都没提就愿意让我留下来,我自然要付出劳力换一碗饭吃,这样接受姑娘的好意,我才不会觉得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