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么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叫什么?”
“皓然,就叫皓然。再给你我的姓氏,龙。从今以后,你就叫做龙皓然。”
“龙皓然……龙皓然……真是个好名字!”
是了……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手心汗湿了,皓然将唇咬破一个大大的血洞,任太过刺目的红液自他嘴角流下,心跳已全然失速……
——打从一开始,便是他自己误入了龙天的情网。
为何他没发现这个名字是个魔咒、是个束缚?
原来太过可笑的是自己。
不能怪别人……不能怨恨别人……因为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作茧自缚。
好……龙天你既然选择了她,待一切事毕,恩怨两断!
不再留恋,皓然踏着决绝的步伐,转身离开。
三日后,皓然约战东方天于淮阴。
龙天得知,大怒,质问皓然。
皓然心死,淡道:“这不是你所愿吗?东方天已位江湖榜第一,他又是你一直以来的敌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你赢了我,便是武林第一人。”
“可你知近来我水运生意不好,全是东方天从中作梗,要我如何分心来战!”
皓然顿了顿,抬眸,意有所指地道:“你可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闻言,龙天一窒,“难道你已讨厌我,不想帮我了?”
“……没有,只是我倦了也后悔了,这次事后,不想再入江湖。”
“皓然,我的皓然,为何会忽生此意呢?”龙天的表情柔软下来,将他拥入怀中,“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开心?你大可跟我说清楚,不要让我这样猜你的心好吗?我爱你,但我不擅于这种事啊……”
皓然静静待着,没有挣扎。龙天的体温一样温暖,但他的心已进入寒冬,再无春日。
“我们两人之间的誓言你还记得?”他低声的问。
龙天忙道:“记得,当然记得。你说你会为我做一切事,助我夺得这天下。我说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爱你、好好守着你,与你度过一生一世,共享我的江山,永不分离。”
可是你却背叛我了,龙天。这句话皓然没有说出口,只一径沉默。
“你瞧,我记得清清楚楚。皓然,别这样,有心事便向我说,否则我会心疼。”
你不会,你只会心疼你的江山、你的名与势。
“皓然,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可能近来累了。”累得再也无法爱你,所以我也要背叛你了。
“那么淮阴一战……”
“不能延期。等打败了东方天,你成名了,还有谁敢再挑衅你,与你作对?东方天自然也不能。”
“好吧,都依你。”
“……飘飘是个太好的人,你不要错待她。”
皓然突出此语,让龙天一愣,隐隐约约升起不安的预感。
“她是我的妹子,自然会好好待她。”
“那就好。我去练功。”说着的同时,已经推开了龙天,头也不回的离开。
龙天却在他身后紧紧皱起浓眉,开始怀疑皓然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有皓然知道——一段爱情已在不知不觉中逝去……
***
淮阴一战,冷风猎猎,大力吹动静立的两人的衣摆。
一人握剑,一人执鞭。景象萧瑟悲凉,让所有远远看着的旁观者不免心里一恸,莫名所以。
流水潺潺,水声衬出了里头的一点点春意,却又马上被寒冷的风盖了过去。
刻下,便是东方天对战皓然公子。
江湖第一与江湖第二的精采决斗!
“皓然,你可知我一直都看着你?”
皓然突地想起在街上偶然一见——一紫衣人擦身而过,一张俊雅面容晃进眼里。瞧那人似笑非笑,眼神带讽,好似浪荡子,可那人又一身雅致淡远,斯文人模样,十足矛盾。
“东方天,字极乐。笑面虎,虎爪平日尽收掌中,唯有非常时刻利爪尽出,一爪见命。其面貌俊美如仙,武功以剑见长,初入江湖便一战跃上武林榜第十五名。然有前人言判他实力未尽出,前途不可限量。”这是江湖传说。
“……为何?”
“自是我对你有情。”
“……你有所误会了吧?”
“怎么会?”
“我是你的阻碍,难道你道我不知?”
“……哈哈,皓然果然聪明!可我对你的情意也是不假。”
“可惜并不纯粹,否则你不会应邀来此。”
“对。我承认我顾忌着你,成为武林至尊的最后一步便是打败你,让你永远翻不了身。你太厉害,就像一个无底洞,没有人能探知你真正的实力,每一次见你与别人对战,都能看见你更为精进的力量。像你这种人,我留不得。”
“所以,等你的爱是纯粹的,再来与我说爱。”
“……出手吧。”
“请。”
剑对鞭,谁胜谁负,结局是个令人出乎意料的转变。
即便后来龙天加入,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彷佛是注定好的。
此后,皓然打败东方天与龙天,登上江湖榜第一位。
然,皓然的天下才刚建立,便又开始崩溃。
龙天于淮阴一战丢尽面子,被皓然一举打败,自尊受伤,怒道皓然欺他瞒他,将他当猴子耍,大斥他背叛。
皓然心中既苦又涩,一问:“你爱我吗?”
龙天出掌重击,他没有闪躲,受伤吐血。
二问:“你真的爱我吗?”清冷双眸直盯龙天,眼中已经有了最后的了然与觉悟。一连二问不外乎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让自己能彻底的离开。
龙天仍没有给他答案,只阴寒气息笼罩全身,如仇人般瞪视。
“如今我丢尽脸了,你可满意?”讽刺,痛的不知是谁的心。
“东方天同样一蹶不振。”
“你为何欺骗我背叛我?”
“难道我不能有一点任性?我骗了你,难道不是你先骗了我!”
龙天眼神一寒,脸色大变。
“你知道了什么?”
皓然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开口:“全部。”
“……好个全部!”龙天冷笑。
“……出剑吧。”皓然说,同时退了一步。
“……我不懂。”
皓然先是瞄了一眼龙天的左手,然后便是淡淡笑了。
“难道你不是想一剑砍了我?”
“你!”
“多说矫情。”
“……好!既然你无情,我也不必念情!”抽出了剑,上头闪着太过萧瑟的阳光。
皓然望了眼蓝天,笑容不改,也抽出了鞭。
“你以为经过淮阴一战,你还有余力与我斗吗?”龙天如是说,已经挽了一个剑花,剑随身走。
皓然没有答话,笑容扩大,运起悄劲甩动手中的黑色长鞭。
很明显的,任谁来看都知道皓然此时敌不过龙天,落于下风也是在所难免。所以当龙天的剑不偏不倚刺进皓然的胸口时,没有人讶异,甚至是没有一丝声音。
龙家的人恨不得他死,所以没有人会为他同情,只有龙飘飘掉着泪尖喊他的名字……喔,不,这是龙天给他的名字,并不算是他真正的名字。
在龙家,他始终是个外人,一个入侵神圣地域的肮脏者。
欺骗已成事实,既然龙天给不起他要的,那么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统统收回,然后,带走。
龙天抽回剑,冷眼看他。
皓然踉跄几步,捂着伤,举步缓慢离开。
一步步,一步步地自龙天的生命里消失,抹去所有的痕迹。
“从今天开始,龙这个姓还给你!而我,也不再是皓然!”
这是皓然留给龙天最后的一句话。
之后,江湖上有人传出皓然一夕身亡,为他立碑的那个人没有说出皓然的葬身之处,他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来打扰皓然。
从此,江湖上的皓然公子逝去,三年之间没有人再提起,彷佛他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一代人物,就此殒落,空留许多叹息。
***
乐天说至此,停了下来,抬眼看向牢外的一道人影。
“然后东方天跑来盘问我皓然的下落,与我打上一架。只可惜,到最后我们谁也没得到皓然——那个清高傲然却又决绝的人。”
龙天说。
躺在乐天怀里的东方天虚弱一笑,他与龙天不同。
他看见皓然眼里的痛,为了成全才选择退让,以为皓然会就此幸福。
皓然很强,是个中高手,但他相信自己足以与皓然并肩。就算不是如此,他对皓然的心意,便是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水运生意也比不上。因此他让龙天成为水运霸主,不急着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只为一心追上那个远远赶在自己前头的人影。
好不容易赶在他的前头、成为武林第一人,原以为可以敞开双手迎接他,想不到皓然居然做出此种选择……他不怪他一心向着龙天,但他怪自己为何要忍让。若非如此,也许皓然不会走至现今的地步。
他怪的是自己……没有让皓然真真正正的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
他一味以为的成全,竟是陷皓然于绝境!
他真的以为皓然会就此幸福的……想不到……
心又酸又涩,东方天情绪一动,不禁又咳出几口血来。乐天手忙脚乱地擦去,眼中有着明显的沉痛。
“……遗憾的……我与东方天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原来最爱的那人一直在身边,却错过了……”
龙天听闻皓然的死讯时还未了悟自己爱他,直到有天他与龙飘飘下一盘棋,却在不经意中笑着说了一句:“皓然,你这棋还是一样烂啊……”抬头却是撞进龙飘飘震惊的翦水双眸中时,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空了……
那时才突然猛烈地感受到,皓然已经不在的事实。
坐在他对面的、看着自己的,再也不是那双清清冷冷的眼……
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甚至太痛!痛得龙天失手翻了那一盘棋,然后拔足往府外跑,四处打探那个唯一得知皓然葬身之地的人。只是,石沉大海,已经来不及……
龙飘飘曾对他说了这么一席话:“龙天,你爱皓然,只是你的心不够纯粹,你的心还装下了许多其它东西,甚至一度比皓然重要,所以事到如今你想挽回什么?太迟了,皓然已经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错过的,有些能挽回,有一些却连回头也不能了……
龙天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生平中第一次的错失,永远的错失。
不容他后悔!
因此,他只能收好皓然遗下来的流星鞭,睹物思人。
直到三年后,一个神似皓然的乐天出现。
“那是你们的往事,与我无关。乐天只想知道龙公子是不是来给解药的。”
乐天淡然的一张表情,真的像极了皓然,然而,到底他是不是就是皓然呢?龙天无法确定,伸出的手也无法碰触的距离让他心下黯然。
“乐天是不是拿了我一样东西?”龙天只如此问着。
乐天偏头想了一想,才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样黑色物事,“龙公子说的可是这个?”
一把黑色头发。
龙天神情激动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喊道:“你怎么拿到手的?!还我!”
“还你倒是可以,不过也请龙公子将解药双手奉上,否则……免谈!”乐天斜了他一眼,把玩着那把黑发。黑发柔亮,活脱脱像是有生命般地散发光彩。那是谁的发丝,在场的三人都心中有数。
曾经赠发的人山海盟誓,誓言仍在、誓物仍在,故人却已去……
曾附加在那上面的爱情,也早已悄悄褪去……
乐天不懂,为何还要将这死物留下来?
人已死,情已死,心已死,这头发更是死了,龙天留下这样的东西,真能抚慰他自己空虚的心吗?抑或是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种纪念之物?
太美的发、曾经太美的一段情,乐天真想将它们统统用火焚毁,最好烧得连一粒灰烬都不剩才好!
龙天先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乐天把玩的动作,半晌,才慢慢地扯开一抹笑,将原本的话题转了半个圈:“东方天既已中毒,为何乐天还能毫发无伤偷到那物?你问在下要解药,在下倒想问问聪明过人的小乐天,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免于毒发之苦?”
乐天一愣,才又略微慌张地道:“就在你打开盒子的时候直接拿的!我可没有碰到那木盒子!”
东方天却瞪了他一眼,此刻无力大喊出声的他只得在心中大吼:乐天你说谎!那天刺客来袭、我进房去找你时,你怀中分明就抱着那只盒子!你说谎、说谎!
龙天听他此言,却反而一笑:“乐天,你这么一说不就掀了你自己的底?”
“什、什么?”乐天睁大眼,又惑又惧。
“那毒药我不只下在木盒子,也下在皓然的流星鞭与头发!”
乐天一听,慌地将手中的发丝丢到一旁,拼命地抹着自己的双手,嘴里还喃喃念着:“死定了!死定了!这次可真要跟死色狼死在一块儿了……不知道有没有人那么好心路过帮我们两个造个坟?像皓然那样的就行了……”
龙天此时不着痕迹地靠近,将手穿过牢门的铁栏杆向乐天伸着,好言相劝:“乐天,将皓然的发还我,我可让东方天死得快活一点。来,听话,快点还我。”
乐天抹着手,轻抬容颜,方才语意里的害怕全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张表情清清冷冷,虽平凡无奇,但龙天怎么看,就觉得隐约透着一股出尘与坚毅。
便是这样的乐天让他以为皓然重现,甚至他可以确定的……即便乐天真不是皓然本人,那么他也一定与皓然有所关联。但龙天更想相信的是,乐天便是皓然——因为唯有皓然,才能亲身抵挡他所下的毒!
“乐天说过很多次了……将解药给我,龙天。”撇了撇嘴,“再说,我都将它丢掉了,你大可自己进来拿。”
这样的乐天,不似平日的嬉笑怒骂,为了他……东方天看着连心都软了……
若非刻下他浑身无力,神智半醒半昏,否则他真想好好将乐天拥抱入怀,永永远远,过瘾了才甘愿放手。
“……乐天,你太聪明,我不得不提防。何况,若你是皓然,我一进去你不是要了我的命?”
“我早已说过,皓然已死。而且,就算我是皓然又能对你如何?”乐天顿了顿,想起了一事后眼神转为黯然,然后缓缓地垂首,“是了……你们并不知道……皓然自废了武功……”
龙天伸出的手一沉,暗自咬破了嘴唇,眼眶莫名热了一热;东方天心口蓦地一痛,更加偎进了乐天的怀抱里。他们都因此语噎,纷纷无法言语。
——绝望,皓然的绝望。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离开龙家后自废一身惊艳于世的武功,然后自刎身亡?
绝望……熊熊窜升的绝望笼罩着他……天南地北没有一个可以容身之处……便连过往的那间小屋也充满了他与龙天的回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龙天的影子,无法摆脱的背叛与情伤让他只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