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可爱说,靳韬在她死后未再续弦,沉郁了好多年才重振精神,带着她的骨灰,以亲善使之名到海上游历,儿子可以说是靳绮与靳绫帮忙抚养长大的。
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靳韬表面上像是走出丧妻之痛,恢复正常了,但事实上,他已随着她的逝去,跟着毁了。
他行尸走肉般的活到耄龄,整整五十年的岁月,孤独的、执拗的思念着她。
这般痴情、深情,狠狠的掐着她的心,让她本该淡然无欲的心痛着、恨着,后悔当初只为自个儿填上短短三十年的阳寿……
感受到主人再一次陷入前尘往事的苦怅,白猫跳上窗台,用一身软毛轻轻的蹭了蹭主人的冰肌雪颊。“喵……”
白猫安慰的动作让她清冷的眸子注入一丝暖色,将脸埋在它柔软的毛里,她嗓音微微哽咽的说:“可爱,我好想他。”
“喵喵……”
白猫本想抗议主人又用这个名字唤它,但顾虑到她现在的心情,只好把心中的不满隐下。
毕竟主人跟他之间的爱恋,它可是一路从头参与到尾,岂会不明白主人内心的凄楚!
开庭日当天,译官慢悠悠的准时出现。
她一身雪肤又身着白色衫裙,除了身后那头如黑色流泉般的及膝长发,随着她的移动晃曳出微微幽光外,她全身上下只能用“惨白”两字形容。
坐在公堂上的阎王一双厉目看着曾经最让他信任的部属,还是感到无法置信。
那感觉跟他当初看到逃班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时是一样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任职地府译官已有千百载,向来专业、单纯、无欲无求、尽忠职守,到底何故让她做出此举?
阎王细细的打量着她,发觉她那本该无情无欲、透着单纯的眸子竟有了些许异样,那因识情知爱而产生的微乎其微的变化,若不仔细探查,是难以察觉的。
公堂上静默的气氛有一丝压抑紧绷,不似审问其他人时的热络,前面几个出庭的家伙不是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就是脾气暴躁的上演全武行。
译官只是用着一双清冷的眸子不惊不惧的望着阎王,过了许久才开口,“译官认罪。”
她的话让公堂上的众人倒抽一口气,那摆明了直接放弃的态度更是让律师团一阵哗然。
阎王微微楞住,一改先前审问其他人的强硬态度,口气稍缓的说:“译官,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本王也不是个不讲理之人,先前受审众人皆有辩驳机会,你尽可说个原由。”
“属下擅离职守,造成地府需通译之魂无法及时审判,属下知罪,愿接受地君之罚。”她不疾不徐的说,一点为自己辩驳的意愿都没有。
“这……”首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犯人,前面几个胡闹瞎闹的家伙都让他们脱了罪,阎王反倒不忍就这么定了译官的罪。
“启禀阎君,译官大人在阳世期间,发挥擅通译专长,消弭了不少战事和天灾祸事,实属功德无量。”律师团看出阎王的犹豫,顺藤摸瓜的接口,“再者,证人皆已传唤,何不听听证人的说词,再行定夺也不迟。”
阎王正苦恼着要怎么处理,听到律师团的话,乐得欣然接受。
“传唤一号证人。”律师团非常有效率的开始让证人现身说法。
她漠然的立于一旁,浑然不觉周遭众人为了开脱她的罪责而忙碌着。
“喵喵……喵……”
听到熟悉的喵叫声,她淡漠的表情才有了些微变化。
“此白猫是译官在人间的宠物,陪伴译官逾半生岁月,证词极具参考价值。”律师团补充说明。
阎王傻眼的看着在公堂上一直喵喵叫个不停的白猫,颇为无奈的说:“本王不懂猫语,要如何断案?”
“不如请译官担任通译,将证词翻译给阎君知晓。”律师团早已准备好对策,向阎王提出请求。
律师团早就谋划好,故意先传唤非人类的证人,让阎王再次深刻的感受到译官的重要性。
届时重责变轻罚,最好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律师团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却独独忘了算到正主儿的心思。
“那就开始吧!”阎王未多想,爽快的答应了律师团的请求。
从没想过要为自己辩驳的译官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阎君,属下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可爱喵喵叫着阻止她,看向它那哀求的神情,她的心不禁一软,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无奈的叹气,向阎王福身,“译官领命。”
然后,她徐徐的将可爱的话翻译出来。
诉说着那段仿佛还历历在目的前尘往事,她的神思不自觉的跟着神游,回到那让她魂牵梦萦、日夜想念的日子;本该无欲的轻柔字音,却夹带着浓浓的哀伤惆怅。
可爱作完证,紧接着律师团又传唤了大黄狗努努、大白狼等动物上场,她暗暗宁定波动的心绪,心里微微讶异。
这个律师团果然不简单,居然能将这些在阳世与她有羁绊的事物全都找来为她作证。
翻译着它们的证词,她才知晓它们竟是如此崇敬她,简直要将她神化成恩泽三界,庇护八方的神人了。
动物证人轮番上阵,一时之间庭上充斥了各种动物的叫声,肃穆的公堂上一阵鸡飞狗跳。
译官虽然尽责适时翻译,动物却似乎对她十分怀念,十句话里有五句是对她说,不是对他说。
阎王听得半知不解,忍无可忍的手持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够了,辩方律师,能不能传唤会说人话的证人出庭?搞得这般嘈杂,成何体统?!”
虽然不忍直接定译官的罪责,但堂堂阎王审案,岂能容忍他们公然胡闹?
律师团听闻阎王说出他们心中的盘算,暗暗得意。
译官此案的优势就是拥有许多动物证人,他们先让阎王再次感受到译官通译的重要性,再藉由动物于公于私的乱语扰乱阎王的思维,此刻便可顺势传唤由律师团挖出惊人有利证据的秘密武器,一举让阎王打消定罪原意。
“阎君莫怒,接下来的证人绝对可以直接陈词,只是要传唤此证人上庭,程序上麻烦了一点,请您再稍待片刻。”
证人是阳世之人,要入阴曹地府必须等到适当时机,才能引他的魂入地府公堂。
“好,暂停审判,待证人到后再开庭。”
“靳总,您约诊的时间快到了,是不是让司机直接去魏教授那里?”特助恭谨的问。
“嗯!”坐在后座的男人闭目养神,英俊的脸上五官深刻,薄唇一抿,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
高级房车很快的来到享誉国际、备受尊敬的心理学教授研究所,他一下车,马上就有助教来接待他。
男人是典型金字塔顶端的人物,钱、权、名,他一样不缺,但从懂事以来,他深受奇怪梦境所困。
他只要一入睡,就会开始作梦,梦里总是会有一个穿着白色衫裙的女子出现,每当梦醒后,所有的梦境内容,包含女子的长相,他完全记不得。
愈想记起,他愈是有如坠入五里迷雾。
自从接受了魏教授的催眠治疗,他不再一入睡就作梦,即使作了梦,梦醒后,也不再那么迷惘。
经过逐次的治疗,他终于知道自己会如此频繁作梦,一切原由皆出在前世的执念。
但,那执念为何?目前还未知。
坐在魏教授诊疗室的舒适大皮椅上,他的思绪逐渐放松,慢慢的进入被催眠的治疗状态。
这次的治疗跟以往的状况不太一样,魏教授的声音离他愈来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没多久,他的神魂来到一个昏暗的空间,鼻子仿佛能闻到一股幽微的花香。
他循着花香往前行,直到那株有花无叶,绽放出如血般绚烂艳红的红花伫立在眼前,他才停下脚步。
四周阴暗阗黑,这艳红如血的花是唯一的色彩,大批的沿途盛放,远远望去,就像铺了一条血红的地毯,指引着他前行。
踏上血红的花路,花香愈来愈浓郁,经过数次轮回转世都无法消灭的执念,终于被清晰的记起。
执念是她,那个总是身穿白色衫裙的清丽女子。
他的每一世,皆因对她的执念,而无法拥有完整幸福的人生。
潜意识里的爱执着于她,让他不是终生未娶,要不就是离婚收场,每一世都抱着对她的执念,孤独终老。
至花路尽头,公堂乍现,他一眼就看到那让他无论如何投胎转世,都无法忘怀的女子。
“谧儿……”
听到那魂牵梦萦的温厚声嗓唤着她阳世的闺名时,译官不敢置信的转身。
是幻觉吗?还是律师团真的把他找来了?
看着那踏着彼岸花路而来的伟岸男子,她冷寂平静的心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每一次听着可爱说起他在阳世间的一切,她便有种身陷囹圄的难言痛楚,恨不得再寻什么方法偷入阳世与他见面,再偷与他相守的片刻光阴,要他忘了她,好好的过日子……
但她深知,一旦见了他,他们要的便不会只是片刻光阴。
他们会奢求,极尽所能的想方设法,让彼此相守,然后一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中。
所以她宁愿强忍内心痛楚,受思念他的蚀心之苦,只求在他每一次入轮回前,上阎王殿上审判时见他一面,让她一解相思之苦,便已心满意足。
可是如今,他竟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微微哽咽,不敢置信的轻喃,“韬……韬哥……”
一见到那让他百般挂心的女子,男人爆出低吼,“你到底搞什么鬼?躲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我等你很久了吗?”然后不待她反应,便一把将那单薄的冰冷娇躯紧紧的拥入怀里。
五十年……不,他等了她一世又一世,抱着与她在人间相会的冀望,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奈何桥,却怎么也等不到、寻不到她……最后抱着遗憾离世。
再一次被男人紧紧的拥入怀里,译官只觉得各种复杂心绪在胸口滚沸,让她不知道应该欢喜,抑或流泪。
韬哥……真的是韬哥,只有他会用这种霸道又强势的语气骂她。
“你又骂人。”
平静许久的心一下子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情绪起伏,只能随着泪流宣泄激动的情感。
“傻瓜,又不是真的骂你,怎么变得那么爱哭了?”
他的心情也是激动不已,看到她掉个不停的泪珠,他既心疼又慌乱,只能不停的将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安抚着她的情绪。
“嗯哼……”律师团虽然深受他们重逢的画面而感动,但还是不得不出声提点,“那个……译官大人,您是不是应该将个人情绪摆在一旁,先跟靳先生说明一下案情。”
“译官大人?”这个陌生的名词,让他疑惑。
“韬哥,我本是冥府译官,专司通译之职,此次偷入轮回与你相恋是不法之举,所以律师团才会请你来地府为我作证。”她将前因后果都详细的解释给他听。
靳韬蹙起眉头,怒声说道:“你会偷入轮回之举,乃因为我们的前缘未能圆满所种下的因果宿命轮回,有何不法可言?”
走过彼岸花畔,被花香唤起前缘往事的记忆,让他想起那一世又一世被亏待的情缘,他激动的反问,英俊的脸庞尽是沉痛幽怨。
可惜,在她所谓偷入轮回,使得两人再重逢那一世,他们却还是无法执手共白头。
伏王妃的药调养好她的身子,让她为他生了个儿子,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彻底驱散她体内的寒毒,她在三十岁那年,便因寒毒入骨而病殁。
如今知道她的身分,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人每一世一再错过的情缘,皆因她是地府译官所致。
译官不知当中原由,想起两人无法再接续的情缘,不由得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放手,一定会为我们的情缘向阎王爷讨公道!”他坚定的开口,抱着她的力道不禁加强了些。
眼看靳韬激动、不甘,律师团不得不再次出声,“欸……靳先生,别激动,一切待重新开庭时,您将这一切与译官生前积善之举详细讲述给阎王知晓,这样才能帮助译官大人免去私逃责罚,继续任职。”
靳韬神情严肃,气怒的说:“继续任职?!不,我不会允许谧儿再担任译官一职,不想再与谧儿相见却如同陌路人,为那一丝似曾相识,平添遗憾!”
不知何时回到公堂上的阎王,听到他狂妄的言论,愤怒的开口,“好个凡夫俗子,竟然胆敢在公审殿堂前口出狂言。”
“请阎君息怒,韬哥不是有意顶撞。”她诚惶诚恐的为靳韬求情。
阎王震惊的看着向来柔静单纯,连面临责罚都能泰然处之的译官,竟会这般急切的为这男子求情。
他忍不住多看了男子几眼,身为掌管地府的大老板,轻易便看穿灵魂的本质。
阎王不禁啧啧称奇,这灵体充满强势霸气的气场,一旦让他认定的事物,就难以放弃,莫怪几世轮回下来,他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进而辜负了多少天定姻缘。
察觉阎王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他无畏的回视,“您就是谧儿的大老板,我代谧儿辞去冥府译官一职。”
阎王虽然欣赏他的勇气,却也对他的无知感到可笑,讽笑的说:“冥官一职,岂是说辞就能辞?况且经此一案,本王深感译官的重要性,已决定让她继续担任译官一职,至于‘跷班’一事,就罚她免去五百年俸禄。”
没料到阎王被靳韬这么一激,迅速做出决议,律师团传来一阵骚动,对于他们的策略再次奏效而喜不自胜。
“我不服这决议,我要上诉!”靳韬却是扬声反驳。
这个判决代表他跟谧儿再也不会有交集,既然让他来到地府看到她,他说什么都不会让结局演变成如此局面。
他这话一出,让律师团瞬间绿了脸,还来不及开口,阎王已沉下脸,怒声斥喝,“大胆!”
译官深怕心爱的男子激怒阎王,进而受罚,凄楚的说出违心之语,“韬哥,算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忘了我吧!”
两人注定有缘无分,能跟他相知、相恋一世,她已经心满意足,不该再耽误他的人生了。
“不,我不会就这样算了。”他坚持,然后双膝跪地,双手抱拳,诚心的开口,“阎君,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条件就是换回谧儿的自由。”
两人被辜负的情缘是他唯一的筹码,只要能释之以诚、诱之以利,要换取谧儿的自由……应该不难。
瞧着他骤然转变的态度,阎王暗忖,一个凡夫俗子能有什么谈判的条件?
“好,本王姑且听之。”
“第一世,我与谧儿本是夫妻,但她无故在睡梦中骤逝,促使我们俩的情缘被迫拆散,让未圆满的情缘种下彼此的执念。这便是谧儿此次为何会偷入轮回的原因。如此说来,逼她犯下罪行的乃是译官一职,她,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