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呿,你一个姑娘家,端着小肚皮,能与我喝多少?我找老大喝去。”靳雷推开妹子,朝着那宛如一具不见表情变化的雕像王兄走去。
靳雷这举动激得靳绮生气,哇哇大叫,直要父王、母妃为她主持公道。
一旁的慕容谧静默不语,却是所有心思都落在夫君身上。
一小坛酒下肚,不见他清俊的面孔有半点异样,酒量应该不错,但她还是掩不住忧心的问:“喝得这么急,没关系吗?”
靳韬凝望着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拨动她耳边的发丝,百般呵护的摸摸她的脸。“倒是你,难得饮酒,要不要冲杯浓茶来去去酒气?”
她的体质是寒弱,不过没他所以为的那般荏弱,而此刻的气氛虽然热闹,众人的目光也未落在两人身上,却让她羞怯的嗔了他一眼。“我没事,韬哥,你别这么夸张。”
他看着自个儿的表情与面对兄长时截然不同,让她的心头甜得发烫。
靳韬还来不及回话,王妃不经意的瞥向两人,见两人互动亲密自然,忍不住开口,“韬儿,你是不是不够努力?怎么谧儿都嫁来大半年了,肚皮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呢?”
靳韬到嘴边的话一咽,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清俊的脸庞微微赧红。
“这倒是,也该是生个娃儿来玩玩的时候了。”靳扎罗敲着边鼓,一双虎目因为兴奋而炯亮如星。
没料到话题居然转到她和靳韬生小孩上头,慕容谧羞窘得恨不得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洞,让她可以钻进去。
不一会儿,靳韬气势回稳,徐声回道:“母妃,谧儿的体质虚寒,上回陪我在水洞里待了几个时辰,差点丢了命,御医说要怀上孩子,得好好调养身子。”
王妃忆及那一次意外差点丢了儿子的命,又见慕容谧纤弱苍白,对她更是怜惜。“意外后也过了快一个月,怎么气色仍不见转好?御医的方子不见效吗?”
靳扎罗也觉得奇怪,伏王妃离开龙余国前,与御医为慕容谧合议了一帖药,慕容谧的气色是好了些,但依旧不达标准。
这神态模样,是怎么生孩子呢?
他转头,看着靳韬,“如果御医的方子不见效,再让信使将谧儿的脉象状况寄去给伏王妃,开开新方子。还有,让你殿中的厨子多领些补气养生的食材回去,务必要让谧儿长胖,调理好身子。”
“儿臣遵旨。”
被如此重视,慕容谧的心里胀满说不出的感动,抑下羞意,福身谢恩,
“谢父王与母妃为谧儿如此费心。”
“本王就等你替老三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啰!”兴许是脑中浮现自己当爷爷的画面,靳扎罗乐得合不拢嘴。
家宴结束后,靳韬和慕容谧缓步走回白虎殿。
一路上,她垂着纤肩,苦着一张小脸。
“怎么了?怕喝药吗?”
她望向夫君温柔的俊脸,摇了摇头,“我怕自个儿不争气,生不出孩子……辜负父王和母妃想当爷爷奶奶的想法。”
不似她的担忧,靳韬倒是十分豁达。“有没有孩子也是讲求缘分,没有也无妨,就我们两人过日子,也挺自在快活的。”
“但父王和母妃……”
“还有老大和老二,他们总是有一天会当上爷爷奶奶的,还差咱们家这一个吗?”
经靳韬这一开导,慕容谧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许多。“韬哥,谢谢你。”
“咱们夫妻间说什么谢?”
她轻唔了一声,拉过他的胳膊,凉润小手握住他的大掌,亲密的偎着他。
虽然喝了伏王妃与御医开的药方让她的身体温暖许多,她还是改不了这偎贴着他的习惯。
两人又走了片刻,靳韬突然开口,“谧儿,等晚冬我带你回天朝一趟吧!”
慕容谧诧异的抬起头,望向他。“回……天朝?”
“你嫁来这么久,必定想念家人,那时候差不多是中土的年节,你可以和家人团聚吃饭,我也打算入宫拜见天朝皇帝,亲自谢赐良妻之恩。”
他是在不经意间听妹妹们说到,天朝年节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为了确认,他可是暗地里找来福禄寿双喜祥六个丫鬟问过,才作了这个决定。
眼底因为他的话而氤氲雾气,她从没想过还能有回天朝,踏上中土的机会。
“你……真的愿意陪我回天朝?”
毫不意外的看着她感动的神情,他语带调侃的说:“不知道能不能再去瞧瞧飞飞和壮壮,看它们是不是在御花园里的那棵老树上传宗接代了。”
慕容谧却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飞飞和壮壮是谁?”
他耸了耸肩,俊脸含笑,还带着宠溺。“那年你救了一只小雏鸟,说小雏鸟叫飞飞,它还有个哥哥叫壮壮,想起来了吗?”
粉嫩的脸蛋浮上淡淡的红晕,她点了点头。
那年她才六岁,虽然隐隐约约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但很多细节真的都是靠他提醒才想起来。
每每聊及往事,她也暗暗庆幸,夫君已经知晓她异于常人的天赋,否则若被他以嫌恶、怪异的眼神看待,她会难以承受吧!
靳韬看着她脸上赧然的红晕,伸出指头,轻轻抚过她热烫的粉颊。“你有语言方面的天赋,我思索过,若凭借着你这天赋,咱们是不是择日远访各国?一来亲访各国,维护各国盟谊,二来能带你远游,你可愿意?”
自从凤朝国事件后,他意外得知慕容谧语言上的天赋,就想过带她到处游历,巡访各国,体验各国的风土民情。
“韬哥……”这完全是慕容谧未曾想过的生活。
他没好气的看着妻子,叹口气,“唉!别对着为夫的露出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只管告诉我,你可愿意?”
他轻轻捏她的手,微醺的温润笑颜将他深邃眼底的满满浓情缀映得眸光如泓,分外醉人。
她的一颗心卜通卜通的狂跳着,仿佛搁在炭火上的小锅,盛满他的浓情蜜意,滚沸着幸福滋味。
有他相伴,她怎么会不愿意?
“韬哥有这份心意,谧儿欢喜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愿意?”
“那好,我会再找时机与父王提这件事。”
他满意的微笑,幽黑深邃的眼眸水亮亮的,衬得他清俊的轮廓愈发迷人。
慕容谧瞧得痴了,竟没意识到他正拉着她往石崖边走去,待脚边的礁石刺痛了脚底板,她才回过神来,不解的问:“你拉着我上哪儿?不回房吗?”
“今天月色不错,咱们晚些再进房里吧!”靳韬一直走到最高处才定下脚步,抱着她,找了块圆润平坦的礁石,坐了下来。
清朗月亮高挂在墨蓝色的苍穹里,如脂清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闪闪奕奕,仿佛镀上了一层碎银,美不胜收。
“真的很美……”她才发出惊艳叹息,下一瞬见便被他身上的披风裹得紧紧的,拥在他的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与温暖将她完全笼罩,她下意识的更加缩进他的怀里,双手抱着他,心想,这样熟悉的怀抱坚实温暖,是她一辈子的归宿啊!
靳韬垂眸,看着她才刚被他搂进怀里,如玉般的苍白小脸便因为身子变暖而透着一点红晕,模样娇艳,更惹他怜疼。
他俯身,亲吻她的嫩颊,爱恋的摩挲着她脸上细腻的肌肤,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倦了就睡。”
“嗯。”
海风不断吹送,拂乱了彼此的长发,飘扬的发丝再也分不清是谁的,甜甜蜜蜜的缠结在一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慕容谧心想,她会好好把握与靳韬共处的美好时光,牢牢记住与他共赏过的良辰美景,直到合上眼那一刻。
不知道妻子起伏的思绪,靳韬静静的拥着她,吹着海风,感激上苍把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送到他身边,他深觉此生已圆满,再无所求。
尾声
夜深沉,寂静的夜晚因为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药味而更显凝重。
华丽舱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雪的女子,她的呼吸轻浅得牵动不了胸口的起伏,将靳韬的心紧紧拽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十多年相濡以沬的岁月,早已将两人紧紧的拴结在一起了。
但此刻,他可以感觉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仿佛感觉得到坐在榻边的夫君平静脸容下暗藏的滔天巨浪,慕容谧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韬哥,不要为我难过,你已经尽力了,能为你生下儿子,让你后半生有人可以陪伴,我也能去得安心了。”她气若游丝的说。
她的身体在凤朝国伏王妃的调理下愈来愈好,在花信年华那年还顺利的为靳韬生了个儿子。
只是没想到可能是因为怀孕生子让她元气大伤,她的身体每下愈况,这六年来,靳韬与伏王妃想尽方法、用尽珍贵药材,还是无法留住她渐渐油尽灯枯的生命。
“不!我不许你就这样抛下我,往后的日子没有你,我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留恋?”他哑声嘶吼,充满血丝的眼里已蓄满泪水。
“别哭呀!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你要为我们的儿子保重,他还那么小就没了娘,更不能少了爹的疼爱……”她的泪水跟着溃堤,双手却是再也无力抚上他的颊而垂坠。“答应我……韬哥……答应我,下辈子……”
再多的语言也敌不过生命的消逝,她未尽的话随着微弱呼息的停止而止。
“谧儿……别走……别走……啊!”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发出有如困兽受伤的嘶吼,紧紧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躯,似疯又似癫的喃喃,“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谧儿,无论投胎转世几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再与你相守!”
一缕芳魂,素衣黑发站在靳韬的身旁,感受他的剧痛,再也克制不住的泪盈满腮,张手扑抱住他痛不欲生的身影。
无奈阴阳相隔,她的手再也感受不到阳世之人的体温和形体,慕容谧怔怔的望着穿透他的身体的双手,瞬间明白她再也无法投入她所依恋的怀抱当中……
“译官,时辰到了,别再留恋了。”不知何时,拘魂的官差已来到,带着无限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是的,她是地府译官,在她的芳魂离体后,所有在地府的一切记忆全数回笼。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天生体质虚寒,更知道自个儿为何年至三十就香消玉殒。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地府冥官时,为了一抹魂而入轮回,却天真的为自己定下短短三十年的阳寿。
若她早知道那抹魂就是靳韬,能与他相爱与相守是多么的得之不易,她绝不会轻易的定下死期。
后悔莫及,却也无力回天,她断气前,下辈子再续前缘的想望,永远不可能有成真的一天了……
她悔恨至极,若早知道她跟靳韬是她强求来的情缘,她就不会许下下辈子的诺言,她知道他的个性,那终究还是害了他呀!
“译官,回吧!阎王那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官差催促着。
慕容谧十分不舍,深深的看着深爱的男人,仿佛想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一眼千年,可悲的是,千年后也不会有他们共有的未来呀……
龙余国通史记载——
熙龙五十二年,龙余国三王妃身带寒毒宿疾,凤朝国灵药未奏奇效,终体虚难愈,薨逝于周游列国的使船上,时年三十。
三王子心痛难抑,在她死后未再续弦,沉郁了好多年才重振精神,带着爱妻的骨灰,以亲善使之名到海上游历,继续未完成的旅程。
龙余国在三王妃擅通译和三王子周游列国的功绩下,为龙余国开创了前所未见的商贸盛世,为龙余国盛世增添一笔璀璨,被龙余国子民传颂于后世。
最终审判——译官篇
“可怒呀!可怒!”十殿阎王之一阎王爷横眉竖目的暴吼出声。
没想到他的那群手下爱将竟趁着鬼门大开的日子,集体跷班,休假不回!
这前所未有的事,让他怒不可遏。
跪在底下的一众小鬼被大老板的怒气吓得发抖,颤声求饶,“阎君息怒。”
阎王厉目瞥向掌管生死簿的新任判官,怒声道:“还不快把这群擅离职守的家伙给本王召回来。”
“启禀阎君,这可能有难度……众人已入轮回道,再世为人,必须得等到百年后,寿终正寝,才能再回地府。”新任判官为难的说。
“岂有此理!”阎王大掌一拍,登时公堂上珍贵的小叶紫檀木桌碎裂成灰,连渣都不剩,他虎目大睁,瞪向判官,“给本王撰写诉状,待他们百年回归后,本王再一一与他们清算。”
面对大老板的命令,新任判官不敢不从,恭敬领命后,疾笔撰写叛逃众鬼吏的诉状。
鬼差拿着“到案说明通知书”来到译官的居所,才刚到门口,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地府官吏们皆各有单独的居所,而居所的造景则会依个人的想望演幻而成。
译官大人的居所向来陷在一片寒气氤氲的缥缈苍茫当中,没想到清冷的译官大人去了人间一趟,竟多了一股盎然生气。
只见眼前气势恢宏的主殿建在墨色礁岩上头,殿旁四周植了许多半人高的矮树,仔细一闻,空气中仿佛还带着树叶散发出的青松与薄荷的味道。
这不像中土的特殊景观,让鬼差看得差点忘了正事,忘神的脚步冷不防就被一道无形结界堵住去路,他恭谨的抱拳行礼,“译官大人。”
“公文送到就走吧!”清冷无绪的淡淡嗓音响起。
“是!”原本拿在手上的公文一下子就不见了,鬼差低眉敛目,待再抬起头,眼前壮阔恢宏的景色早已消失无踪。
身着白色衫裙的女子柔荑支在尖润的下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那不曾存在地府的景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白猫轻巧的跳上主人坐着的卧榻,一蓝一金的猫眸看了看桌上刚刚鬼差送来的公文,轻轻的喵叫了声。
“我不担心。”女子轻启唇瓣。
“喵……喵喵……”
“有几人已经上过庭了,不都没事了吗?”
看似自言自语的女子,实则在跟猫儿对话,只是普通人并不懂猫儿说了什么。
她是地府译官,专长通译,只要能开口说出的语言都难不倒她,更何况是简单的猫语。
眺望着远方的视线终于收回,她对上猫眸。“听闻这次员工自救会请来一群很强大的律师团为大家辩护,你就别担心了。”
“喵呜喵呜……”
“处罚?重则灰飞烟灭,轻则打入轮回道,尝尽爱恨嗔痴之苦吧!”她不甚在意的说。
白猫无语,只能伏在主人的膝上,给予无声的支持。
过了许久,一声叹息从女子口中逸出,兀自喃喃,“身边不再有他的陪伴,是生是灭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