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抛下我嫁人?嫁的还是那个无法与女人行房的夏烨?你可知道嫁给他就等同嫁个太监,没有子嗣,你下半辈子还能倚仗什么?”
阮岁年又惊又怕,可一方面又气恼得很,要不是嘴被手巾塞着,她真想问他,难道他就能让她倚仗不成?他不能!因为他是杀了她的凶手!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正思索着要怎么做,他却突地将她打横抱起,从花厅那头穿到次间,随即要跳过窗子。
她心头一颤,胡乱挣扎着,导致他跳过窗子时双双跌坐在地,她立刻拉开手巾,张声喊着,“来人啊,捉贼!”同时连滚带爬地逃离他的身边。
戚觉回头,眸色闪过一抹狠戾,大步走向她,逮住她的同时,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裳。
“你喊啊,就让人瞧瞧,你这模样要怎么嫁给夏烨!”
冰冷的寒风伴随着雪花飘进廊下,彷佛有剌骨的湿意浸入她肩头胸口,教她又羞又惧地缩成一团。
“让人来呀,最好把府里的长辈都叫来,让他们瞧瞧,除了我,还有谁能娶你?”戚觉笑得狰狞,不复以往的斯文儒雅。
眼看着他逼近,阮岁年浑身不住地颤着,脑海中浮现他手持长剑逼着她不得不跳湖的记忆,她恐惧不已,不愿再经历一次那可怕的恶梦,与其嫁给他,她真的宁可去死,至少她死得甘愿!
他来到面前时,她猛地抬手拔下发上簪子,然而还没刺上他,就被他反扣住手,她死命挣扎,就见他扬起了手臂,她瑟缩地闭上眼,谁知没等到他落下的巴掌,却听到什么摔落在地的声响。
她疑惑抬眼,就见眼前多了抹黑,再仔细一瞧,是个身穿玄袍的男子,光是看他的背影,她就认得出是他。
夏烨徐步过去,在戚觉欲起身时再踹上一脚,他不疾不徐,像只逗弄耗子的猫,总要等到戚觉挣扎着爬起才补上一脚,就这样一下又一下。
直到阮岁年察觉不对劲,感觉他一身肃杀,像是要将戚觉给活活打死,她才吓得扬声,“别打了,别打了!”
她喊叫的同时赶忙朝他跑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将戚觉往死里打,然而他却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朝戚觉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甩。
“烨叔、烨叔,你赶紧住手!”阮岁年吓得快掉泪,直怕他把戚觉打死。
夏烨蓦地顿住,淡而无感情的黑眸缓缓有了几分人气,回头看着紧拽着他的阮岁年,廊檐下的灯火映照出她梨花带泪的俏颜,余光瞥向已经被揍得不成人样的戚觉,他撇嘴哼了声,拉开她的手。
阮岁年随即又缠了上去,就怕她一松手,他又继续动手。
“放开。”夏烨冷声道。
“不放!”哪怕重生以来,他那张嘴从没对她说过一句好话,但她就是不愿意他因为她犯上任何事。
夏烨眸色冷厉了起来,怒火在他胸口跳颤着。
她就这般心疼戚觉这个混蛋?她不知道上一世她落得什么结果,但他知道!她沉尸湖底,而且是被戚觉这混蛋逼进湖的!
他得知消息时不顾身分闯进长宁侯府见她,那时……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磨碎,狠狠地碾碎,痛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再无任何情绪,只余恨。
对戚家的恨,对戚觉的恨,他让戚家满门抄斩,将戚觉凌迟至死,他心中还是恨,恨自己为何无法救她,恨自己为何发现爱她,恨到他夜不成眠,恨到他犯了梦行症,在每个思念她的夜里,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走寻找她。
直到他犯了病,终于随她而去,他还是恨。
他想改变命运,他想爱她一次,所以他和地府里的那个人谈了条件,再给他一次机会重新来过。那个人允诺了,只说若能让她爱上他,他便能延续性命,以一年为限,她如果无法爱他,他就得命丧黄泉,连魂魄都归地府所有。
他赌了,怛他并不祈求她爱上他,他并不在乎自己最终的下场,只想要她好好的。
谁知道……她竟然不领情!他使计让她瞧瞧戚觉的真面目,让戚觉和她的丫鬟苟且,她竟然还心系着戚觉……他真觉得自己可悲,怎么就爱上她,折磨自己?
怎么不让他永远别发现这份爱意,就不会让她的死无止境地凌迟他!
“大人!”夏煜喊了声,从暗处飞速赶来,双眼直盯着他,发现他双眸覆了一层霜,像是怒到了极点,反倒平静了下来。
所以……大人是清醒的?
“蠢丫头,放开我。”夏烨不带温度地喃着。
阮岁年听出他嗓子里的冷漠,再见夏煜已经到了,足以阻止他,下一刻,一件外袍盖在她肩上。
“回房。”他命令着。
阮岁年不解地看着他,觉得他话里透着疏离淡漠,偏偏他的举措又相反,将衣袍盖在她身上的动作如此轻柔。
她自诩擅于察言观色,可是面对他,她真的看不穿他一丝一毫。
“回去。”他再说一次。
她点点头,想回房,却见他穿得单薄,才要开口,他像是脑后长了眼,恼声低咆着,“我现在不想见你,不想听你说话,回去!”
阮岁年苍白的唇颤了颤,委屈的泪水盈在眸底,她吸了口气,朝他欠了欠身,转头就跑。
“……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夏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告诉自己罩子要放亮一点,说话要聪明一点。
“我怎么知道?”他突然醒来,就见她衣衫不整抓着他,而戚觉就躺在雪地里。
“那……那个人是大人动手的?”夏煜指着雪地上的那位。
夏烨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道:“应该是。”
他想,许是他思念过头又犯了病,于是又在夜里跑出府,寻着她而来。
说不准刚好目睹两人正打算做些什么,尽管不清醒,可还是下意识地动手,却被她阻止了……思及此,他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这里交给你了。”
“……可是大人,小的不知道这位是谁,不知道要送到哪去。”夏煜很不愿意再问,可不问,他真的没法子处理。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哪里认得出是谁呀?
“不用知道他是谁,直接丢到街上。”
夏煜闻言看了眼天色,依今天这下雪量,把这个人丢在街上,明天就成了大雪人了。
大年初一就发生命案,不太吉利吧。
可是眼见大人拍拍屁股走人,夏煜也只能无奈地把人扛起,心想帮他找个有屋檐的店铺丢下,好歹大过年的别闹出人命。
是说,阮二姑娘的院子外明明有护卫,怎么他刚刚一路找来就没见到半个?
除夕夜,全都放假了?真是好命,他好羡慕。
夏烨在雪夜里翻墙回到夏府,却没进房,而是站在园子里让冻人的雪一波波地落在身上。
他不懂什么是爱,因为他不曾被爱过,娘走得早,爹又忙于公务,他是长子,忙着照料弟弟。
他在小岁年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知道她极其不容易,发现她擅于察言观色,巧于讨好众人,一如自己。
那是被环境逼迫养成的习惯,把真正的自己藏在笑容底下,只为了活而活,彷佛早已不对任何事有期盼。
可是如果他够了解她,就该明白她为何会接受戚觉的示好。
因为她想要的,也是他渴求的,只是他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没发觉,知道她订下婚期,他才惊觉——
原来,他爱她。
原来,他好孤单。
原来,他也是会痛的。
所以在前世,不管她开口央求了什么,他都有求必应,那是给她的承诺,明怕她从未搁
在心上,但他必定会做到。
然而他的承诺却害惨了她,让戚觉更加贪得无厌,甚至胆敢对她出手……
他迟了一步,他本就要出手,让戚觉伏在面前承诺一辈子待她好,可他尚未做到她便已香消玉殒。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他永远找不到她时,心碎的折磨在每个夜里一再凌迟着他。
于是这一世,他决定要改变她的命运,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护着她,在赏花宴上一得知她的遭遇,他立刻赶去,甚至故意让她撞入水,想藉此定下两人姻缘,只为能护她一世。
可他终究是贪心了,容不下她心里搁着别人。
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会如此痛苦?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为何他偏爱上个蠢丫头,爱上不爱他的人?
好可悲。
第六章 敞开心房的夜谈(1)
大年初一,阮岁年还赖在床上不肯动,榴衣唤了好几次,她才疲惫地爬起身。
“小姐,您的眼睛——”榴衣拿起温热的布巾要替她拭脸,却被她红肿的双眼给吓着。
阮岁年摸了摸眼皮,哑声道:“待会让厨房准备熟蛋,帮我滚一滚眼吧。”
她哭了一晚,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淡漠无情。他的嗓音向来裹着笑意,可是昨晚却像是噙着刀刃,狠狠地划过她的心坎,硬是划开两人距离。
她知道,他不想娶妻,在太医馆时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他竟会因此厌恶自己。
既然如此,为何要替她备那些嫁妆?让她感觉到他的示好,下一刻又冷酷地摧毁这份好感,如此伤她。
“小姐,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榴衣搁下布巾,担忧问着。
昨晚她瞧见小姐的衣裳破了,外头还罩了件男人的袍子,她就一直追问,可小姐却什么都不肯说,还不准她禀报侯爷。
阮岁年摇了摇头,“你别乱想,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小姐哭得双眼都肿了。”榴衣攒紧秀眉,见她还是执意不开口,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奴婢只能禀报老夫人了。”
“榴衣!”阮岁年忙拉住她。
榴衣沉着脸,等着她的下文。
阮岁年扁了扁嘴,只好把昨晚的事略略说过。
榴衣听完,气得整个人发颤,不敢相信长宁侯世子竟荒唐至此,明知道小姐年后就要出阁,还打算坏小姐的清白,然后她突觉不对劲,道:“可是昨晚明明有护卫站岗,怎么还会让长宁侯世子闯进院子里?”
阮岁年一愣,她倒没想到这个问题,“难不成是被他给收买了?”
“那可不成,这事得禀报侯爷才行。”
“别了,我都要出阁了,就别再让伯父伤神,横竖我也没怎样。”
“那是因为夏大人刚好到了,否则哪有这种好运气?”对此,榴衣对夏烨十分有好感,甚至怀疑——“大人对小姐是不是特别的,要不怎会三番两次都能救到小姐?”
“碰巧罢了。”她垂着脸,不想谈论他。
“这也太巧,夏大人先在御花园的湖畔救了小姐,昨儿个也救了小姐,更巧的是,在赏花宴上作弄小姐的唐三姑娘和左二姑娘家里刚好都被抄家,团圆夜两家人一起上路到边疆。”
阮岁年闻言顿住。
是了,昨儿个她听伯父提起时就觉得巧合,如今经榴衣这么一说更觉得巧合得可怕。
难道他真的一直暗中保护她,甚至知道谁欺了她,替她出一口气?他会这么做吗?可他若真的这么做,为什么昨晚对她那么坏,偏偏举措又那般温柔……她真的被他搞糊涂了。
“榴衣,你快去厨房让他们备熟鸡蛋,快。”她催促着。
她记得每年初一他都会过府拜访祖母,如今就算两人有婚约,他也一定会循礼拜年才是。
她要去问他,他是不是一直护着她;问他,是不是嫌弃她差点被轻薄、清白不再,所以昨晚才会对她那般嫌恶。
当阮岁年让眼睛消了肿,便换上一身喜庆的银红色绣缠枝梅交领襦衫,外头再罩了件狐裘斗篷,一圈银灰色的裘毛衬得她小脸越发白皙,淡淡的妆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看不出她几乎一夜未眠。
然而顶着风雪到荣福堂时,适巧瞧见伯父和父亲送着一名中年男子出来,她忙避到一旁,没漏掉伯父脸上的狂喜。
发生什么好事了?
待人离开后她才踏进荣福堂,外头的小丫鬟一见她,赶忙拉起帘子向里头通禀。
阮岁年向前对阮老夫人行了个大礼,谭嬷嬷才赶紧将她扶起,让她直接坐到阮老夫人的身旁。
“岁年,方才咱们府里来了个贵人。”阮老夫人喜笑颜开地道。
“谁?是方才我爹跟伯父一起送出府的人吗?”
“正是,那位是国子监的祭酒,他特地上门说要举荐延哥儿进国子监。”
阮岁年瞠圆了眼。“为什么?”她知道祭酒每年都能举荐两个生员不用经过选拔考试,直接就进国子监,但一年才两个名额,哪里轮得到冠玉侯府?
“谁知道呢?”阮老夫人话是这么说,但在祭酒上门时她直接就想到了夏烨,毫无缘由的,她就认定是他从中斡旋。
要不,就算祭酒要卖人情,也没必要在大年初一就特地上门。
举荐这种事,通常都是祭酒那里传出些许消息后,再由他们带礼上门致谢,哪有祭酒亲自上门的道理?
思来想去,阮老夫人还是认定是夏烨的关系,祭酒亲自上门是做给夏烨看的。
阮岁年眨了眨眼,觉得祖母嘴上说不知道,但那眼神像已知道是谁,却对她卖起关子。
但是阮老夫人想得到的事,阮岁年又怎会想不到?
只是,假如真的是夏烨所为,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厌恶皇上赐婚吗?为什么举措间对她皆是维护讨好?
“延哥儿一早就出门了,说到朋友府上做客,待他回来要立刻跟他说这消息,往后他也不用再远到龙山书院读书。”阮老夫人笑得欣慰,往后就不用一年只能见孙子一回。
“嗯。”阮岁年回神也跟着露出笑意。
她想,祭酒都特地上门了,爹也不可能不同意,对不?
不一会,又有人上门拜年,阮岁年留在荣福堂招呼着,不到两刻钟,戚氏也带着阮岁怜帮着招呼,一直忙到了正午,女眷们都在荣福堂里用膳,阮老夫人倦了,进房歇息。
阮岁年这才回过神,突然想起夏烨竟没有过府拜年。
她曾听说,两人成亲在即会刻意避开不见面,也许他是因此才不过府拜年,可是……她原以为这多年的习惯并不会因为两人即将成亲而刻意取消的。
走出荣福堂,看着阴霾的天色,虽然雪已经停了,依旧寒气逼人。
“小姐,不回院子歇会吗?”榴衣不解问着。
通常拜年只会在正午之前,现在都已经晌午了,不会再有人上门,老夫人都歇下了,小姐也该回房歇一会,毕竟她昨晚睡得不好,今日全都是靠妆掩饰气色。
阮岁年想了下,轻点着头,她确实也累了,头都有点晕了。
“榴衣,跟门房说一声,要是见夏大人来了,赶紧差人告诉我。”
“是。”榴衣忙应下,先去办妥了这事再陪着她回锦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