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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面前干了很多不正常的蠢事,仿佛他是个变态。
汤舍连续七天担任莫霏的居家照护,他实际可以不必这么做,金钱万能,她送走一个,他再请一个就是,直到她满意为止,他偶尔探望,尽尽道义即可,他干么亲力亲为,乐在其中?
每天清晨醒来看着射进窗扉的橙紫微光,他反省前一晚来不及反省的愚昧之行,都觉得自己疯得可以。
何以如此作践自己?
何以如此没格没调?
何以那般不伦不类?
何以那般急性急色?
他昨日吻了她,真的吻,舌头伸进她嘴里,缱绻地吻。她打了他一巴掌,用她那没几磅威力的右手。她说等她左手痊愈,她要打断他的鼻梁。他立刻感到鼻梁酸胀,好像真的断了,充血肿痛。
长指摩着鼻梁,汤舍霍地坐起,往床边,扯开薄帏床帐,看一眼桌钟。还早,离上工时间有一段。他抓了床畔桌上的遥控器,下床穿裤子、披晨衣,直往落地门。窗帘像扇子自动朝窗柱收叠,双折门沿着特殊轨道滑开。他踏出门外,小露台的池塘喷泉喷绘一道轻飞薄虹,鱼儿跃飞水面,过那虹桥,像鸟一样。
他的世界不正常,他养的鱼像鸟,他养的兔子像人,他则像兽!不知是哪个下流的家伙说男人鼻子关联性器,他肿胀的,哪是鼻子?他正是人们说的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兽!
“归。”他打开树墙里的隔门,踏上大露台的铺木宽廊。“归。”一面叫,一面按遥控器。他得把树墙隔门关好,否则鱼会被兔子搞死,兔子也可能落水淹死,关系到死,这些怪东西才显得平常。
“归——”开启音响。一个礼拜不变的Hallelujah,成了他喊声的伴奏,背景音乐。
他应该换张片子,十二个播放匣,空十一个,他按了遥控器一轮,没得选择,除非关掉音响。也还好,他能取消重复,不让扬声器只飘送这首曲子。指腹触着那个键,他没按下,想起莫霏说她听这首歌时喜欢脱鞋子,他低头看看自己没趿室内鞋的光裸双脚,不由得动了动趾头,嘴里跟着哼唱适合脱鞋子听的歌曲。
没穿鞋子的野东西钻出树洞,听着他的歌声调过来,发出近似老鼠吱叫的怪声,每一声都落在赞美主的旋律上。简直神了!
汤舍盘腿坐下,盯着兔子。兔子不再唱歌,抽蹙鼻头,以一种他熟悉的讨食目光对着他。
第4章(2)
这几天,他出门前,把吃的张啰得完美,荤素齐备,他的兔子跳上铺木宽廊吃啤酒火腿,在草地上啃食蔬果鲜花。
“你吃了?”汤舍屁股装了弹簧地竖立,快步走到墙垣下他新辟的小花圃。昨晚,他在归途的花店买了一株玫瑰,于午夜时分种下,忙到凌晨东方天际微白,造好宝座般的花圃,独护娇艳玫瑰。
“花呢?”只剩一根青梗插在上里!汤舍回头瞪着兔子。“花呢?你真的把它吃了?”
兔子蹦跳过来,跃进花圃中,乱跳一通,彻底毁坏花根。
“你要死了!”汤舍一把拎起这只疯兔子。
兔子蹬蹬蹬,四肢蹬个不停。
“没看到青梗上长着刺吗?”汤舍怒骂。他明白了,在这露台造玫瑰花圃根本不可能,抓着兔子,他进屋。
把兔子丢在起居间,他遥控落地门关阖,迳自进卧室梳洗更衣。
四十五分钟后,他未食早餐,也不像过去的七日那样试着做一套贡茶利尼瑜伽,便带着兔子出门。
行经零号码头,岸畔船艇又举行新酒试饮了。
她昨天打了他一巴掌,今天最好冷静冷静。
两人不见面是理想的状况。喝酒也各自吧!
这次的试饮有点正式,每个人都穿了礼服,虽非隆重的那一类,倒也是衣香鬓影,华丽有余。
海鸟收拢翅膀静栖船艇桅杆,先是一只,没过两分钟,孤单不再,三只鸟飞降,落合四影,齐声扬啼,叫来第五只鸟,第六只鸟,多部鸣唱晨之音。
风中还有柔懒乐音,不像佣美香颂,不像沉郁蓝调,乍听两者兼具,忽而又无,是新调,悠徐地、悠徐地,一种欢快慢慢扩散着。
后现代感十足的试饮吧台,是舷梯口吐出来的舌头,味蕾高脚椅一张张,坐着把就当早餐的男男女女。他们喝了酒,满脸喜悦,飘恍地神游,不是把酒当早餐,而是透过酒精延续昨夜美梦。
“请、请——”吧台里的燕尾服男士调了一杯新酒饮。“试试这杯,务必尝尝——”劝饮的表情很诚恳,就怕饮料又鬼。“这难舍的yu/望腻味,教您难忘。”
“难舍的yu/望?”
“是。特调。保证让您难忘的难舍的yu/望。”
果然一个不正常怪酒名,喝醉听来一定是“男人的yu/望”、“汤舍的yu/望”!
坐上吧台椅,接过男士递来的酒,品啜一口,眯了眯眼。“那我的yu/望呢……”
yu/望停格在昨晚,像梦境。
望月描染一幅温馨、柔情窗画。若非窗边人影动了,那或许只是温馨柔情的梦境。
汤舍是个男人,莫霏是个女人。汤舍说他性与爱能分开,性用做的,爱用谈的。他和莫霏相处了七天——实算分秒超过七天很多——每天他当她的左手右手,虽说她右手完好健康,他仍是为她做尽一切。
“我没有做尽一切,负责未有彻底……”
月圆的星期四,他把事务所的工作带来她屋子里进行,传发拖迟好几天的电子档文件,送外卖的餐车准时到达。
窗外偏光闯进来撞在壁炉烟罩之上兔子跳出来劈柴的报时机械钟。钟是汤舍送的。她受伤,他送钟给她,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莫霏盯一眼在这月圆日挂上的钟,劈完七根柴的兔子跳进树洞,树枝指针上的绿叶翻飞成用餐时间。
“我订的晚餐来了。”汤舍站起,把薄纸般的电脑放在空下的单人蓝绒沙发,看着一样坐在窗边的莫霏。
她喝着酒,瞥看钟,又瞧盼窗外,身体静躺在藤摇椅里,好像很无聊。
汤舍拿开她的酒杯,往窗台摆。“要不要玩游戏?”取过沙发上的电脑放到她大腿。
她下巴微仰。“什么游戏?”反射性发问。
他斜勾一边唇角。“自己摸索。”指指她的腿,踩一下椅脚弯轴。
“Rocking——”鬼叫一声,才甘心走开。
“无聊。”莫霏咕哝,稍放双脚抵地,让摇椅止歇,头颅循着汤舍移动的身影转忘过去,听见关门声,换个方向,视线透出窗外。
汤舍像个屋主,走在花园里。庭园灯亮起,杂糅未退霞光,镀了他一身金红烁紫,壮丽帝王色,他昂首阔步,未免太自在?
执起窗台上的水晶酒杯,莫霏轻饮浅啜,眼睛离开窗景,盯着腿上的电脑,萤幕显示的不是什么游戏,是她的画像,只有脸,一张像是她在睡觉又不太像的脸,眼眸半合,他把她的每一根睫毛清楚地画出来,感觉还沾着泪液,微启的唇看起来也是湿的,她何时有这样一张睡脸?或,醉脸?
“别喝多。”汤舍完成晚餐外送交易,带着食物香味进来了。“祭家海岛农场出产的酒,素有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莫霏瞥瞅他,眼神很符合说辞。“是这样吗?”她将酒杯摆回窗台,拿高腿上轻薄的电脑,一个松手,电脑落地。
汤舍叫都没叫一声,慢条斯理把两人的晚餐放在门旁花盆桌上,悠然走过去,捡起电脑。
“对不起喔,汤大师,我的右手比较笨拙没力气……”嗓音甜腻得不像话。
他说:“你不怀好意——”
“你才不怀好意!”她被触动引信似地爆炸了。“什么游戏?你很恶劣,把我画得一脸痴愚!”她拿起酒,喝一大口,杯里空了。
“痴愚?”汤舍皱扭双眉,要笑不笑。“你觉得自己看起来痴愚?”他把电脑对向她,让她像在照镜子。
“这不是我。”莫霏这次抛出酒杯。
汤舍一手接住杯子。如她自己所言,她的右手没什么力气,他不怕她砸坏电脑,只是这画他尚未完成。“等你手伤好了,拿掉难看的悬带绷带,我再补上其他部分,你就会觉得是你,而且,一定很漂亮。”
“你真好意思说。”莫霏语气软了,娇瞪美眸。“是你害我变成这样。”
“所以, 我已经伺候你七天。”汤舍关掉电脑,随手往蓝绒沙发丢放,再将莫霏的酒杯摆回窗台抓起地摊上的兔子抱枕,往莫霏腰后塞。
莫霏说:“你来这边一整天,那只和孟设计师同名的兔子怎么办?”她把兔子抱枕拿到腿上。这也是他弄来的,他似乎很喜欢兔子。
“粮食补足就没问题,归是能自理生活的兔子。”他不像说兔子,比较像在说人。
“你暗示我不能自理生活,害你来当男奴?”她摸着兔子,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汤舍摊手。“我乐在其中,你永远不痊愈,我也不会嫌你什么。”他笑得很坏心。
莫霏一把将兔子往他俊脸甩。汤舍以足球员头功招式,把兔子顶回她腿上,然后哈哈大笑。
“你希望我的伤不会好?”莫霏才笑不出来呢。
“你非要这样讲话吗?”汤舍收住笑声,脸上逗弄的笑意无减,继续说:“撒娇的话,坦白一点,比较可爱。我保证,即使你痊愈了,我还是会天天来看你,不会让你感到寂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这几个照护日子以来,他发现她单身独居,没有其他家人,朋友方面,除了那位他误以为是居家照护的美女,另有一群不固定脸孔的烘焙教室女士们,在他来照护她的第二天傍晚,先是四位女士穿着围裙来找她做磅蛋糕,他还帮她们修检了电路故障的烤箱,昨天,又来三个和她一起做咸派,她们要用窑炉,就命令他搬柴生火。这些女士没来的日子,她屋里有点冷清,他也是一个人住,可他觉得她才是真正一个人住。
“你可以把那只喝孟设计师同名的兔子带来,我不介意。”她忽然说。
汤舍回神点头又摇头。“归不是和千瑰同名。”他说着,转身去提晚餐保温篮。“你要在客厅用餐,还是饭厅?”
在她听来是相同的。“这里就好。”她答道,美眸沉了沉。
第5章(1)
他离开门口那面核桃木墙,走回她坐落的窗边。他放下餐篮,双手交叉在胸膛,像在想着怎么摆餐。
莫霏美眸一抬,望着他。“你都不用和孟设计师约会吗?”
汤舍顿了两秒,没回答,随便一笑,走开去搬挪壁炉前的午茶桌。
“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他随便笑,她就随便猜。
汤舍把桌子移至单人沙发与藤摇椅问。“我跟千瑰都是深夜约会。”他敲敲桌面。她美颜一仰,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呢?你是不是没有男人?一个人住,自在归自在,yu/望难解,就比较麻烦,今晚要不要我留下来——”
“孟设计师呢?”她打断他,也挑他的刺。“孟设计师今晚yu/望难解怎么办?或者,她另有情人?你只是个工具——”
汤舍哼嗤。“连个男人都没有,说什么狠话斗气。”
“你知道个什么。”莫霏隐隐不快,跳开整个话题。“你把我的酒藏哪去?”
“你喝完了。”汤舍指指窗台上闪闪晶灿的空杯。
莫霏拍桌抗议。“我说的是整瓶酒。”
“整瓶太多了,别忘了你在养伤。”汤舍有所坚持地说。这几日,他还观察到她很喜欢喝酒,早餐就开始喝,喝一点点,过了中午,喝很多,不至于到酗酒地步,但为了避免她在他“下班”回家睡觉这段时间烂醉发生意外,他总是把她的酒藏了起来。
“你这是窃取。”莫霏说:“我可以告你。”说完这句她不再开口,眯眼摇起椅子来。
汤舍无所谓地耸肩。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要告他了,他欢迎,看看他还需要怎么赔偿她。他掀开覆盖保温布的餐篮,移出他们今晚要吃的义式大餐。
午茶桌太小,一道沙丁鱼酱塞番茄的开胃菜与乳酪方饺、翡冷翠牛肚,就占满桌面,汤舍把把局茄子和烤菊苣放回大餐篮里。
“应该到客厅或饭厅。”他停下布餐动作,看着不说话的莫霏。“这张桌子太小了。”他是喜欢这个可以看到美丽花园与神秘后院的角厅,不过家具、装潢可以调整一下,比如壁炉两侧延展的广角窗台,可以用鸦片床的概念设计成卧榻,单人沙发换乘双人的,摇椅两张相对,摆放壁炉口,可以让人想像愉快的老年生活。
汤舍脑海画一张图,目不转睛盯着莫霏。
莫霏安静了许久,也没再听见汤舍说话,这时,她才发出嗓音道:“我一个人用餐,这张桌子大小刚刚好。”
“嗯。”汤舍应了一声,拿开沙发里的电脑,落坐。“我明天把归带来和你玩。”语毕,他站起,走到摇椅前,猛一踩踏弯轴,让她在无预警防备的状态下,从凹弧的椅座里,几乎是、几乎是——被倒出来。
“你干么?”莫霏惊叫。
汤舍接住她。
莫霏靠在他怀里,仰起脸庞。“你真的很希望我永远不会好,伤势加重?或者,另增新伤?”她气得两颊生红。
汤舍说:“我弄痛你吗?我很注意而且小心——”他大言不惭,抱起她,像在对待小娃娃,走到壁炉口,蹲低,放开她。
“到底要做什么?”她气着。这男人让她坐在地上,像撒野。
他笑着,故意揉乱她好不简单卷成波浪状的美发。“桌子太小,我们不要用桌子,椅子也免。”他把晚餐移过来,于罂粟花地毯上一一摆开。“你有没有在帕帕维尔湖畔野餐过?”
“没有。”她回答得极快,像在骂人,一面想从地上爬起。
汤舍停歇摆盘动作,大掌往她肩膀压制。“坐好。你这张地毯很有帕帕威尔湖畔的感觉,就当作是在那儿野餐——”
“一个人野餐有什么好的?”她嗓音猝扬,带着令人费解的一股愤恨。
汤舍歪头,研究似地瞅着她。“你终于承认你一个人,但,记住,我们不是一个人。”声调沉定地传出,他还说:“你一个人去那边摘罂粟花,当然不好。”
“你又知道什么?”她拉低语气,平静地坐好。
汤舍看了她一会儿,转开视线,继续摆餐食。
好半晌,他们保持着缄默,他移动时,不小心碰到她的脚,她像是吓到般缩了一下。
“抱歉。”他说。
“没关系。”她也说。
“我以为你应该要告我——”
她对上他的眼睛,深深凝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