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在恐吓我。”舒大迈扯紧盆栽。“我很想告你,汤爵。”
“尽管去。”汤舍嗤哼。“你能修好窗——”
“关于这件事——”莫霏一出声,两个男人齐把视线朝向她。
“你手受伤,要种这盆花,让我来帮你。”舒大迈对莫霏说着。
汤舍趁他分心,将盆栽整个拿过手。
“先别说种花的事。”莫霏看向汤舍。“关于窗墙,老师们的意思是由你来接手修缮。”
汤舍定住,像是没听清楚莫霏说什么。
“让汤爵来接,是正确的,他不会有犯冲的问题。”舒大迈发表看法。
汤舍一明二白,单手扯起舒大迈胸前衣料,吼道:“我就跟你犯冲!我为什么又得帮你擦屁股!”
“你说这话,我感觉很不好,我还没伤到要人帮忙擦屁股的程度,何况下身冲洗烘干功能齐全,用不着擦——”
“你何不干脆去死!”汤舍也不管他受伤,重重推他一下才松手。
舒大迈倒退了三步,拐杖往后撑抵,稳住身形,他拢好掉了一些花办和装饰的花束花篮,说:“终有一日,你也会需要我帮你——”
“世界末日也不可能。”汤舍没让舒大迈把话说完,无情地转头离开。
“汤大师——”莫霏在他背后叫唤着。“汤大师——-”
汤舍头也不回。他非常,非常,非常厌恶被叫汤大师!
“汤舍,汤舍——”
但,就算女人改变对他的称呼,他一样不回头。他的女友出车祸受伤破相,他有什么好回头。
“汤舍,你别走——”
莫霏越叫,汤舍越是走快。他要回去守在受伤的女友身边,可当她跑来,追挡在前,他却是说:“我要回去种这朵罂粟花,你让开。”
莫霏吃了风似地轻咳。“抱歉,可以请你等一下吗?”说起话来,气息未恢复平顺。
汤舍皱拢眉头。“一刻也不能等,我要回去种花。”他盯着她,都已受伤绑吊悬带三角巾,还穿着高跟鞋跑得喘吁吁,她真不怕摔断另一只手!
“好。”缓口气,莫霏让开身,调匀呼吸,徐慢地说:“等你种妥,我们再谈。”目光从他抱在胸怀的盆栽移回他脸上。
汤舍拉下脸来。“我不会接那家伙摆烂的工作。”
“等你种好这盆好再说。”莫霏重申,右手朝他的罂粟花盆栽摸覆着,像她今早在他的花园摸他的兔子那样。
汤舍视线与她交对。依稀,他成兔子归,她摸着的,是他的胸腹,而不是他胸腹前的盆栽。
一股暖热腾涌,汤舍已感到怀里开了花,开满了女性妩媚艳情的罂粟花。莫非,是苹果花屿空气里迷药成分所致之幻觉,他难以控制唇舌,低沉嗄哑的嗓音自喉咙滑出——
“我要回去种下她。”
莫霏颔首,红唇像花办扬绽一样弯起。“相信我,她可以使你的花园增添从未有过的绮丽风情。”
绮丽风情,是吗?
汤舍很想干脆地对莫霏说她就是她自己口中的绮丽风情,他眼前的一朵罂粟花。
看着玄关黑钢琴音箱上的玫瑰花,汤舍进家门,随手把罂粟盆栽和玫瑰摆在一起。走离两步,踅回,双眼定望两种不一样的花。
玫瑰有千朵,壮丽绚烂,浩大之美,却显得像陪衬,仿佛他刚摆上去罂粟花才是主体,是花中的王。
汤舍觉得这盆栽摆在音箱上不妥,他拿下它,但他确实没那么爱种花,遑论种出满园花团锦簇,绮丽风情。他喜欢可以打坐翻滚,躺成大字的绿草地,真有兴致要赏花,他到帕帕维尔湖畔,那儿什么奇花都有,他正是在那儿的罂粟花丛捡到归的。
思考了几番,汤舍又把盆栽摆回去,摆在千朵玫瑰中央,看它被娇艳玫瑰掩了形,掩了色,掩得蔫蔫无生气。
“抱歉了,莫霏——”长指离开罂粟花盆栽,汤舍踢掉沾尘的室内鞋,赤脚往里间走。
他没打算将盆栽移植到露台花园,只是不愿让那个脚缠石膏的舒大迈将它得到手。他得忘掉一路萦绕脑袋的绮丽风情,就让它在千朵玫瑰中被埋葬吧,虽然有点可怜......
汤舍再瞅一眼音箱上的风景,玫瑰长茎牢牢密密箍围罂粟盆栽。他感到这是令人安心的画面,Hallelujah回荡着。
他出门前没关掉音响,老男人唱一整天,他的罪恶都被净化了。
这天,这个休假天,他去过祈祷医院,如去教堂,他不关音响——-
哈雷路亚,哈雷路亚,他打电话到花店订一千朵玫瑰花,他能忘掉绮丽风情。
睡了一个梦无痕的觉,汤舍睁眼,脑袋空空,电话铃响充塞他耳朵,间或“哈雷路亚,哈雷路亚”,他双眸发直,宛若上了天堂。
第一百响后,电讯系统跳入自动接听,接自隐嵌床头的小机关现声——
“还没醒?”是蓝卓特。“莫霏那边,去看一下,我放她几天养伤假,记得负起你该负的责——”
“我缴清诊疗费,昨晚请人找了居家照护到她家。”汤舍望着挑高的床架。
“我女友也受伤,我关心别人比关心她多......”
通话系统一串嘟嘟嘟。蓝卓特说完该说的就断讯,没听汤舍半字梦里话。然后,系统恢复待机,静寂无声。
“我做的还不够吗?卓特舅舅——”汤舍犹自喃喃低语。“要不要我干脆娶她,以身相许,以性赎罪——这帝王床是我拣海边的漂流木,搭苹果花屿大主赠与的桃花心木建造,是拉姆三世的春床,摩登伽的淫床,要不要让她躺上来试试.....
她的手受伤恐怕没法自己来,我倒是知道怎样让她上天堂——”
“你满嘴淫秽言词,早餐还吃不吃?”床幔被扯开,像是有人来抓奸。
汤舍彻底惊醒,坐起身,瞪着站在床尾的蓝获。
“你怎么进来的?”他下床,急找睡袍。他习惯裸睡,却不习惯这种被抓奸似的感觉。
“我前天等不到你的签名,昨天联络不到你人,今天只好亲自上门。”蓝获说。
“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语调凶怒,他这个王八蛋表哥点燃他从未有过的起床气——尤其在这个他作春梦的早晨里。“你这叫擅闯民宅,妨害隐私吗?我可不可以告你啊?”
“你买屋当初不是把家有亲戚的生物特微输入系统,要大家随时来烤肉开宴会——”
“可恶!”汤舍骂了一句。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么蠢!“所以你现在来了,连个门都不敲?是想开宴会,还是烤肉?”
蓝获眉峰略耸。“我记得你养了一只兔子,多重了?适合烧烤和重量是——”
“Goddamnyou!”
“你的音响可是播着哈雷路亚?”蓝获以为自己听错了。
“Fuck!”汤舍抓起床上的遥控器,关掉通宵达旦运转的音响,一手绑起腰带,一手指着蓝获的鼻子道:“根据苹果花屿的宠物特别法,你刚说的话足以让你进监牢!”Fuck!他干么讲跟莫霏一样的话!
第3章(2)
“你在生什么气?”蓝获将手中纸袋塞给一直绑不好睡袍系带的汤舍。“血糖太低?欲求不满?”
“你很爽?”汤舍怒得拉掉老绑不好的带子,襟摆敞着面对蓝获。“我很不爽,很火大!可以吧?”
“我可以等你五分钟自己解决。”蓝获指一下他双腿之间,转身离开他的卧室。
“我要告你!你这是性骚扰!”汤舍吼道。妈的,他干么一直学莫霏讲话?
是欲求不满吗?大概。
他梦见莫霏一整晚!
记忆之鸟回笼了,这觉非梦无痕,而是他睡得有够累,累到醒来忘记梦里和莫霏谈赔偿的惨烈——-他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句话不说,光用双眼就把他瞅得无所遁形,狼狈讨饶,答应把他所拥有的全给她。她却是仁慈,只要他脱掉衣物,他脱得一丝不挂,铃声猛响,接着,他就醒了。
真是欲求不满的蠢梦!相信佛洛伊德也会这么讲,潜意识中,是他想脱莫霏的衣服,想看她赤裸裸的娇躯。
汤舍一向信仰性得到完全的满足能有所大作为,他能被尊称“大师”,也是因为他从来不违背,压抑yu/望。这个早晨,他yu/望强烈地醒来,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窝囊。
“什么自己解决,当我毛头小子。”汤舍恨恨咬牙,抬起胳膊发泄地要把手中物丢向墙,食物香味阻止他的动作进行。
收回臂膀,汤舍垂眸凝视手中的纸袋——桃乐丝咖啡馆,一字一字,会动会放大般地跳眏他眼帘。他旋过身,朝房室隔门走去,步伐之快,像一枝射出的箭。
“蓝获——-”
“这么快?”蓝获坐在汤舍的起居房窗边,闻声缓缓转头,看着汤舍从滑门里踏出,他抬手挽袖,瞥一眼腕表,宽厚地说:“五分钟还没到。”
“这是什么?”汤舍大步走来,将纸袋往蓝获脸庞凑。
蓝获不愠不火拨开纸袋,笿道:“早餐。”
“我是说上面印着桃乐丝咖啡馆——”
“当然。”蓝获打断汤舍的强调语气。“是我从桃乐丝咖啡馆外带的——”
“苹果花屿什么时候有这家店?你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友爱表弟的表哥?耍我吗?”
汤舍踢了一下空椅,不是故意,但躁气全倾而出,像个闹别扭的毛头小子了。
“坐下,汤舍。”蓝获轻拍桌缘。
“少命令我。”汤舍坐入被撞歪的安乐椅中,稍抬踢痛的脚瞧了瞧。他皱起眉——趾甲裂了,难怪有点痛,而且越来越痛。放下纸袋,他站起身。
蓝获打开纸袋,取出三明治和咖啡。“性没得到满足,至少好好填饱肚子。你别多疑,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是特地点这份早餐给你。”
汤舍一听,坐回椅中,掀开咖啡杯盖,一口饮完杯中物。分量真少,也是他刚刚拿纸袋乱甩,大半咖啡香溢在纸袋里的关系。“这不是我的口味——-”奶太多了,还加了可可粉。
“拾心很爱喝——”
果然是买给他妻子的。
“表哥。”冷沉沉的嗓调,汤舍打断蓝获。“你是在跟我炫耀你食色都被满足吗?”折解三明治包装,他大口咬,大口咀嚼,恍若饿了许久。
“吃饱签一签。”蓝获话锋一转,拿出脚边公事包里的文件,摊在桌上,钢笔和印泥一并摆妥。“指印记得盖齐,前面漏了几处,我贴出标记,你要一一看清。”他叮咛着,预告道:“我一个月不会进办公室——”
“干么?”汤舍问。大放三十一天的闲假不见人,工作得提前处理,是这样,今早才特地来叫醒他吗?这很符合蓝获这个以办公室为家的工作狂特质,但也怪怪的。“你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汤舍到底还是比蓝获懂得友爱关怀。“我昨天稍微参观了祈祷医院,设备,环境不比——”
“我很好。”蓝获看了看腕表。“五十分钟前管家打电话通知我,拾心进医院待产。”就是那时,他在桃乐丝咖啡馆用过早餐,外带一份要给妻子,管家来电,改变他的行程。
“真突然。”汤舍盯着手上剩最后一口的松露酱牛肚三明治,“这原是嫂子的早餐?”
“我说过,我不是特地点给你。”蓝获又看了一次表。
汤舍低哼了声,毫不保留,吃光三明治。“紧张什么?眼不离表。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他取笑地说,意态闲适取起餐巾纸擦擦手,抹抹嘴,一页一页翻阅文件,练字般地慢悠悠签名。
“不久后你会知道,无论几次,都像第一次。”蓝获不看腕表了,手机却在这一秒响起来。他接听,是管家从医院打来的,管家转述医师的诊断——这一胎早了预产期两礼拜,产妇到医院时产道已经开了,几次触诊都是摸到宝宝的屁股,情况不太理想,照这样下去,恐怕得剖腹。
蓝获猛然站起,再也坐不住,对着手机那头说:“叫医师听!”
他的声音比平常高了好几度。
汤舍抬眼,瞥瞅律师表哥难得的激动神情,听着他语气不太好——像是在威吓医师般地说了一串“母婴有丝毫闪失,大家法庭见”之类的话。
汤舍正想警告蓝获,律师失去理性乱说话要付的代价,绝对是一般人的两倍以上,就又听见这位律师以强硬的语气命令医师——
“现在,让我太太跟我说话。”
“都什么时候了。”汤舍翻个白眼,甩甩钢笔。“威胁完医师,你居然还要为难孕妇——”
“拾心?拾心,是我。”蓝获对于汤舍的嗓音全然无觉,全神贯注地听着手机妻子虚弱的气声。“撑着点,拾心,我一会儿到,你别害怕,加油。我爱你,拾心——”
“这种时候情话绵绵,甜言蜜语,会让嫂子更恨你。”汤舍啪地盖上文件,起身赶人。“快滚,快滚,车子油门踩到底吧,免得你放完假,第一件案子得处理自己的离婚官司。”
“都签了吗?”蓝获结束通话,接过汤舍交回的文件,正在检视。
“你真想从头回顾一次这通奸离婚案子?”汤舍阻止蓝获浪费时间。“嫂子在医院面临难产,你不快赶过去,我下次大概得当你们的证人。”
蓝获收好文件,提起公事包,边走边说:“再有问题,我会请莫霏跟你联系——”
“关莫霏什么事?”汤舍惊讶大于疑问。怎么这些姓蓝的,都爱天外飞来一笔跟他提莫霏?
“只是顺道。”蓝获速移的步伐顿停,于挑高的门板前回头道:“莫霏住在尤里西斯街,离我家不远——”
“那又怎样?”汤舍不懂蓝获有何用意。该处理的事已了结得一清二白,扯什么莫霏!“我看起来像上瘾的人吗?”没头没脑地问。
“就是这样,我得走了。”蓝获也回答得如雾朦胧,或者,他没心思与表弟多谈,推开门板,他走出去。
“什么就是这样?”汤舍快快沉喃,收拾桌上的纸袋,空咖啡杯,忽而往门口跑,朝走廊上的背影喊道:“桃乐丝咖啡馆在哪里?”
“纸袋有店址。”蓝获忙着接听再次响起的手机,敷衍似地丢下话。“找不到问莫霏。”步伐越走越急,弯入过道小厅,消失在汤舍的视线所及,
低敛目光,瞅着手上纸袋,除了店名,其他文字小得像蚂蚁脚印!考验眼力吗?耍人!
汤舍揉绉纸袋,双眉也皱得跟纸袋差不多。
关上房门,他表情一变,摊开纸袋,往窗边走,打开落地门,到露台。露台确实青绿了些,少艳泽绮芳。可此分此秒,汤舍没心思管它红的绿的蓝的或紫的,他眼睛亮的,脚步大的,走在铺木宽廊,啪答啪答响,早忘了趾甲裂掉的痛,几乎是跑跳起来,冲向凭栏围墙前的高倍数天文望远镜。找个位子置妥纸袋,他兴致高昂地移动大炮镜头,调起焦距。好一会儿,汤舍严重怀疑自己濒临发疯,脑袋有问题,愚笨至极,开了一个宇宙黑洞,才这么干。是异想天开,要让那些蚂蚁脚印成为乱轨大行星?撞上他的心星,眼冒金星,头顶土星,腹烧火星,爆炸一个木星的yu/望引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