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而来的小春对霍西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惧意,心里一急,差点忘了称谓,幸而急忙改口,而且很火速的把话解释完毕。
霍西游皱眉,感觉很不对劲……
“去多久时间了?”他问。
“大约……大约两个时辰了。”小春有问必答。
这样叫快去快回?
管三国跟尹水浒因为各自有饭局,闹到这会儿都散了,那金兔是去哪儿取烧鹅腿?鹅还在杀吗?不会是留在那边等杀鹅吧?
霍西游感到大大的不对劲,决定亲自出门去接金兔回来,但到了金家,才对门房说明来意,就得到一个:“小姐没回来啊。”的讯息。
不好的预感成真,但霍西游没敢声张,只随口笑称他好似是记错了,胡混过去后,赶回府里,再细问小春有无任何异样……
没有!没有!没有!
这答案如同预期,霍西游对小春已不抱指望,迳自回房寻找线索。
她的东西都在,只除了安放在首饰盒底的那一叠银票。
该是摆放那叠银票的地方,如今只安然放了一张纸——
谢谢,对不起。
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但霍西游知道这是她留给他的,他就是知道。
但……
为什么?
成亲至今,他是哪儿亏欠了她?还是哪儿待她不够好?
又,为什么是今天?
霍西游无法不去想,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尹水浒来访的这一日?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一脸阴霾,霍西游无法言喻内心的狂风暴雨,但他发誓,他会问清楚,他绝对会当面问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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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的实践应该是件快乐的事,特别是这回精益求精,不但轻装简便,离家的第一步只带银票,还记得变装出门。
金兔是很懂得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在同霍西游出门数次之后,她知道以男装模样出外行走,比较不引人注目,是以出了霍家家门,第一优先采购的便是一个背架,接下来火速采买的干粮等必须物品全藏在里面,让她外表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一切是这般的完美,迎接她的还有多年来的心愿,但再次踏上旅程,金兔的心,却是沉重得直想哭。
她很想坚强,很想理性去面对……
没什么好难过的,霍西游原本就是因为人太好,为了满足所有人的期望,也为了替她解决麻烦,才会答应娶她。
他对她不存在任何情感,事实上,他能看在兄长的分上,爱屋及乌的以朋友之情照顾她、关怀她,已经充分展现出性格中仁慈又善良的那一面,她应该要感恩的。
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般难受?
真的!他待她越客气友善,她愈加觉得难过。
金兔不太确定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每天的每天,她都好希望他在新的一天里,能多看见她一点、多在意她一点,是她,是她金兔,而不仅仅只是“金平的妹妹”。
正视到自己的想法,金兔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
曾几何时,她竟变成这样一个贪心的人?
可她就是无法控制,对霍西游……她不想只是个附属品!
这样的想法一直无法消褪,而且一日强烈过一日,因此她感到痛苦。
特别是在她努力这么久之后,竟让她亲耳听见,他宣告他只当她是“金平的妹妹”!
是的,她听见了。
较之提领食盒而落在后头的小春,成亲后尹水浒的首次来访让她有故友来访的亲切感,步伐因而轻快许多,她刚到时,尹水浒正在指控她的夫君女人缘差劲却早他抱得美人归,兴许说得激动,没人发现她的足音。
然后她就听见了,她那名义上的夫君的纠正,以及那甚为无奈的语气——
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话,犹如将金兔判了刑,让她从心底直冷到脚底,甚至有种绝望的感觉。
种种的不适应到习惯,包括——
原先极度拗口,至今一口一句的“夫君”。
最初夜里僵硬如死尸,到后来,一滚进被窝就要挨着他的体温才能入睡。
或是每次由她红着脸主动牵他的手,直到现在,每回一同行进时,他不会忘了她,会主动牵着她走。
每件,每项,哪个不是叫人陌生、尴尬,甚至是让人困窘到不知如何自处的事?
但是在这段时日的努力坚持下,对于这些困窘的事,尴尬的感觉一日日褪去,演变至今都好似理所当然。
这让金兔一直以为,只要她再继续努力,总有一天,她不用再对外人假装扮演恩爱小夫妻,因为他会打心底认了她这个人,到时,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再之后,就会有嫂嫂口中的胖娃娃。
但现在她知道,她错了,错在太天真。
金平的妹妹。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他还对她相敬如“冰”,为什么迟迟没跟她圆房的真正原因。
他还是……只当她是金平的妹妹。
而且,这信念还深到能对朋友宣告……
痛,金兔觉得痛,这话,彻底粉碎了她的期望,也深深伤了她的心。
其实并不确定当下是哪来的力量支持她装成没事的样子,但她做到了,也决定干脆一些,索性就放两个人自由吧!
谢谢他将她从原来桎桔般的人生中解放出来,也对不起,要让他独自面对她出走之后的种种。
但金兔也想过,这一时之痛,总比拖下去耽误他的青春、阻碍真正适合他的姻缘来得好。
所以留下“谢谢”与“对不起”,她走了。
她相信,长久来说,这才是对他们两个人都好的正确决定……
啊!是下雨了吗?
脸上湿湿的,金兔用力的拿袖子往脸上擦去。
她坚决相信,那一定是在下雨,绝对不是因为她在哭。
她可是做了一个再正确也不过的决定,不但还了霍西游的自由,自己也正要展开全新的人生,这是多么开心又欢喜的事,有什么好哭的呢?
昂首阔步。
金兔继续走着,不管眼前水雾迷蒙,她大步向前走。
第9章(1)
真的下雨了。
山区里的急雨,淋得金兔一身狼狈,也突显出实际与理想的差距。
就算她成功装扮成赶考书生的模样,但现实是,比起传闻中“百无一用是书生”来,她的体力还更为差劲。
身上的背架看似实用,而且她很节制,除了必要的水粮,也没敢带得太多,但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背到了第二日已让她全身酸痛、举步维艰。
这时再落下一场急雨,简直就是上天要与她作对远远的,看见那座破落的山神庙,金兔感动得直想哭,拖着一身的狼狈,赶紧奔向破庙避雨。
这庙……说来也不陌生,许久前管三国奉命寻回她与霍西游时,回程的路上为了躲雨,他们也曾在这座年久失修的小庙暂时落脚。
金兔其实也没想到,一段时日过去,她竟会重回旧地,同样在夜里,同样的下着雨,唯一不同的只是这回她是孤身一人,且没那么好运的在落雨前抵达,这回可是结结实实的淋了一个落汤鸡。
庙里,已经有人。
金兔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间,竟有天涯沦落人会早她一步在这庙里避雨。
从第一印象来看,那人……有些古怪。
明明已在室内避雨了,却依旧戴着一项大大的、挡雨用的蓑帽……这帽子看得金兔好生羡慕,想着是不是到下个城镇时也该买一项备用?
但买蓑帽当然不是眼下的重点,金兔很快的敛回心神,极为羡慕的看了看那已经生起的火堆……
要是脸皮厚些,金兔应该要上前借个火,那才是最快的祛寒之道,但金兔也知道出门在外绝对要小心谨慎,毕竟人心隔肚皮,谁晓得那人是何方神圣?
实话说,这时间、这地点,遇到个活人,金兔并不觉得比较好……并不是她想把人预想得太糟糕,只是那人帽檐压得太低,完全看不出相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很是明显,很容易让人有联想的空间。
金兔可不敢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开玩笑,压低声音说了句“叨扰”,便小心的在近门的角落挨下。
卸下快压垮她的背架,她动了动硬到不行的肩颈,接着也想生火祛寒,但她很悲惨的发现,就算她勉强凑到一些用剩的柴枝,她竟然忘了带火折子……这是要她怎样?钻木取火吗?
金兔沮丧万分,但这种时候别说她背架里换洗的衣服也淋个湿透,就算真有衣服换,她也不便在有人的前提下更衣。
是有没有这么悲惨?
金兔拉了下湿黏在肌肤上的衣料,那湿冷又贴身的感觉很不舒服,而且还冷得她直打颤……
“过来。”那头火堆前的人开了口。
这话,并没有任何灾难被解救的喜悦,金兔僵住,整个人几乎吓傻了。
他、他、他、他、他……
霍、霍、霍、霍、霍……
娘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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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抖得跟只要中风的小兔子没两样,霍西游的火气不打一处来。
霍西游?
确实无误,那人正是追妻而来的霍西游,而且他很不爽金兔这时的反应。
怎样,是见鬼了吗?
他有这般恐怖,恐怖到她这样十万火急想要摆脱,留下字条就走人吗?
“过来!”他又说了一次,火气溢于言表,极为明显。
金兔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的拖着她的背架朝他与火堆而去……
突然,没人出声,他好像不是他,而她也不是她,两人好似只是山间偶遇,一同烤火的路人一样,除了她冻得牙齿直打颤的声音,再无其他。
那声音,很碍耳,碍霍西游的耳。让他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
“把湿衣服换下。”他说。
“备用的那套也湿了。”她小小声的说。
取下帽子,霍西游动手去翻背袋,翻出一件斗篷丢给她。
这……
是要她?
金兔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着斗篷发呆。
“我不会看的。”他说,接着便起身迳自去翻她的背架,拿出里头的湿衣服,一一的摊开好烘干。
金兔好迟疑,虽然他故意找事做不看她,但让她脱下湿衣服,只用一件斗篷蔽体,这感觉真的好奇怪。
正在迟疑,就看他抖开折成一团的湿衣,然后,她藏在衣中的替换兜衣就这样掉了下来。
……
没人动作,金兔傻住,霍西游也明显僵硬了一下,忽地,柴枝啪炸了一声,让金兔像火烧屁股一样的跳了起来,赶紧抢过他手中的一切。
“我来就好了。”她尴尬的说,不敢看他,低着头帮湿衣找地方披放。
她试着装忙,但衣袍、裤子也就那一套,能装多久?
更何况,她身上的这套怎办?
才正想着,就见霍西游主动回避,迳自到门外去等……这份贴心是让金兔感动的,但这时可不是感动的时候。
忍着尴尬,金兔三、两下剥去叫人不适的湿衣,裹上他的大斗篷包个严严实实后,将换下的湿衣披放好,赶紧选个火光温暖的位置窝下——
“好了。”她扬声喊,对着火光,动也不敢乱动。
霍西游施施然的踱步回来,正对着她,在火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拆开另一只背袋,从里头一一取出吃食。
入山前,他不但备了雨具,也将马侧的两只背袋补给完毕,这里头吃的、喝的、用的都不少,所以他先取出一瓶佳酿,让她先祛寒,暖暖身子。
他没说话,但金兔甚是乖觉,见他一个动作,就赶紧听话的将酒瓶接了过来,然后在他眼神示意下,迟疑片刻,但最后还是乖乖的喝了一口。
热辣辣的感觉从嘴里一直烧进腹部,金兔险些被呛到,但只消忍耐过去,从肚子里烧出来的感觉,配着火光,让人觉得暖烘烘的,多喝几口之后,不见适才那冻到骨子去的寒冷,感觉倒也不错。
金兔小口小口啜着壶里的酒,看着他拿根细柴枝串过烤鸡,架在火堆上加热。
烤鸡耶!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区里头,这会不会太奢华了一些?
就着火光,金兔看着一切,有种很不明确的不真实感。
但平心而论,烤鸡、直到分着鸡吃,至少都还有事做,是吃饱喝足、收拾善后完毕时,问题比较大。
两人相对默默无语,这情况,何止是一个尴尬了得?
难以忍受,金兔只得自力救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敢脸上贴金,认定他是来找自己,所以金兔想了下后,换了个方式问。
却没想到,这问法只让霍西游没来由的感到火大。
先不提他是怎样的心急,又是欠下多少人情才探得她的去向,而是她这时说话的方式,让他怎么听就怎么不爽。
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要对他说“好巧,在这儿遇上了”?
她到底是知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霍西游对此感到疑问。
“你、你别不说话。”金兔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的再拿起配鸡吃、已然半空的酒壶再啜饮一小口酒,试图转移注意力。
“要我说?”霍西游隐忍多时,嘲弄的语气再也忍不住的满溢而出,脱口反问道:“与其我说,倒不如你来说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料到他有此一问,金兔意外,但不知怎地,管不住舌头就答了他:“我在做一件对我们都好的事。”
“放屁!”霍西游明明只喝了另一只囊袋中的水,但她的话委实荒谬,让他顾不得形象脱口而出。
“明明就是!”金兔小小声的,却明确的抗议。
这话不应该说,但她无法控制自己,话语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那样,很自动从她嘴里讲了出来。“只要我不占着位置,你才有机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娶一个能跟你白头偕老过一生的人,从此,再也不用屈就我这个‘金平的妹妹’!”
“胡说什么呀你?”霍西游一头雾水。
金兔历经畅所欲言的快感,该要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她却是哭了出来。
“为什么?”眼泪啵啵啵的直流,理性好像有个缺口,金兔藏在心底的话全从那个缺口流了出来,让她边流着泪边问:“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
这问题,霍西游直觉回避。
他可是一个项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可能把这些情啊爱的挂在嘴边?
“你说,如果我不是金平的妹妹,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金兔缠上这问题了,直问:“要是我不是‘金平的妹妹’,你是不是就能喜欢我了?”
“到底在说什么?你喝醉了是吧?”霍西游先是尴尬,接着才发现拿酒给她暖身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