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前的闷热空气,让藏着心事的靳湄琴更加心烦意乱。
“快下雨了吧?”她仰头望天,听到山洞里断断续续飘出的低吟声,她敛下眼皮,垂放在身侧的一双小手紧握着,轻叹口气,抬起眼,悄然无声的踱步走进山洞里,望着洞内篝火熊熊燃烧着,她的鼻头不禁发酸了。
为了要逼骆雨樵交出辟毒珠,她故意等到他体内的残毒再次发作时,开口说要离开。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察觉到凶猛的毒性,正在体内蠢蠢欲动,他吸了口气,试图运气将残毒逼到双手指间,可惜在这过程间,也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看他满头大汗的拼命忍耐,靳湄琴虽然感到于心不忍,不过……心中的恨意让她选择视若无睹。
“我这次回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你确定真的不需要我找人来帮你?或者在我离去前,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先去帮你带来的?”她试着提醒他联想到辟毒珠。
“真的不用了,我与小青姑娘萍水相逢,姑娘能将我安顿于此,我已感激不尽,其他的就不劳姑娘费心了。”他并不怕面对死亡,只是心中还牵挂着伊人。
“好吧!骆公子,请保重了,有空我会再回来看你的。”最终,她还是没能套出他的话。为了不让他起疑,她仍然铁了尽的假装离开他们栖身的山洞,她待在山洞外徘徊许久,本想真的狠下心对他不理不睬,可是想到他的眼伤,那双本该狠心绝情的眸子,硬是频频回顾,看着看着……也就留下来了。
知道就要下硕士的靳湄琴,才刚走回山洞里,雨就忽地哗啦哗啦地倾盆而下,瞥望了一下天色,她依着山洞的岩壁抱膝蹲坐。
为了不想让骆雨樵察觉到她的存在,她刻意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但还是能看得到他的一举一动。
一双担忧的眸子,远远的打量着山洞内的他,她看到他正痛苦的以手捂眼,也看到他疼痛不已的在地上换气翻滚,靳湄琴的心被狠狠揪紧,知道他已经抵达忍痛的极限,知道他已经快负荷不了。
山洞内痛苦的低吟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断传进靳湄琴的耳里,每一个痛苦的抽气声,都绞拧着靳湄琴的心口,她放开抱膝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减缓胸口的窒闷难受,但心口的疼痛却象扎了根、烙了印,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
“啊——”
一阵阵椎心刺骨的灼烧刺痛排山倒海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最后终于压抑不住难以承受的疼痛,他不禁高喊出口。
骆雨樵的痛,笔直的插进靳湄琴的胸口,她耸然地直打哆嗦,捂在耳朵上的一双小手,转而紧紧的覆在她差点也要低呼出声的檀口上。
看着在篝火映照下,痛苦蜷缩的他,靳湄琴不忍的闭上眸子,再将小脸埋进环起的双臂间,紧紧抱着自己的膝。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靳湄琴,你不能心软,就是要让他痛到受不了,他才会把辟毒珠找出来用,只要他取珠,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啊——啊——”一波接着一梁上君子的剧痛,象是存心要折磨人似的,让骆雨樵就算想晕死也不能。
靳湄琴抖着肩,捂着耳,拒绝再听这令人心惊的痛苦呻吟。
她又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就让他痛吧!谁叫他是杀死爷爷的凶手,让他爱驼些折磨,也是他的报应,谁教他如此的忘恩负义,谁教他不把辟毒珠交出来……这是他自找的,根本不需同情他……”
“呃……”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剧烈的痛楚仿佛要将他啃噬。
忽然间,他不禁想起小青所提起的那颗辟毒珠。
是啊!如果他手边此刻有了辟毒珠,即使身染百毒也不需再害怕,可是……就算他知道辟毒珠的藏处,他也不敢冒然取出。
如果俞佑权还活着,如果觊觎奇珠的人仍不死心,他取珠之举,岂不是要再陷湄琴于危殆之中?
“不——”他咬牙硬撑,任由剧烈的疼痛啃蚀,他决定不动用辟毒珠了。
“啊——啊——”无边无际的痛楚,让骆雨樵咬破了唇,鲜血从嘴角溢出,也抵消不了毒性蔓延所带来的疼痛,直到此刻,骆雨樵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与肉体受到剧烈疼痛折磨的骆雨樵相比,靳湄琴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躲在暗处的她,紧咬双唇,紧闭双眼,紧捂双耳,但去逃脱不了心痛的折磨。
听到他痛苦的嚎叫声,她的心也跟着凄厉的呐喊。
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挣扎模样,她的心也疼痛到无法自拔。
为什么她要留在这里受此折磨?她不是想给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一个教训吗?为什么现在却反倒陪着他一起活受罪了?
在他因为剧毒而痛苦不已的同时,她也无法幸免的用那颗还爱着他的心,以名为恨意的复仇之刀,生剐着自己的心,血淋淋的……象是自己拿刀,一刀一刀的从心头剜肉。
“啊——”终于,靳湄琴受不了这样心虐的折磨,她泪流满面的从远处,跌跌撞撞的奔到他身边,看着他因为体力耗尽而虚弱的瘫倒在地,她的一颗心都碎了。
“雨樵,雨樵,你醒醒……”她颤抖着手,轻轻地摇晃着怀里的他,不敢相信她竟狠心地放任他痛苦成这样,她明明就有能力缓解他身上的疼痛,可是她却硬是狠下心肠想要报复,结果证明,她想要的目的非但没有达到,还害得她跟着他一起痛苦、一起受罪。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呃……”昏沉中的骆雨樵,呻吟了下,嘴角溢出鲜血。
“雨樵。”她心痛的喊着,连忙取出她的针盒,在他身上的穴道扎了几下,舒缓了他的疼痛,也止住了疼痛继续蔓延。
“雨樵,我投降了,我不恨你了,我求求你,告诉我你把辟毒珠藏在哪里,我去取来帮你解毒,我们不要再折磨彼此了好不好?”
靳湄琴哭喊着,她真的不知道,原来恨不但能伤人,更能伤已。
意识模糊的骆雨樵,感觉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靳湄琴的声音,他的心颤动了一下,顺着声音,勉强睁开双眼,一道黑影印入眼帘,他怔怔地伸出手,另一双温润的小手,随即抓住了他。
“雨樵,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湄琴……我是湄琴。”她将脸贴近他,豆大泪珠滑下脸庞。
此时此刻,什么恨啊、仇啊、怨啊!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只要他活着,其他的她都不管了。
“你——是湄琴?”缓缓地睁开眼睛,却觉得她的五官轮廓在这一刻竟分外清晰,也因为这种视觉上的清晰感,让骆雨樵更觉得这是一场梦。
“这一定是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不会看见你怨恨我的眼神。”他看着她,虚弱的摇着头,不敢相信此生还能见到温柔似水的靳湄琴。
“不是,这不是梦,我真的是湄琴……我是湄琴。”她的泪停不下来,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眼,是她看不清楚他。
“你是……我梦里的牵挂,你知道吗?我一直深爱着你,所以我受不了你恨我的眼神……以后等我真的瞎了,就不会从你的眼里,看到令我心碎的眼神……”骆雨樵虚软无力的代喃,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恨你了……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我都决定不再恨你了……”只因为违背心意的下场,就是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被凌迟,痛死了……真的痛死了,这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要了……只可惜,靳湄琴的原谅话语没有传进骆雨樵的耳里,看着逐渐模糊的娇颜,他不禁陷入沉沉的昏睡。
抱着昏睡过去的骆雨樵,靳湄琴眼泪不断地淌下,心里暗自打定主意,真的,她不要再恨了……从今以后,她要顺应自己的心意,不再恨了……
第9章(1)
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米香味,骆雨樵自昏沉的黑暗里醒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惘。
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味道是从何而来?
“再等我一下,药粥快好了。”靳湄琴听到身后的窸窣声,回眸瞧见坐起身的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你也睡得够久了,肚子饿了吧?”
放下心中的仇恨后,靳湄琴敞开胸怀,诚实面对自己,这才发现撇除了对他的韵怨恨后,她其实爱惨了他,舍不得看他因伤痛而皱眉的样子,也舍不得购见他有一丁点的不适,她全心全意的照顾他,舍弃所有的成见,违心的扮演“小青”,她突然觉得心情变得好轻松。
“你是……小青姑娘?”听到脚步声靠近,骆雨樵感到心安。
“嗯,是我,你等我一下,这粥才刚熬好,我先吹凉再让你吃。”
她捧着碗,坐到他身边,一双眸子直接盯着他的俊颜看。
脸色虽然苍白,可是精神似乎好多了,看来她的治疗发挥功效了!
相较于靳湄琴毫无忌惮的盯着他猛瞧,无法视物的骆雨樵,仅能凭着听觉,来感受她的一切。
聆听着她轻快的语调,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他微笑地点头,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记得她说过,她短时间内都无法来看他的。
“现在是未时,而我……是一大早回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他咬破红肿的唇,还有他的双眼上,眼底流露着不舍。“你昨晚……又毒发了吧?我离开的真不是时候。”她叹了口气。
既然要演戏,她当然要想办法圆好“小青”说的谎。
听出她话里的歉疚,骆雨樵轻摇首,“不关小青姑娘的事,别为我担心,我身上的毒……没有意外,应该是不会再发作了。”他试着运气将“合”毒逼至筋脉的一处,虽然身体不会被疼痛折磨,但所得的代价便是……“真的吗?”靳湄琴对他的笃定有些质疑,于是黯然翻起他的衣袖,为他诊脉,半晌后,她便明白个中原因了。
在他的左右手前臂近腕外,有几条深浅不一的黑线分布,看来他是成功的将毒逼离眼窝之处,只是他原本雄厚的内力一夕全失,她明白,这是他强行逼毒的代价。
“虽然毒看似已解,但你的眼睛……”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残毒仍留在他的身体里,要想让他的双眼复明,除了仍必需将余毒解开之外,恐需另寻他物,来医治他严重受损的视力。
明白她未尽的话语,骆雨樵释怀淡笑,“其实……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可能会永远失明了。”
“不会的,应该还会有其他方法,只要先将你体内的余毒清除,再辅以外力药物的治疗,你的双眼还是有复明的可能,但前提是必需先拿到辟毒珠……”靳湄琴心直口快的说明,可是想到她目前是小青的身份,又连尽快噤声。
骆雨樵那双清澈但无神的眸,转望向她,“看来,靳姑娘目前的情况还不错,我想……你应该是从她那里,听到关于我的事吧?”
“我……我不是故意要套你的话,我只是觉得……既然辟毒珠在你手上,你为什么不先拿出来清除你的毒患呢?”靳琴决定借由“小青”的口,将她心中的疑惑一次问清楚。
“不瞒你说,我不使用辟毒珠解毒,是因为辟毒珠根本不在我手上。”
“什么,辟毒珠不在你手上?”靳湄琴感到错愕,“这么说……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他没有拿走辟毒珠?那么爷爷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其实也不算是误会,因为辟毒珠现在虽然不在我手上,我却知道辟毒珠的下落。”
“我不懂。”他愈说她愈迷糊,望着手里已拌凉的粥,这才想起他应该饿昏了,连忙塞进他手里。
“其实有些事情,不懂反而比较好。”他轻喃,接过她吹凉的粥,一股熟悉的粥香触动了他的心弦,那段与靳湄琴遥望夏日薄雪的记忆浮上心头,他手里捧着粥,感觉到内心暗涌的波涛,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若失。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明白他脸上若有所失的表情,她只好再问。
靳湄琴的疑问,唤醒内心如波涛的心思,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你去了靳家村,应该有听到一些关于我的蜚短流长吧?我在靳家村民的眼中,是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不是吗?”忘恩负义、弑师逆伦,这些大逆不道的罪名,他全扛了,也认了。
“你……承认吗?”他的坦言,再度拧疼了她的心。
“在我解释之前,我想先说另一段关于我弑师逆伦的往事。”他思索片刻,决定和盘将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
“弑师逆伦?”她为他的话,怔愣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弑师逆伦……这件事情,要先从我跟同门师兄俞佑权与师父之间的微妙关系开始说起……”
靳湄琴听着骆雨樵以平缓的语调,娓娓将他与藏剑阁之间的恩怨纠葛道出,靳湄琴一边听,一边为骆雨樵的无奈感到心疼。
“所以你的师父就因为不想让他的亲生儿子背上弑父的恶名,就让你代替他的儿子,承担这种十恶不赦的罪名吗?”不管她怎么听,直觉反应就是觉得他的师父好自私,自私到冷血无情的地步。
“我能体会一个做父亲疼爱儿子的想法,况且是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是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安排,我从来不曾埋怨过师父。”
即便骆雨樵此刻是心平气和的诉说往事,可是那天他单独去找俞佑权,却从他的嘴里,听到他污蔑师父的秽语污言,角是让他在心里大叹百回的不值得,但他还是选择借酒浇愁,硬是忍了下来。
“你不怨,你 甘愿忍受那些屈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牺牲是否值得?”听他陈述过往,靳湄琴不由得在心里大骂他三百遍任傻人笨蛋。
她带着薄怒的斥责,让骆雨樵的表情有些怔忡,他呐呐的低语:“我本就是个弃儿,能得到师父收留,恩同再造,即便舍弃此身,我亦不悔答应师父的承诺,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坚持,却连累靳大夫受害,对于这样的结果,我真的深深感到愧疚与懊悔。”
听他提起爷爷,靳湄琴的神情虽然显得有些激动,但还是静静的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一日,我中了调虎离山计,当我赶回靳家村时,就见到靳大夫已倒卧在血泊中,那情景就跟我师父遭刺的情形一模一样……靳家村的人骂的没错,我的确害死了靳大夫,人虽非我亲手所刃,却是间接因我而死,我是个难以被原谅的罪人。”同样的陷阱,他跳了两人次,所以他合该忍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