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来乍到,很多事恐怕还看不仔细,不说别的,光是那西马厩就还是个未解的谜。
“求安,来,我帮你。”
她正使劲从井里打水上来,身后传来马医骆一飞之子——骆骏的声音。
骆一飞是知名的马医,也是陆震涛非常信任的人,他每个月有四、五天会带着儿子骆骏来到腾云山庄为所有马匹做例行性的检查。
骆骏俊逸出众,是个翩翩男子,而且为人和善,不管对谁都非常亲切。
有时看着这些人,她会想,他们之中可有陆震涛派去杀害她爹的人?可是,她在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戾气及杀意,也许……凶手另有其人。
在腾云山庄里,最可疑的人莫过于看守西马厩的熊二,他几乎与别人没有互动,就住在西马厩旁的小屋子里,她来了好一段时日,没见他离开过。
他一定知道西马厩里养着什么吧?他是知情的吧?如果陆震涛派人杀害爹,他可参与其中?
“想什么?”骆骏帮她将水桶拉上来后,笑视着她。
“没有。”她摇摇头。
“求安,我听说是十二爷亲自带着你回腾云山庄的?”
“嗯。”她将自己跟陆震涛相遇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原来你跟十二爷有这段渊源,不过那真像是他会做的事。”
“你是指哪个部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部分。”骆骏一笑,“老实说,把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带回山庄这部分,不是他的作风。”
闻言,她疑惑的看着他。
骆骏非常热心地解释起来,“十二爷虽是个生意人却有着侠气,他对于不平之事向来不会视而不见,也总是愿意出手帮助弱者。”
她一楞,这跟她自常叔那儿听见的不一样,但出自骆骏之口,她又莫名觉得信服。“十二爷是那样的人?”
她略带怀疑,语带试探。
“当然。”
“可是我听说一些关于他的事,都不是好事。”
“噢?”他一脸好奇,“你听到什么?”
“就……”她想了一下,觉得不好把她从常叔那儿听到的告诉骆骏。
骆骏见求安支吾,释然一笑,“十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慢慢看吧。”
她疑惑的看着他。他的意思是凡事要眼见为凭,听来的也许是道听涂说?
“那你说十二爷带我回来,不是他的作风又是指……”
“喔,”骆骏微顿,然后笑道:“腾云山庄可以说是十二爷的堡垒,这儿有太多他所珍视的东西,所以当他要让一个人进到山庄时,势必要对那人有着相当的了解……”说着,他上下打量求安一回。
“他让初识的你进到山庄、让你去贴身伺候他,现在又准你到马厩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
不知怎地,当骆骏说陆震涛一定很喜欢她时,求安的胸口竟瞬间紧缩,有点喘不过气来。
看她突然不说话,骆骏急忙补充说明,“欸,我不是说十二爷对你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十二爷他喜欢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所以你放心。”说着,他自己急得涨红了脸。
求安睇着他,干笑。“我没往那儿去想。”
“那就好。”骆骏拍拍胸脯,不知想起什么,又细细端详着她,“不过说真格的,求安,你长得太好了,若你是女人,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听着,求安微微一震,莫名心慌。
“你们这么投缘?”突然,陆震涛的声音传来,两人这才发现他已经走近。
骆骏笑笑,轻搭着求安的肩膀。求安一震,直觉的想躲开,可又觉得这样对骆骏相当失礼,只得僵住不动。
“是啊,十二爷,我觉得求安就像是自己的弟弟一样。”骆骏笑视着一旁涨红脸的求安。
看求安满脸通红,整个人僵住,陆震涛不自觉的挑挑眉,兴味的睇着她。
他感觉得出来她是个跟男人少有往来的姑娘,也因此,扮成男人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及突破。
她还能撑多久呢?
“骆骏,你还是别把她当弟弟吧。”他说。
骆骏微顿,“为什么?”
“因为弟弟永远只能是弟弟,朋友就有其他的可能。”
骆骏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求安也不懂,两人微微瞪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朋友有其他可能?”骆骏问:“朋友就是朋友,还有什么可能?”
他深深一笑,没有回答骆骏的问题。
直至目前为止,他还不想让腾云山庄的任何人知道她是个女人,因为这不只是属于他的秘密,也是他的乐趣。
“十二爷!”赵世东快步走来,“莫羽翠来了。”
“噢。”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旋身而去。
莫羽翠来了。不知为何,当求安听到这句话时,心口莫名的揪紧,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她确定的是,她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唉……”身旁的骆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真羡慕十二爷。”
她微顿,疑惑的看着他,“羡慕?”
“可不是吗?”他说:“莫羽翠是个何等高傲的女人,可却还是臣服在他脚下,这世上恐怕没有十二爷征服不了的女人吧?”
听着他这些话,她突然窜起了火气。
“贪欢恋色,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语气里带着连她都不明白的愤怒,“还有……”她转头直视着骆骏,“这世上一定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
说罢,她拨开他还搁在她肩膀上的手,提着水桶,忿忿然的走开。
骆骏楞住,呆呆的看着求安离去的身影,须臾,他搔搔头,困惑地说:“我说错什么了?
莫羽翠在静湖苑留宿一夜,隔天便又走了。
她留宿静湖苑时,求安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想跟莫羽翠打照面,不想看见他们,更不想听见他们。
她对莫羽翠有着一种奇怪的排斥,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因为莫羽翠是青楼女子吗?
不,她爹常教诲她不能以职业、身分、富贵去论定一个人的高低贵贱。她爹的话,她可是都听进去了,所以她不会因为莫羽翠是青楼女子而看轻她。
那么,这种打从心里浮现的排斥是什么呢?
还来不及厘清自己的感觉,莫羽翠已经离开了腾云山庄,而且是跟着陆震涛一起离开的——因为陆震涛到临河去了。
临河是长河最重要的重镇,也是南来北往的航运中心,所有买卖都在这儿进行,而京城也离此不远。
陆震涛的永业航运就开设在此,他甚至在临河还有一处行馆。
他一离开静湖苑,求安便在苑里大肆翻找搜寻一番——尤其是堆满他娘亲物品的那一间。
她想,也许他将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他娘亲的物品之中鱼目混珠,可她翻箱倒柜的搜查了之后,依然什么都没发现。但她发现,那房间里的东西全是女人的东西,而且全是些旧东西。
那些箱子里有着女人的衣物、书画、琴、头饰……而且她非常确定它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女人。
是谁的东西呢?他将它们妥善的收藏着,想必是他非常珍视之人的物品吧?
若非有着满满的思念,她想他应不会如此珍视这些物品。
老实说,她在翻找的过程中,不时觉得感动。
因为她发现不少他写给他娘亲的信或纸条。那应是他小时写给母亲的,因为字迹还十分稚嫩。
她爹说一个孝顺爹娘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坏人。
所以说,他不是坏人吗?她觉得好混乱,越是接近他、知道他越多的事,她就越感到迷惑。
两天后,陆震涛自临河回来。
“十二爷,你回来了。”他返回静湖苑时,求安正要去马厩。
陆震涛虽风尘仆仆,眼神却闪闪发亮。他睇着她,“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吧?”
她摇摇头,“什么事都没有,十二爷担心什么?”
“担心你。”他直视着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头颤了一下。什么意思?他怎么老是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没有什么好让十二爷担心的。”
“那你担心我吗?”他笑睇着她。
她一楞,木木的看了他一会儿,“嗄?”回过神,她面露惊羞。
“行船走马三分险,不担心我出什么意外?”
“十二爷的事,轮不到我担不担心。”
“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盐眉,“我可是你的主子,你不担心我?”
望着他,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总是这样,让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去哪?”他话锋一转。
“马厩。”她说。
“嗯,去吧。”他说。
“是。”她答应一声,迈开步伐,急着想离开。
“小鸡。”突然,他唤住她。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怯地说:“十二爷还有吩咐?”她猜想他刚回来,可能是想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
但,他只是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红色的锦囊,然后递给了她,“给你。”
她讷讷的接过,疑惑的看着他,“这是什么?”
“打开看就知道了。”他说。
她纳闷的打开锦囊,发现里面装着一块系着蚕丝蠘绳的玉坠子。玉坠是平的,上面雕刻着一只鸡,而且是只小鸡。
“这是……”
“我在临河市集上看见的,送给你。”他说完,取过坠子,不等她反应或同意便为她戴上。
她楞楞的看着他,一时忘了如何回应。
他看着她,淡淡的一笑,“很衬你。”话罢,他旋身回房间。
她怔楞的看着他的背影,胸口一阵炽热。
意识到那样的炽热并不寻常,且让她感到心虚、惭愧,她想也不想的取下玉坠子塞回锦囊里。
她将锦囊拿回房里搁着,便动身前往马厩了。
是夜,求安正给陆震涛冲了睡前的一杯茶,刚要退出他房间,张健急急来报。
“十二爷!”张健神情紧张,语气急促,“不好了,云水难产!”
“什么?!”
悠悠制作
云水是马厩里的一匹母马,虽是一般的马匹,没有特别或高贵的品种及血统,但还是陆震涛的宝。这两天是它的产期,前天骆一飞来帮它检查时并无异状,且打包票保证它能顺产,没想到它却难产了。
他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拔腿便往外跑。
见状,求安也跟着他们赶往马厩。云水是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因为临盆在即,最近求安也特别的注意它。
来到马厩,里面闹哄哄的,几个人在栏外无所适从,议论纷纷,见陆震涛来了,立刻让开一条路。
陆震涛冲进栏内,安抚着倒在草堆上痛苦喘气的云水。一下子想站,一下子又瘫软在地,样子令人不忍。
“十二爷,已经派人去找骆大夫了。”张健说。
“来不及了。”他看着痛苦的云水,摸摸它的腹部,眉头深锁,“幼马卡在产道,等骆大夫来,恐怕云水已一尸两命。”
“那……”张健一听,没了主意。
“我来帮忙!”突然,站在栏外的求安大声的喊着。
众人一楞,疑惑的看着求安。
她在大家怀疑的眼光中走进栏内,一脸坚定地说:“不能拖了,它跟幼马都会死的。”
“你会接生?”陆震涛问。
“会!”她虽然没亲手帮马接生过,但总是在一旁担任父亲的助手。她想,她行的。
情况危急,陆震涛没有时间考虑。再者,迎上她那坚定的眼神,他不知怎地竟觉得安心。
于是,就在大家的注视下,求安为主,陆震涛为辅,两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云水生产。她知道自己在发抖,她其实会怕、会担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本事,但她没有时间害怕。
幼马卡在产道,而云水也已经没有力气再靠自己生产,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跟陆震涛的帮忙。折腾了半天,两人一身血污,终于将幼马自产道中拉出。
当幼马被两人拉出时,张健等人欢呼,但剥开幼马的胎衣却发现幼马不动,已没了呼吸,陆震涛难掩落寞及难过,下意识的看着求安。
“十二爷,小马……”张健问。
“在产道卡太久,活不下来。”他说。
栏外一阵静默。
云水躺在地上无力的发出声音,仿佛在哀伤着逝去的小生命,看它眼里泛着泪光,求安的心揪得死紧,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陆震涛看着,心里突生不忍及怜惜,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云水活下来了。”
“是啊,小鸡。”栏外的张健也说:“若不是你,云水恐怕要死了。”
她知道他们在安慰她,但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这条小生命能够活过来。突然,她想起她爹是如何抢救没有生命迹象的小马,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但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她不能犹豫了,于是她扑到幼马前面,开始帮它按摩身体。
“小鸡?”陆震涛见状,伸手要拉她。
她挥开他的手,目光一凝的看着他,“我要救它!”
陆震涛心头一撼,被她眼底那抹坚毅及决心震慑住。
求安不断的帮幼马按摩身体,泄出它嘴里的水,对着它的嘴吹气,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就是不肯放弃,即使她汗流浃背,全身上下、满嘴满脸都是血污,她也不愿放弃,所有人都被她感动了,每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并期待着奇迹真能出现。
终于,幼马吐出了一口气,活了过来。
见状,马厩内响起一阵欢呼。
“小鸡,干得好!”张健兴奋的叫着。
看着幼马活了过来,求安力气用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陆震涛示意张健等人进入栏中做后续的处置,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安顿着云水跟刚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幼马。
“小鸡?”陆震涛蹲在瘫坐的求安面前,两只眼睛温柔的看着她,“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她望着他,软软地说:“十二爷,我……没力气了。”刚才的抢救大作战耗去她太多的气力跟心力,此时的她全身软瘫,但情绪激动不已。
许是刚才身体及精神都绷得太紧,突然松懈之后反倒安心了、放心了,也宽心了。
她脱掉武装,卸下防备,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听见求安突然哇地一声大哭,所有人都一惊,木木的看着她。没有人笑话她或是阻止她,仿佛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般。
陆震涛深深的注视着她,脸上有着别人不曾看过的温柔及深情。他伸出手揩着她脸上的泪水,“能走吗?”
她抽抽噎噎地道,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摇摇头。
陆震涛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抱起。她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他对着她一笑,“没力气没关系,我抱你。”说着,他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抱着她走出了马厩。
求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因为此刻她是如此贴近他。她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感觉到他的温度,也感觉到自己体内深处那不曾有过的沸腾。